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臂微颤的指着门口,并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将视线落在那扇门上,那扇不知何时被打开的门,透过敞开着的半边门房,她看到了外边挂在屋檐下的灯盏,在深沉的夜色中,散发着柔和昏黄地微光。
而那坠在灯盏下的丝绦,亦在随风轻轻摆动,灯罩中的烛火明明灭灭,便似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起起伏伏。
然而晏祁却似未曾听见般,无动于衷地站定在那里,半分不肯挪动,气煞人也!许是夜色惑人,她仿佛看见他轻轻笑了,便似那在寂静无声无声的暗夜中,悄然盛开的昙花,转瞬即逝,快到让人捕捉不到。
紧接着他便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将她锁在温暖的怀抱中,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松手,谢安娘差点急红了眼,真的是疯了么!就不怕被传染么!
他仿似听到了她的心声,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擦过:“我不怕!”
“你也别怕!好么?”轻缓低沉地嗓音,辗转穿过那层薄薄地耳膜,直击她筑起堡垒的心扉,她好似听到了有甚么在裂开的声音。
谢安娘渐渐停止挣扎,喘息着趴伏在他的胸膛,静静地听着耳侧传来砰砰有力的心跳声,她只觉眼前一阵模糊,似有水汽氤氲而出。
嘴巴张了张,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惟有断断续续地哽咽声,那么细小、那么轻微,从她喉间一丝丝泄出。
晏祁自是听到了那压抑的声音,可他并未再开口,只是环着人的手紧了紧,而后便笨拙、生涩地轻轻拍着,安抚着。
静默片刻,到底理智还在,谢安娘强行将人推了出去,叮嘱匆匆赶来的南欢将人看好,并再次将忙碌的孟大夫请了过来,直到确认他平安无事,这才冷着脸将门关了。
当木搭落在暗扣上,谢安娘才算松了口气,她的脊背抵在门扉上,肩膀微耸,眼泪无声滑落。
☆、第72章 隔窗(二更)
被推出门外的晏祁也没闲着,亲自将云起居下人敲打了一遍,他平时便冷硬肃然,下人们被他锐利寒眸扫上一眼,那叫一个腿肚子打颤。
这回郑重其事的被主子叫到院子外训话,院里下人们虽不明其事,可也知事态严重,皆恭耳聆听着,连个眼神交流都不敢有。
晏祁知晓现在非常时期,里外都容不得半点怠慢,只听他冷声道:“即刻起,凡云起居中的人,不得随意走动!管好各自的嘴巴,若有嚼舌闹事者,违者杖责一百后发买!”
发买!这事在下人们看来可不是一般严重!得罪了主人家的下人,便是二次转手,又能有甚么好地方可去!再者杖责一百!岂不是去掉一条命了!
平常壮汉受个五十便能晕死过去,他们可不敢保证自己体格比壮汉还健硕,怕是二十棍子下去就得去了半条命!求爹告娘的讨饶了。
眼见威慑起到效用,晏祁便又冷然地训上几句,直到众人哆哆嗦嗦了,这才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晏祁望着眼前黑布隆冬的药汁,几口饮下,便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南欢见了,便捏着鼻子也将自个儿的那份喝下,只是黑乎乎的药一入口,顺着喉头往下跑,他便觉胃中一阵翻滚。
强忍着呕吐的感觉,南欢皱着一张脸将剩余的药喝完,虽说他们幸运地并未染上,可这预防工作总得有的,只是口中那股子腥味实在难以忍受,他半是嫌弃半是好奇地问道:“孟大夫,您这药里都放甚么了?”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丢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孟大夫便又埋头研究药方了。
晏祁将空空如也的瓷碗搁一旁,揉了揉隐隐作疼的脑袋,抬头便见孟大夫担忧地望向他:“可是头不舒服了?”
顿了顿,晏祁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他知道孟大夫担心着甚么,只避而不谈道:“孟伯,没事儿,只是有些许疲倦。”
他在外奔波了一天,直到现下都还没歇息过,疲倦也是很正常的,更何况他不比旁人,劳累不得,更劳心不得,平日里忙些事情,那尚算可以控制的范围。
只是孟大夫也不好深劝,便只叹道:“你本身病情只是得到了控制,并未完全治愈,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若是感觉不适,千万不要强忍着!”
“我知道的。”晏祁点了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孟大夫见他神思不属,猜想定是在念着谢安娘了,小两口这般恩爱有加,也不知是好是坏!
罢了,身上带上份烟火气,才是真正过日子的人,瞧着倒是比先前冷心冷情的模样来得顺眼。两人便又就着谢安娘的问题讨论起来。
谢安娘身上这时疫怕是早就有了,必定不是今日出城才染上的,可她平日里也不喜出门,再结合孟大夫的推断,晏祁略一思索,很快将病源锁定到了一人身上。
他便与孟大夫一同前往一处偏僻小院,这小院环境清幽,倒也适合养病,从城外病倒回来的下人,便是被谢安娘安置在此。
那下人到底算是有功而返,谢安娘还特地拨了两人照顾,让其安心养病,夜色深沉,见得晏祁亲自到来,那下人颇为无措,他精神倒还不错,只是脸色差了点。
经孟大夫确诊,那下人确实身染时疫,许是在城外染上的,也没被发觉便送入了城,而那两名照顾他的人,不幸染上而不自知。
晏祁当机立断,彻底将这座小院隔离,并安排了人手照顾,接着便去了书房,召集了几名府上的管事,将事情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让人继续收集药材。
并找了个由头,让管事们安排府上下人明日看诊,因着晏府主子少,伺候的下人相比其余大户人家,尚算少得可怜,这事儿排除起来倒也容易。
只是晏祁到底没将时疫一事说开,人多口杂恐误事,他不想冒任何的风险!
马不停蹄地将一应事情忙完,已是月上柳梢头,晏祁打开书房的门,外头一片寂静,到底还是惦念着谢安娘,便不曾惊醒任何人,独自披着浓浓夜色前行。
夜色已深,可谢安娘却依然清醒得很,和衣躺在拨步床上,睁大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帐,思绪不知飘向何方。
她本是要求搬去西边僻静小院,晏祁却对此充耳未闻,只说云起居住着方便,说服谢安娘后他自己则搬去书房过夜,反正那地儿本就铺着软塌,将就着睡也行。
不止是晏祁被谢安娘拒之门外,便连从小陪伴她长大的云珰,照样吃了闭门羹,被自家小姐挡在门外的云珰,退而求其次的侯在外间,反正她是死也不离开小姐身边。
良久,一动不动躺在的谢安娘动了,她坐起身来,朝着晏祁时常小睡的那张软塌走去,上面被褥齐整,还留有一本他常拿在手头的书,谢安娘以前从未好奇过他读得甚么,可这会儿却似是魔怔般,伸手将案几上那本合着的书拿起,翻开。
书页哗哗地翻动,最终停留在有折痕的那页,只是她还来不及去瞧上面的内容,便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靠近,最终停留在窗柩外,矗立不动。
“夫君?”谢安娘轻唤出声,虽是隔着一层纤薄的纱窗,人影模糊,难以瞧个真切,可她莫名的笃信,窗外那人便是晏祁。
“怎得还不睡?”晏祁低沉地声线从窗柩隙缝中透过,她仿佛看见了他微微皱眉,那双黑眸中满载担忧地凝视着她。
闻言,谢安娘咬了咬唇,只听她轻声反问:“你不也还没睡!”
晏祁站定在窗外,盯着投射在窗格上俏丽身影,默不作声,虽是近在眼前,却彼此牵挂,相互担忧。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盏油灯,散发着昏沉的微光,两人隔着一扇紧闭的窗柩,看不见对方,遥遥而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夜间凉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无孔不入,站在窗内的谢安娘只觉丝丝凉意,攀爬而上,缠在身边,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挂心着窗外地晏祁,不知他可有加衣,亦不知他是否感受到了森森寒意,便只得催促着:“夜深了,睡吧!”
晏祁听得这句稀疏平常的话,怔了一下,接着便将手紧贴窗格,感受到手掌下纹路清晰的繁复花纹,只听他应道:“好,你也早些歇着!”
这个点,早已不早!
谢安娘闻言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他也许看不到,便隔着窗,将手附上去,贴合在那只大掌上,轻声应道:“嗯,好!”
一步一步,晏祁的脚步渐行渐远,她怔怔地盯着案几上那盏油灯,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在夜色中,这才轻轻推开了窗柩,望向那条通向书房的回廊。
清冷的月色倾泻而下,为院中一应景物披上了一层银纱,朦胧而美好,她倚在窗前,抬头看着那轮月,直到脸蛋被夜风吹得发凉,这才收回思绪,合上窗,熄了灯。
庭院深深深几许,静谧无声的夜色中,从枝叶繁茂的大树后,缓步踱出一位身形修长挺拔的人,晏祁望着那扇被推开,又被合上的窗,站定良久。
更深露重,也不知默然站立了多久,直到他头发上、眼睫上,皆覆上了一层白茫水雾,直到屋中辗转反侧的声音消失,这才不紧不慢地踏上通往书房的回廊。
接下来的几日,谢安娘虽未再见到晏祁,只是夜色渐深之时,他总是默默在窗前伫立,或许一言不发,或许闲话家常,除了不能相见,真要说起来,与平日也没甚二样。
她依旧时不时咳上一两声,许是用了药,病症未曾好转,可也未曾恶化,她只觉自己精神尚佳,便坚持自己打理一应起居,婉拒了晏祁派来的下人,便连云珰也依旧被她挡在了门外。
想吃甚么只需吩咐一声,便立即有人送过来,想看甚么也只需知会一声,便马上有人将其寻来,便是无聊了,也有云珰一直坚持守在门外,絮絮叨叨地和她说着话,除了少有踏出门外,这日子过得与以前相差不多。
只是这不温不火的日子,在第四日开始转变,所有的事情便似一匹脱缰野马,朝着未知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僻静小院中那个下人,本来瞧着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却是毫无预兆的倒下,低热转成高烧,开始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孟大夫当夜便匆匆赶至,熬了一宿没睡,到底是将人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可那人的高烧反复循环,热度往往装模作样的退下,稍有不注意便又杀个回马枪,打得人措手不及,更是防不胜防,只不过这些糟心的事儿,皆被晏祁瞒了下来,谢安娘照旧过着她安生的日子。
祸不单行,更坏的事情立马接踵而至,就在第七日,那凶险万分的下人一夜高烧总算退下,疲乏地孟大夫前脚刚踏出小院,便听南欢慌张疾跑过来:“孟大夫,不好了,少爷晕倒了!”
☆、第73章 围府(一更)
大清早的,伴随着晏祁的倒下,云起居中乱成一团,也对,晏府的主心骨倒下了,身为下人的他们又怎能不慌!
晏祁是在书房中晕倒的,还是南欢敲门不见人回应,便连着叫唤了好几声,屋里亦然不见丝毫声响,南欢暗自生疑,这悄无声息地,着实不符合少爷一贯的作风,要知道,平日里但凡有丁点响动,少爷便会立即醒过来。
他又想起这几日少爷的举动,少爷脸上虽未曾显露出疲态,可时不时得揉一揉太阳穴,倒似是往日旧疾复发的前奏,不得不令人多心!
这般想着,他心下突然一咯噔,又再次大声唤着晏祁,焦急在门外转了一圈又一圈,久不见人屋里有动静,也不顾上其他,当机立断撞了门进去。
破门而入,只见晏祁脸色苍白,无意识的昏倒在软塌上,南欢走近前,先是探了探额头上的温度,见得没有发热,这才稍稍放下心。
转而又发现晏祁衣服沾湿了,倒不似是汗湿的,毕竟汗湿的不会连衣摆都湿掉,难道少爷清晨便出去过?
可眼下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时候,替晏祁另换了一套干净舒适的衣服,南欢便让人递了消息给谢安娘,自己则匆匆跑出去找到孟大夫。
一路被南欢拽着狂奔,可把孟大夫给跑得不上气不接下气的。
气喘吁吁地到达书房,连口大气都顾不上多喘,孟大夫便接手了昏迷不醒的晏祁,替其把完脉后,恨不得直摇头,这孩子,到底是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虽气恼晏祁不顾忌自个儿身体,如此任性妄为,可到底不忍心见他无知无觉地躺着,好歹算是府中的长辈,孟大夫只得边叹气边将方子开了,真是操碎了心!
将晏祁这里安顿好了,不带歇气儿地便往谢安娘那里走去,那孩子身上的时疫,现下看着是没甚么,可瞧小院中养病的那下人便知,这病就是个不□□,谁也不知甚么时候便爆了。
且说谢安娘得了晏祁晕倒的消息,她惊得将手中的粥碗都给打翻了,抬腿便想出去,可转念一想,现下自个儿不出去还好,一踏出房门不就是跟着添乱,她既不是大夫,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这般安慰着自己,才勉强压下了去看望晏祁的急切渴望,可没见着人,她便只能坐立难安地待在屋子里,叮嘱云珰前去探听消息,自己则似只无头苍蝇在屋子里乱转着。
分分秒秒,皆是度日如年。
好在云珰没让她等太久,便带回了晏祁的消息,只是情况不容乐观,也不知何时才能转醒,就在云珰前脚踏进厢房,隔着门板与谢安娘说了完晏祁病情,孟大夫便提着药箱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按捺着性子,让孟大夫做了常规检查问诊后,谢安娘便迫不及待的问明晏祁的情况,虽说云珰已然说过一遍,可她没亲耳听到孟大夫说没事,无论如何也是放不下心的。
孟大夫提笔记下了谢安娘的病例,见她眼中藏也藏不住地忧思,心里直叹气,这小两口倒是都惦念着对方,只是能不能省点心,先顾好自个儿的身体?
“想问甚么就问吧!”
谢安娘被人点破了小心思,既不羞也不恼,只落落大方地表示自己的关心,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才忧心忡忡地问道:“孟大夫,夫君可是因着今日多有劳累,这才身体不适?”
“一半一半,他这病本就一直潜伏在体内,随时都有发作的可能,便是没有这些时日的操劳,发作也只是迟早的事儿。”
这些堆在一起的事情都只是引子,让他身上的病情提前爆发了,可若不是那小子胡乱折腾,想必也不会发作那么快,只是这话孟大夫却是隐了下来。
“那夫君这回昏迷,不知何时才能清醒过来?”想着晏祁大婚当晚晕倒的情景,她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谢安娘索性开门见山的直接发问。
孟大夫沉吟半晌,给了个含糊不清的答案:“端看他意志如何。”
晏祁这病不仅稀有罕见,且棘手难治,便是他行医多年,自认医术尚佳,见多识广,却也只能对着他的病长叹一声,尽可能的将人保全,不是他不想给出确切的答复,而是他给不出确切的答复。
谢安娘一怔,倒没想到孟大夫说得如此模棱两可,先时听云珰说不知何时清醒,她只当这是做大夫的保守估计,并不怎么相信,可如今瞧着孟大夫认真的神色,她便知道,这是大实话。
一时间,她突然有那么股冲动,不管不顾的冲出去,便是只能看他一眼也好,可她从来不是这般感性的人,生生压下心中不理智的想法,谢安娘转而笑着问道:“孟大夫,您说我能好么?”
正在将问诊工具一一放进药箱的孟大夫,闻言,抬头望向她,只见她眼中竟是盈盈渴望,好似只要自己说一句没事,便能放下所有的顾虑冲出去般。
可他到底还是没能顺着她的意,只是务实地说了一句:“安心养病,别想那么多。”
谢安娘的满溢星光的眸子瞬间暗淡下来,她垂眸不语,只是浑身散发的忧郁与落寞是那么强烈。
好半晌,她才抬起头,一脸坚定地说道:“孟大夫说的是,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养好身体。”
她想着,她得赶紧好才是,好了才能去到他身边,照顾他、看着他,而不是眼巴巴地坐在充满药味的屋子里,甚么也不能做的干等着。
奈何天不遂人愿,谢安娘的想法注定落空,她甚至连待在这里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就在晏祁昏迷不醒的这个早上,晏府大门外来了一队严阵以待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