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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杏提着灯在前面引路,七拐八弯地,拐到了程府的一处侧门附近。这里是采买车辆进出的门,门前守着个家丁。
    “相公,”秋杏小声道,“怎么办?”
    谢小蛮倒是可以轻易翻出去,程老头呢?总不能劳动他也翻墙吧。程宗辅一时也没了辙,正在思索,脚边的灰猫忽然跑了出去。
    程宗辅大惊失色,难道这猫儿觉得不耐烦要跑?!却见那猫儿潜伏在夜色中,闪电般窜将出去,在家丁的小腿上咬了一口。
    “哪里来的野猫?!”家丁吃痛之下,提起棍子就打,却被灰猫灵活地避开,引着他追了过去。
    “相公,”秋杏在已经看呆了的程宗辅背上推了推,“趁现在,您快走吧。”
    ☆、第26章 贰拾陆
    半夜里杜桐娘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当即清醒了过来,睡意散了个一干二净,有贼?!
    同福巷的治安一向不错,自从展还星搬过来后,更是连流浪汉都少见了,竟有小贼胆大包天敢摸过来。杜桐娘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拿起藏在门后的棍子,摸黑朝堂屋走过去。
    咔擦,咔擦,门扉被叩动的声音越来越响,这小贼的胆子也太大了。杜桐娘提起一口气,一只手将棍子高高举起,正在屏息凝神,刺耳又单调的挠门声响了起来。
    “你干嘛挠门?”程宗辅不解地盯着那只正用爪子刨着门板的胖猫。
    你不懂,这是本喵特殊的敲门技巧,像你刚才那样敲门,迎接你的十有八.九会是一根棍子。
    不得不说谢小蛮真的很了解杜桐娘,确定门外是自家那只不安分的猫祖宗后,杜桐娘把棍子放了下来,这才开门。
    早在外面有人声响起来之前,顾昭就已经醒了。他的睡眠一向很浅,半梦半醒间习惯性地摸摸身旁的毛团子,感觉到那具火热的小小身体一起一伏,他才能继续安心地睡过去。今晚顾昭照旧一摸,只摸到了空荡荡的被窝。
    小混蛋,他哪里还不明白谢小蛮这是又溜出去了,正在暗自咬牙,听到门扉一响,杜桐娘领着个老头走了进来。
    “桐姨,这是……”顾昭有些疑惑。
    杜桐娘还没来的及解释,那老头三步并走两步走上前,就在顾昭身旁,熟睡的男孩从被子里露出颗黑脑袋,小小的鼻翼轻微翕张,脸蛋上晕着两团红,显然睡得正香。
    程宗辅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视线在小男孩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那眉,那眼……他猛地扑上去抱住小男孩嚎啕大哭:“我儿!——爹爹可算找到你了!”
    被老头挤到一边的顾昭一脸茫然:“……我儿?”
    杜桐娘低头看向蹲在她脚边的灰猫,意思显而易见。感觉到铲屎官阴测测的目光扫射过来,谢小蛮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偷偷朝杜桐娘身后挪。
    一见她这怂样,顾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此时小男孩也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张满是眼泪鼻涕的老脸,怔了怔,父子俩抱头痛哭。
    这一哭就哭了小半个时辰,杜桐娘打了水来给程宗辅擦脸,谢小蛮蹲在椅子上,十分鄙视他。好歹也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儒,这么不顾忌形象,看来程老头是作风奔放那一挂的文人。
    洗了脸,喝了茶,缩在程宗辅怀里的小男孩抽抽噎噎着也平静了下来。相处了十好几天,顾家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虽然从头到尾只喊了一声爹,也知道了小家伙名叫程之捷,是程宗辅的次子。
    “小郎君是馒头在河边遇到的,大概是好奇吧,跟着她一路回了家,”杜桐娘又给程宗辅续了杯茶,“我只当是哪家走丢的孩子,去县衙报了官也没有下文,没想到是程公的爱子。”
    两家人就住在同一条街上,程之捷在顾家住了这么多天,程府那边为了找他折腾得兵荒马乱,谁知道他近在咫尺。
    程宗辅心里满是庆幸,又连连向杜桐娘道谢。谢小蛮就趴在一旁盯着他,察觉到灰猫的目光,程宗辅一拍脑袋:“错了错了,差点忘了这位大功臣,”他果如谢小蛮所料,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也没觉得跟只猫道谢有什么不妥,郑重地朝谢小蛮一稽首,“好猫儿,你可是老夫的大恩人。”
    灰猫煞有介事地抬起一只爪子,就像在示意程宗辅不必多礼似的,屁股后头的长尾巴翘得老高,一看她这得意样,顾家的两个人就想捂脸。
    “对了,这画像是娘子让馒头给我送过去的吧,”程宗辅从袖中掏出纸卷,“若不是这画像,老夫今日也不会冒昧登门。”
    “画像?”杜桐娘蹙眉,什么画像?
    顾昭立刻去看谢小蛮,见她心虚地耷拉着脑袋,刚才那不可一世的神气瞬间消失,心下一片雪亮。
    “是我让馒头送过去的。”顾昭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谢小蛮又干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和上次的盗窃案不同,程府的事顾昭一无所知。他表面上看起来胸有成竹,大脑正疯狂运转着想找个借口出来把这事给圆过去。
    好在程宗辅也不是很在意这其中的关窍,儿子找回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哪有空还理会其他。
    他一时又想到游氏那个毒妇,若是把二郎带回府,谁知道游氏会不会又作妖。只怪他当初听信了游氏的话,觉得几个老仆跟着自己辛苦了多年,就让他们留在清远养老,弄得自己现在在府里孤立无援。
    他面上神色几经变幻,犹豫着看向杜桐娘,正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顾昭忽然道:“程公若有不便之处,教二郎再住上几日如何?骤然与他分开,我也甚是不舍。”
    这句话正中程宗辅下怀:“也好,那就叨扰了。”不动声色地看了顾昭一眼,老头儿在心里啧了啧嘴,这小家伙的心思可真够机敏的。
    被他评价为心思机敏的顾某人正在用眼神凌迟自家的猫祖宗,谢小蛮把耳朵扯成飞机状,后腿缩在肚子下面团成一个球,就差前爪抱头以示悔恨了。今晚的一通训是跑不掉了,就是不知道装可怜这招还有没有效果。
    大概是感觉到了谢小蛮的萧瑟气息,程之捷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朝谢小蛮挥动:“猫,猫猫……”
    “看来二郎也舍不得走呢,”程宗辅爱怜地轻抚儿子的发顶,“二郎,阿爹留你在顾娘子家再住几天,好不好?”
    面对着父亲,程之捷至少还能正常沟通,他咬着手指头想了想:“要猫猫……要,要哥哥……也要爹爹。”
    “爹爹每天都来看你。”老头儿耐心地劝慰。
    但小孩子可不是道理能说通的,程之捷扁了扁嘴,眼里就有泪花闪动:“要,要爹爹……娘,”他不知怎的想到娘亲,“娘走了……不要,不要我了……”
    “阿娘没有走,阿娘怎么会不要二郎了,”程宗辅心疼的不得了,赶紧抱着儿子哄,“不哭不哭,二郎不哭。”
    “就是走了!”程之捷斩钉截铁地说,“阿娘……坐,”他拧着眉想了片刻,“坐车车,走了。”
    程宗辅原只当是幼子思念母亲,一听这话,神色顿时肃然了起来。二郎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虽然先天不足,无法如常人一般读书习字,但他记忆力超群,而且从不说谎。既然二郎这么说,难道娘子真的坐着马车走了?
    那游氏为何会告诉他娘子还在清远老家,因为二郎走丢生病了?
    “二郎,”他放低声音,“你告诉阿爹,阿娘是怎么走的?”
    意识到游氏背地里可能还做了什么事,虽然这是家丑,但程宗辅也顾不得旁边还坐着外人了。
    不过顾家人显然十分上道,听到他开口,杜桐娘说是要去续茶,顾昭则借口困倦,把空间留给了程氏父子。只有谢小蛮八风不动地蹲在椅子上,一对猫眼炯炯有神地盯着程之捷,开玩笑,这么好的听八卦机会,她怎么可能错过!
    ☆、第27章 贰拾柒
    一大清早的,蔡安还在吃早饭,就被匆匆赶来的书吏请到了前衙。他一见堂中站着的程宗辅,心里就是一怔。
    蔡安可没忘记前段时间展还星带着衙役大闹程府的事,那会儿展郎来告诉他,说是这位程公可能被儿媳虐待了,蔡安虽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既然展还星想上门试探,他也就点了头。
    试探后的结果发现是弄错了,不过蔡安还是留了个心眼,让妻子登门拜访,得知程宗辅活蹦乱跳的,并无异样,才算是放了心。只是他没想到,这事还不算完。
    “世间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听程宗辅叙完了前情,蔡安不由感慨。
    其实当初他并不是很相信展还星的说辞,不过是卖展郎一个面子。此时才知道,程宗辅的那位儿媳何止是虐待他,竟胆大包天到伪造他的印鉴给程夫人写了封休书,程夫人当了真,一气之下就丢下儿子回了娘家。
    这正是令程宗辅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告官的原因。
    游氏的手伸的实在是太长了,她暗中收拢家中大权,甚至是要谋夺家产,程宗辅任她去了,毕竟这家业以后也是要留给大郎的。她软禁程宗辅,进而下.毒暗害,程宗辅看在儿子的份上也忍了。可是她还想逼走娘子,又弄得二郎流落街头,若不是二郎运道好遇见好心人,这会儿他的宝贝幼子说不定都不在了!
    程宗辅其人,心软又念旧,正因如此,欺到他头上可以,欺到他在意之人的头上是万万不能的。
    “我已决定了,”程宗辅冷声道,“告那个女人恶逆之罪。”
    所谓恶逆者,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母,杀伯叔父母、姑、兄姊、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此乃十恶之一,因游氏的毒计并未得逞,或许不会判她斩刑,但流放至少是肯定的。
    此时游氏已被蔡安派人带了过来,闻听此言,顿时睁圆了眼睛:“你这么做,就不怕我抖出你的好儿子来!”
    “大胆!”蔡安一拍桌上的惊堂木,“无礼犯妇,公堂之上竟还如此放肆,可见你平日肆意到了何等地步!”
    游氏也是颐指气使惯了,加之程宗辅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因,这场提审只是非正式的,她心里还想着那老东西必不会和自己拼个鱼死网破,一时之间忘了形。
    杜桐娘和小丫鬟秋杏作为证人也在堂下,谢小蛮就躲在墙根的阴影里看热闹,见游氏那个恶毒的女人转了转眼珠子,放软语气道:“阿翁这是何必呢,纵儿媳有什么做的教您不满,咱们关起门来自家说话,闹到堂上来岂不是教人看了笑话。”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程宗辅见她竟还想把事情就这么遮掩过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连你阿婆也容不得,她自过门以来,哪一点对你不起?!我知道你一直因为我当年反对你和大郎的婚事心有怨怼,这与她又有何关系?!”
    想到自己千求万求才求回来的妻子,竟被一封假休书给诓走了,程宗辅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知道这件事后,虽然他立即给岳丈家去了封信,但事情过了这许多天,说不定已经晚了。
    哦,原来还有这一茬啊,谢小蛮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难怪游氏对程宗辅坏到了极点,敢情程宗辅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儿媳。既然不喜欢,干嘛还让她进门?要知道在这个讲究父母之命的时代,别说自由恋爱了,爹要是说句不喜欢,立刻休妻的都大有人在。
    “哼,”一开始的惊慌过后,游氏已经冷静了下来,“阿翁说哪里话,那休书是真是假,阿婆难道看不出来?”
    “莫非……”
    她见程宗辅露出迟疑的神色,顿时笑得更得意了:“休书上的印鉴不是我伪造的,是真的,至于我是如何弄到您的印鉴的,”她恶意地停顿了一下,“想必我不说,您也心知肚明。”
    谢小蛮见程宗辅一下子变了脸色,暗自琢磨,印鉴这种重要之物,能够拿到的应该都是程宗辅信任的人,这老头肯定是不信任游氏的,他会相信的人除了他的妻子,剩下的就是……那位程家大郎程之敏。
    灰猫不由抖了抖耳朵,难怪程老头面色惨白,儿媳逼走婆婆是一回事,儿子逼走亲娘又是另一回事了。只是这一家人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亏得程老头还一直忍啊忍,差点忍成忍者神龟。
    “还有软禁的事,下.毒的事,”游氏却还嫌程宗辅受的刺激不够,大概她是眼看着自己要糟,索性放飞自我,把所有龌蹉都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说了出来,“林林总总,大郎都知道。”
    “你,”老头儿紧咬着牙,好半晌才憋出三个字,“你胡说。”
    游氏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我有没有胡说,阿翁一看便知。”
    好在自己当时留了个心眼,给大郎去了信,游氏暗自庆幸。那封信上她故意把计划失败的事告诉了程之敏,又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程之敏只在回信中让她稍安勿躁,但光是凭这两封信,就能证明他确实参与了下.毒暗害程宗辅的事。
    事情一下子僵住了,如果程宗辅坚持要告游氏,游氏肯定会把程之敏给牵进来,偏偏她又不是诬告。
    “程公,”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蔡安道,“您打算如何,是按公事办,还是按家事办?”
    若按家事办,程宗辅现在就可以把游氏领回去,是休弃还是送到乡下,那都是程家自己的事,只是再想给游氏治罪,是决计不可能的。
    若按公事办,蔡安就得派人去永州把还在任上的程之敏带回来,有了这一茬,就算程宗辅宽宥这个儿子,程之敏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其实蔡安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说游氏手里的证据是假,轻轻松松把程之敏摘出来。但他耳根子虽软,又有一点读书人的迂直,便也闭口不言。程宗辅又恪守着原则,不肯开口求人。
    他正犹豫不决,忽听堂外传来扰攘声,一个衙役急匆匆地跑进来,谢小蛮抬头一看,这不是周小乙嘛。
    “明府,堂外来了个女子,”周小乙顿了顿,“说是程公的内人。”
    “什么?!”程宗辅和游氏同时开口,只不过游氏是惊,程宗辅是喜。
    程宗辅连忙快走几步,准备出门去迎,只见那虚掩着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跟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女人头上戴着帷帽,谢小蛮看不清她的面容,她一身藕荷色圆领褙子配纱裙,虽然风尘仆仆,发髻衣角一丝不乱,此时堂中众人都闻声朝她看去,她落落大方地站在原地,从谢小蛮的角度,恰可以看到袖口下露出的纤纤十指。她不由在心里咋舌,程老头还真是好运道,这位夫人少说也应该有四十了,看身段,比谢小蛮见过的一些未嫁姑娘还窈窕许多。
    “娘子,”程宗辅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你……你怎么来了?”
    “哼,”女人冷哼一声,抬手就把头上的帷帽取了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秀美的脸,“姓程的,我是来跟你和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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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坐在了县衙的后院里,被蔡月莹抱在怀中,谢小蛮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谭氏忙忙地招呼下人上茶,又把远道而来的程夫人迎往上座:“没想到今日竟能得见夫人,二娘,快来见过寇夫人。”
    蔡月莹忙把谢小蛮放下,四只爪子落在地上,谢小蛮弓着背抖了抖毛,又抬起头来把坐在上首的女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这这,这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的美人儿,竟然是程老头那个胡子都白了的家伙的老婆?!
    她这会儿总算明白程家大郎为什么要伪造休书了,很明显,这么年轻的女人,肯定不是他亲妈。
    没想到自己一朝穿越,竟然见到了老夫少妻的组合,而且这组合还不是因为男方贪图美貌女方一心求财。
    这位程夫人,不对,民间通称是寇夫人,是个比她那文豪丈夫也丝毫不逊色的才女。尚在闺中就有才名,工诗善画,书艺茶道样样精通。更重要的是,她娘家还有钱又有权,父祖叔伯全都在朝为官,比起乡下穷小子出身的程宗辅来,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只看看眼前围着寇夫人忙前忙后的谭氏,就知道她在文人仕女间有多受追捧。谢小蛮和谭氏的接触不多,也知道这位知县娘子很沉得住气,可现在对着寇夫人,明显就是个大写的迷妹啊。
    因为不好把儿子带去公堂,程宗辅就把程之捷留在了蔡府。小男孩刚睡饱了觉,被顾昭领着一边揉眼睛一边走过来,乍见到娘亲,立刻欢呼一声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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