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歌不知道他想在她的眼中寻找什么,可这一次面对他,还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她真的很清楚,一切都结束了。
在东方阎默默凝视的目光中,夜晚歌看到无数复杂情绪,交替变换,直到他缓缓地说出几个字。
“不能再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么?你知道,我可以为了你脱离东方家,什么都不要,甚至你要我为了你跟我父亲反目成仇……”
夜晚歌摇头,阻止他接下来的话:“我已经厌恶了仇恨,看淡了恩怨,以后我只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安安稳稳的活着。”
“你想要平淡,我可以陪着你平淡,你想要安稳,我愿意给你一个家。”东方阎急切的说着,似乎在做最后的挽留。
“阎,你还不明白,我们回不去了。从你父亲当初找人绑架我开始,我们就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更何况,这几年来,我身边也有了别的男人,我跟帝御威举行过婚礼,还有一个孩子,他又为了我差点丢了性命……我不可能忘掉这些。”
东方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那样看着她。
夜晚歌郑重其事的对他说:“阎,我们再见吧。忘了我,你会过的很好的。”
是时候,跟他说再见了!
夜晚歌打开车门,下车。
再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听见东方阎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歌儿,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拥有你了,如果帝御威真的能醒来,给你幸福,我祝福你们!”
“谢谢!”
夜晚歌哽咽着说完这两个字,背对着他离去。
她知道,这一次他们是真真正正的分手了。
没有以后。
第二天,媒体上爆出头条新闻。
东方阎宣布与东方家族脱离关系,永不与父亲见面。
而林月娥也被爆搬出东方家,跟东方浩天离婚。
东方家族一夜之间,遭此巨变。让人纷纷揣测,东方浩天究竟做出了什么不可原谅之事,让儿子跟妻子纷纷跟他脱离关系,宣布远离他。
舆论一片哗然,就在众人对东方家族的巨变议论纷纷的时候,夜晚歌已经在搭乘飞往巴厘岛的航班上了。
到达巴厘岛之后,她直接入住酒店,特意叫了两瓶红酒,不然她没法儿睡,喝完之后就睡倒。
翌日便是之前约好的手术日。s市医院,主刀医生和专家就位,帝御威被推入手术室,灯光亮起来,所有人都被隔在门外。
而在数千公里之外的巴厘岛,夜晚歌因为酒精一夜好眠,醒过来之后收拾行李退房,坐上去乌鲁瓦图寺的大巴车。
车子很破,没有空调,印尼肆烈的太阳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整个车厢都弥漫着汗液和咖喱味道,不过夜晚歌不在乎这些,她就缩在大巴车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看着窗外白云蓝天,心里空荡荡一片。
什么都不去想,因为没法儿想。若帝御威活不了,估计她也活不了。
六七月应该是巴厘岛的旅游淡季,因为实在是太热了,中午气温估计能到40度,夜晚歌也不管,顶着大太阳爬上了乌鲁瓦图寺。
寺庙里自有一番庄严,所以居然有些丝丝凉意。夜晚歌跪在神像前面,一跪便是半天。
她不是迷信之人,以前从来不信命与神,所以她才有胆量跟银炫冽结婚,誓做他的枕边人,赢得他的信任,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替自己报仇。
可是龙老的下场她亲眼所见,银炫冽也最终不得善终,她开始认命,开始相信抬头三尺真的有神明,所以她跪在神明面前,想把她发的毒誓和诅咒全部要回来。做法是有些傻,可她聪明了这么久,明白了这么久,总应该傻一回。
帝御威的手术连续做了11个小时,从早晨到晚上,医生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
萧云峥、欧阳魅追上去,杰修和其他人也跟在后面。“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了看身后一双双期盼的眼睛,虚喘了一口气:“走,去我办公室说吧。”
……
夜晚歌从乌鲁瓦图断崖上下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整个巴厘岛笼罩在一片青红色的霞光里,海面上也是一片火红,浪花卷着敲击在崖壁上,再自己退下去,慢慢平静。
晚上9点多的航班,夜晚歌直接打车从断崖去了机场。抵达s市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夜晚歌在出租车上开了手机,里面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也没有。
“小姐,现在去哪里?”
“去s市xx医院。”
s市的天气相对印尼来说还是很舒适的,更何况医院里到处都开着冷气,夜晚歌走进去时不免都打了一个寒颤。
从前面正门走到住院楼,夜晚歌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停车位上的车子,多了几辆黑色的轿车。再看门口,果然见楼下大厅站着几个穿黑色衬衣的男人。夜晚歌走过去,那些人都赶紧站直,巴巴喊了一声:“夜小姐”。
一出电梯果然见icu门口站着欧阳魅和杰修,两人都在抽烟,icu的护士也不敢上前阻止。
夜晚歌赶紧走过去:“这里是医院,把烟灭了!”
两人倒灭得挺快,杰修打完招呼就随便找了个借口下楼了,留下欧阳魅和夜晚歌独处。
“我听说你去巴厘岛了,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我刚下飞机。”夜晚歌看了眼依旧躺在那里浑身都插着管子的帝御威,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静静地又坐到了对面长椅上去。
欧阳魅在心中叹息,走过去把夜晚歌背在身上的双肩包拿下来,先不说帝御威的情况,只是问:“巴厘岛那边怎么样?我看你去了两天都晒黑了。”
夜晚歌不说话,定定看着从icu玻璃窗里透出来的灯光,一大片地投在走廊的地面上,形成一圈白色光影。脑袋晃了晃,自己的影子又落在光影里。这么一层层叠着,夜晚歌笑了一声,还是转过身去,问:“手术情况是不是不好?”
欧阳魅当时的感觉就是想骂娘。tm怎么轮来轮去,最后还是轮到自己来告诉夜晚歌手术情况?
欧阳魅咽了一口气,双手曲在膝盖上:“我刚才来问了护士,护士说子弹取出来了,手术还算成功,可是他没有苏醒的迹象。”
“没有苏醒的迹象?”夜晚歌一愣,“这算什么意思?”
“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可能下一秒,可能明天,可能一个月一年,也可能一辈子都这样。”欧阳魅说完,留意夜晚歌脸上的表情,可她双目发愣,像是整个人被放空,大约呆了半分钟,才突然呵呵笑了两声……
“一个月,一年,一辈子?那就是植物人?拍电视剧么?”
“……”欧阳魅觉得夜晚歌的反应实在有些……让他瘆得慌,忍不住抽过手去捏她的脸颊,她的脸软乎乎,却很凉。
“晚歌,你听我讲,现在医学发达,如果s市看不好,咱们就带大哥去国外看,再说护士说的话未必可信,况且就算真是植物人也有醒来的希望啊,所以你别这样,看得我心里都发慌。”
夜晚歌没吱声,只是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口,脸贴在上面朝里面看了一会儿,也没说话也没哭,而是慢慢转过身来,顺着玻璃滑到地上,一团小小的身影就缩在那片白光里。
欧阳魅真没见过这么不哭不闹的夜晚歌,心里一口气捏得发紧,真怕她会出事。
“晚歌……”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你这样子我怎么能够放心?”
夜晚歌却又笑一声,抬起头,突然说:“那你给我唱那首歌吧。”
“……”欧阳魅为难地瞪直眼睛,“在这里?”
“对,在这里,现在!”
“可是我唱不好。”
“你不是学过么?”她目光很坚定,非要他唱不可,欧阳魅也只能答应,况且就冲夜晚歌那双湿蒙蒙的眼睛,别说是让他唱一首歌,要他的命估计他也得给。
真是难为了欧阳魅,这么一个英挺妖孽的大男人,半夜抱着夜晚歌蹲在icu门口唱歌。唱到最后夜晚歌趴在他肩膀上开始跟着轻声哼。哼着哼着快要睡着了,欧阳魅将她抱起来放到长椅上。
后背抵到冰凉的椅子,夜晚歌突然微微睁开眼睛,双手揪住欧阳魅的袖子:“他不会抛下我和孩子的对不对?”
欧阳魅点点头:“对,他不会!”
“肯定不会,他还没有听过晨晨叫他爸爸。”夜晚歌在椅子上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欧阳魅,肩膀缩了缩,他以为她终于肯哭出来了,可是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她的哭声,再看去她已经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头顶微弱的灯光刚好打在她的侧脸上。
因为刚去巴厘岛转了一圈回来,夜晚歌的脸上有轻微被晒伤的痕迹,嘴角旁边起了一点皮。欧阳魅不免笑了一声,嘴里自言自语:“如果帝御威醒不过来,我娶你,照顾你的余生和孩子。”只是这些话夜晚歌听不见,而他也永远不敢当着她的面讲。
翌日天色微亮的时候夜晚歌从长椅上醒过来,身上盖着欧阳魅的外套,而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欧阳魅走了,他本来就是临时赶过来看看,结果公司有急事,不得不赶回去处理。
一周后,帝御威脱离危险期,各项检查显示指标趋于正常,伤口和刀口都恢复得不错,可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只是终于从icu出来了,被移进普通病房。身上那些可怕的管子拔掉了许多,只留了氧气管和心电监护仪,所以躺在床上的人看上去没有那么渗人了,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夜晚歌干脆从家里收拾了衣服过来,开始整日整夜地守在医院。杰修请了两个护工给她,可所有帝御威的事她都不让护工沾手,自己学着给他擦脸擦身,像老妈子一样,还乐此不疲。
想想夜晚歌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这种伺候别人的事她以前可没做过,一开始真的不会弄,老是弄得床上地上都是水,护工看不过去,要抢了毛巾帮她,她不愿意,把人都推到病房外面去,她一个人跪在地上把水擦干净,再给帝御威擦洗完换身干净的衣服。
就这样学着弄了半个月,居然也很上手了,只是夜晚歌整个人却日渐消瘦下去,原本是孕妇应该越来越胖才是,可她却比普通人还要瘦。
萧云峥偶尔抽空来医院看她。
夜晚歌就穿了一件白色的棉布裙子,站在病房阳台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拿着一本设计杂志,却没有在看,而是双手交叠挂在栏杆上,眼睛也不知看向哪里。当时她背对着门口,所以萧云峥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背影。
那时候夜晚歌的头发很长了,如海藻似地散下来,已经可以完全盖住她背上的两瓣蝴蝶骨,风一吹,头发便吹出来几捋,黑黑亮亮。可身子单薄得不成样子,棉布裙子好像挂在她身上一般,让人真怕风再大一点能够直接把她从阳台上吹走。
也不是没人劝过她。珠妈来医院见了夜晚歌,婉转地暗示她应该走出去,毕竟还年轻,总不能守着一具不会动不会说话的躯体过下半辈子,可夜晚歌就是死心眼。就这脾气,一条路走到底。
帝御威却一直还是老样子,已经昏迷了将近一个月,连医生都让家属不要抱太大希望,可夜晚歌就是不肯回去,整日在医院里守着,陪他吃饭陪他聊天陪他睡觉,也不见得她有多伤心,不哭不闹不抱怨,好像床上的帝御威真的只是在睡觉,睡饱之后他便会自己醒过来,唯一不同的是,夜晚歌的话越来越少,不过对着帝御威的时候话却特别多。
晚上帮他擦身的时候她会嘀咕:“小样儿,腿挺直的么,还有小腹肌哟,以前怎么没发现?不过你要是再不醒,我就给你找个又老又丑的阿姨来,让她每天给你擦身子,把你看光光。”
白天给他做按摩的时候她又会说:“帝御威,我长这么大可没伺候过人,你是第一个,你看我每天给你敲背捏腿,手臂都快捏出二头肌出来了,回头你醒了,你得全部把这段时间享受的都还给我!”
当然,她也不是每天都这么乐观,偶尔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
日子进入9月,帝御威昏迷了整整两个月又零九天。
夜晚歌半夜里躺在病房的小床上,已经听不到楼下花园里的虫鸣蛙叫,整个世界静得让人害怕。s市的夏天就这么过去了吗?可为什么一点奇迹都没有?
夜晚歌披了外套爬起来,搬一张椅子坐到帝御威的病床边上,忍不住又抽过他的手。他的手很大,十指修长,关节分明,皮肤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白皙到几乎透明。
夜晚歌便将自己的手握成一个小拳头,然后缩到他的手掌里,再将他的五指裹到自己拳头上,像是被他牢牢握住一样。
她一直记得这男人掌心里的温度,干燥温热,还带点烟草香,甚至她还记得帝御威为她挡那颗子弹之后压在自己身上,昏迷之前他还握过自己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可是现在呢?现在这双手已经变得冰凉潮湿,连指端上的烟草味都没有了,在医院躺了太久,浑身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帝御威,你看你还欠我很多东西,欠我一个结婚证,欠我一个后半辈子,你看我已经在那份离婚协议上签字了,你却还在睡,你已经是我儿子的父亲了,你知道吗?怎么有脸躺在这一睡不起?”夜晚歌将他的手抬起来贴在自己的脸上,笑了笑,眼角氤氲,床上人的面容也跟着模糊起来。
“还有,你不是最小气的么?你不是说你在乎的东西,别人动一下就觉得是抢的么?那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样躺着不醒,我就把你的帝国集团的股份都卖掉,卖掉之后我就去养几个小白脸,用你的钱去养,然后让晨晨叫他们爸爸……”这样恶毒的威胁,可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夜晚歌说到后来自己也气馁了,巴巴趴到帝御威身上。他胸口手术的线已经拆掉,只是因为当时子弹几乎是贯穿,所以刀疤和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
夜晚歌便任性地故意将脸轻轻贴在他心口上,问:“疼吗?还疼吗?疼就醒过来,明明还有心跳,为什么你就舍得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夜晚歌说到最后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了,只是枕着帝御威的胳膊渐渐睡着。
睡了大半夜,感觉有湿凉的东西顺着自己的鼻尖往嘴唇上滑。
她以为是做梦呢,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只手,谁的手?
她吓得整个人坐起来,却看到帝御威正侧躺着,一双幽深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夜晚歌当时的感觉就是,仿佛整个人被托了起来。漂浮到半空中,思维迅速散开,凝结不起来,以至于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里一片静止,像是被冻住的一小片海域……
帝御威看着她那呆住的样子,好气又好笑,嘴里却声音低哑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变得这么丑?”
没法子,这是他醒过来后看到夜晚歌的第一反应,最直接的反应。
夜晚歌那阵子因为衣不解带地在医院照顾他,整个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脸色灰白不说。眼窝深深凹下去。下巴削尖,颧骨也格外突出,本来挺小巧的一张巴掌脸,如今瘦得好像就只剩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灵气也都耗尽了,乌黑一片。难怪帝御威会说她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