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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他早就在当年的洛阳里头看多了。
    “你说说,这都是甚么回事!”皇帝依然愤愤不平,“我都担心自己会落个齐桓公那样的下场!”
    齐桓公晚年诸子争位,加上他宠爱佞臣,到头来落了个被佞臣困在宫中活活饿死的结果,更悲惨的是,他的儿子们忙着争权夺位,谁也没有想给君父收尸。到后来尸体的蛆虫都已经爬出了宫门。
    “……”这下徐医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接话了。
    这会正好一个中官趋步进来,“陛下,太子求见。”
    “他来了啊。”慕容奎趴在那里光着上身,身上几处穴位上还留着艾条,艾条上的火亮明明暗暗,像极了此刻慕容奎喜怒无常的脾气。
    “让他等着。”慕容奎道。
    皇太子既然已到汤泉宫,那么皇太子的党翼就不足为惧。让这个混账东西等着!
    徐医看了一下,手中的动作没有停。
    “我活着都这样,要是死了还不知道成甚么样。”慕容奎脸枕在手臂上。
    “陛下何必说这种丧气话?”徐医笑道,“陛下自然会千秋长寿。”
    “卿这话我喜欢。”没有人不爱听好话,哪怕心里知道就没有人能够长命百岁,可是听着心里真的不是一般的舒坦。
    徐医笑笑继续为慕容奎艾灸。
    *
    慕容煦此刻站在宫门之外,掌心里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知道这次皇帝召他来是为了何事。
    他的的确确干过运送兵甲的事,不过那些兵甲数量不多,要是用来谋反,的的确确寒碜了点。可是如同太子洗马所说,皇帝只管有没有这种事,而不会管他原本的用意是什么。
    慕容煦等着皇帝的召见,中官进去了又出来,说皇帝此刻正在艾灸,还要稍等片刻。
    他应下了,脸上是一派孝顺儿子的模样,也不问皇帝进来的身体如何。皇帝年老而多疑,这节骨眼上他是真的要小心翼翼,而不是凑上去给皇帝把柄。
    询问皇帝身体如何,往大了的说,可以被说成窥探天子安康,其心可诛。汉人们的那些个道道,在此时显露出作用来。让他此刻少犯错,甚至不犯错。
    中官口里的稍等片刻,却是足足的一个多时辰。外头的阳光正好,晒得人头昏。
    这会宫殿内才出来一个中官对着他弯腰,“太子殿下,陛下让您前去。”
    慕容煦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跟着中官去宫殿中。
    一入宫室,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艾熏味道。皇帝坐在榻上随意的披着外面的袍子,一个年老的御奉正在旁边收拾东西。
    “儿见过阿爷。”慕容煦进殿,也不等中官将跪坐用的茵蓐拿来,噗通一下就跪在光滑的地上。
    那一声听得徐医都忍不住牙酸:哎呀这一下下去,这位太子殿下的膝盖受得住么?声音这么大,跪的很用力啊,要是膝盖骨被砸出骨裂,那就不好了。
    徐医半辈子行医,到了这会还是改不了自己的老本行。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个。
    一旁的药童动作麻利的将药箱收拾好,徐医就告退了。
    这对父子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他这把老骨头是绝对不想掺和进去的。
    徐医退出去之后,室内就剩下父子二人。
    慕容煦跪伏在地,慕容奎坐在榻上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说来也不可思议,慕容奎也就开始暴怒,很快就冷静下来,将太子召来的同时,调动邺城的精兵,打算如果太子真的抗命不来,那么他就干脆攻下东宫。
    慕容奎靠在身后那弯凭几上,“你来了?”话语里头冷冰冰的,没有多少感情,听的慕容煦立刻把额头都贴在了地板上。
    “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甚么事吗?”慕容奎问,他让宫人送上温热的水来。甜腻腻的蜜水他喝着觉得老大不舒服,尤其年纪大了,牙齿不好,喝那个甜的容易生虫牙。干脆就照着徐医给的养生方法来喝温水。
    温水养脾胃,喝进去肚子里头也能舒服不少。
    “……”慕容煦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儿知道。”
    “哦,那就好了。免得我还要浪费口水再和你说一次。”慕容奎冷笑,他把手里的金杯丢到一旁,里头喝剩下的温水立刻被泼出来,在地衣上染出一片暗色。
    “你自己宫里的郎将告你谋反,还说你不仅仅是向自己宫中增加兵甲,更是向翼州行台那里送,我问问你,你到底想要干甚么,是觉得我这个老头子面目可憎,所以等不及我死,就迫不及待想取而代之?!”
    草原上的父子如同头狼和年轻的狼,头狼老去,年轻的狼自然而然就发动攻击,夺去老头狼的地位和权力。
    拓跋还有宇文,别说鲜卑,就是匈奴人里头,弑父之事半点都不罕见。慕容奎自然也不会掉以轻心。
    “阿爷,阿爷!”慕容煦满脸涕泪,“阿爷听儿解释,儿的的确确是令人在东宫增加兵甲,也的确是曾经向翼州行台那里送过盔甲,但是那并不是那几个小人说的那样,儿不过是为了增加东宫的防卫,东宫之中所增兵甲不过几十来具,若是儿真的狼心狗肺,有谋逆之心,又怎么会只有这么多?”
    慕容煦想起来之间李洋说过的,面对皇帝一定要舍得下力气,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万万不可和皇帝顶嘴,最好还能流点血。
    他一面说一面额头重重的磕在面前的地面上,很快额头上就青紫一片。
    “为了加强东宫防卫,你是在防谁?”慕容奎看着年轻力壮的儿子,怒火越发不从一出来,他坐在上头冷冷的看着太子,“东宫就在宫城之旁,隔着的不过是一道东墙!你给我说说看,你是要防谁?”
    “阿爷,阿爷,儿是真的没有谋逆之心,儿只是真担心有人谋害!”慕容煦听慕容奎厉声质问,他差点就把慕容泫和慕容明两个人说出去了,但是转念一想,若是真的把这两人说出去,恐怕才是火上浇油。
    “阿爷不信,儿只有以死明志了!”说罢,慕容煦把头重重往地上一磕,咚的一声响,慕容煦便瘫倒在地,鲜血满面。
    中常侍一看,目瞪口呆,心下瞠目结舌。这皇太子对自个还真不是一般的狠。
    “陛下,太子好像晕过去了!”中常侍转过头来,禀告道。
    皇太子脸上的血不断流出,额头上的伤口也狰狞着。
    “抬下去,叫人救治。”慕容奎还没到能看儿子在自己面前失血而死的程度,“把他送到一个僻静的宫殿里头,不准他随意走动。”
    ☆、第207章 相斗
    皇太子在汤泉宫哪怕自掷于地,撞了个头破血流,却还是没有让皇帝打消怀疑。慕容奎年轻的时候可是狠角色,年老之后,行事手段虽然没有年轻时候那么杀伐果决,但绝对不是优柔寡断。
    太子已经被软禁在汤泉宫,那么接下来就是对质了。慕容奎不打算轻易对儿子喊打喊杀,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又不是兄弟,行事还是比较谨慎,他派出使者前往翼州,准备将行台尚书找来和太子进行对质。
    邺城之中,慕容泫在堂上和一个其貌不扬的人说过话后,就靠坐在凭几上。
    “大王,眼下如何?”裴敏之轻声问道。
    “陛下已经派出使者,召行台尚书和太子对质。”慕容泫道。
    “那真是太好了,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裴敏之听慕容泫此言,俊秀的脸上露出笑容。
    “嗯,的确是。”慕容泫点了点头,他看向秦萱。秦萱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可莫名的就让他觉得安心。
    “是该让人出去告诉那位尚书一些事了。”慕容泫道。
    “我去的话,恐怕不太好,”秦萱沉吟一二,“那位尚书见过我,也知道我是你这边的人,不如派出悦氏兄弟前去,他们的阿爷也是掌军权的人物,二来,这两人也是大王手下人。”
    慕容泫听后,点头,“也行,你若是离开邺城,未免太显眼了。”
    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激烈的争执,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定下来了。
    慕容泫双手交拢,手指不停的抚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这一步步走的看似平淡无奇,实际上却是惊心动魄。太子没有那么好撼动,真的比起兵力来,他眼下所有得力的干将不是在外面,就是和秦萱一样能够调动的兵马不过是手下原先的嫡系精锐,和皇帝还有东宫正面对抗根本不明智。
    既然不能明来,那么只能智取。不过就是这智取,也不容易。
    “敏之,你家中如何了?”说完了太子的事,慕容泫看向了裴敏之。裴家被慕容泫弄了个底朝天,太子动秦萱,他直接就冲着太子太傅去了。太子想要断他臂膀,他就毁太子的智囊。
    太子东宫中的那些人里头,要说聪明和眼光长远,最出色的莫过于裴松。裴松世家出身,而且看多了诡谲的时局变化,这个老头子可是相当的不一般。就算慕容泫两世为人,他都不敢小看这个老儿。
    所以他非要除去裴松不可。
    直接动裴松实在太过显眼,那么就动他的儿子,反正因为惊马而丧命的人不计其数,就算裴松想查,从何处查起?
    “家中还是那个样子。”裴敏之道,“阿娘病重,阿爷也身体不好每日都要饮用汤药。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致仕了。”
    裴家里头乱糟糟,再有底蕴的人家在主人全部病倒,儿媳摆明就是要改嫁的情况下,能好到哪里去的。他这个能管事的,被嫡母痛斥一番之后,干脆就做足了姿态,家里的事一概不管。
    裴家的那些东西都会是他的,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能不能活到长大都不知道。裴家的其他族人怎么会同意让一个小家伙继承这么大一个家族,可是族长的位置拱手让人,裴松也不甘心。
    这世上就没有几个是真正的能够放下权力的。
    “好好在父母面前尽孝心。”慕容泫也知道裴敏之家里的那些糟心事。不过眼下受利的是裴敏之,所以裴敏之更要小心谨慎。
    “臣知道了。”
    悦氏兄弟两个曾经在慕容泫手下做事,后来又被慕容泫提拔到别的位置去了。他们的父亲是不想要掺和到皇子争嫡的事情中,但是儿子们野心勃勃,觉得可以靠着此事出人头地。
    不投靠任何一个阵营,反正到时候不管谁上位,都要用这个人。这种办法是最保险的,可是比不上站队正确之后的富贵。
    年轻人野心大,不比父辈那样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悦氏兄弟在得到慕容泫的密令之后,立刻起身前去翼州行台尚书那里。
    宫外风云诡谲,邺城的人看见皇帝思子心切,把皇太子召去了。皇太子仁孝,在君父的话送过来的当天只带了几十个护卫就去了汤泉宫。
    父慈子孝,好事,好事啊。
    不知道事情底细的人以为是好事。可是东宫那些知道这里头内情的东宫属官们,已经是吃不好睡不香,有几个和太子亲近的嘴唇上都生了几个大泡。
    汤泉宫那边几乎没有任何消息,谁也不知道眼下太子到底如何了。
    太子若是有事,他们这些东宫属官们就没有多少好前程可说了。
    东宫属官们急的和热窝上的蚂蚁似得,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鸟飞到汤泉宫那边一探究竟。可是眼下应该比东宫属官还要着急的太子妃,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着急。
    儿子被领到面前的时候,见着孩子满脸的抓痕还有脖子上的牙印,顿时就火了,“谁打的?”
    太子妃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的和眼珠子似得,她之后也生过几个孩子,可是除了一个女儿之外,其他的都夭折了。所以对着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她是宠的不得了,甚至让慕容煦给孩子起名叫做长生。
    长生听到母亲这么问,顿时就开始告状,“是库带打的!”
    “库带?!”太子妃自然知道这是太原王慕容泫的独子,太原王和那个汉人不清不楚了这么多年,才和府里的一个女人生了这么个孩子,听说是捧在手心上的。不过太子妃一直都没有见过他。
    听到儿子竟然被库带给打了,太子妃勃然大怒“庶孽!我去问问,看怎么回事!”
    周围人都来不及提醒太子妃一句:太原王的儿子可要比长生还小啊。
    鲜卑人男女没有所谓汉人的大防,男女见面更是不需要在中间加一道帘子,直接见人就是。所以这宫里有时候也会有些肮脏事。
    太子妃直接就去了高昭仪那里,高昭仪是库带的祖母,按道理说人在她那里。后宫的事其实是让太子妃来处置的,而不是后宫妃嫔。
    结果太子妃扑了个空,孩子根本就没在她那里,说还在读书的地方。
    高昭仪见着太子妃气势汹汹,知道太子妃是匈奴女人,不由得心里鄙夷这幅作态。等到太子妃去找的时候,见着中山王慕容明陪着侄子玩耍。
    慕容明自己就是个小孩心性,他府上姬妾无所出,就干脆逗弄起哥哥的孩子来。而且库带长得有几分像秦萱,他格外照顾他。
    慕容明手里拿着个从外头买进来的小玩意逗库带,库带笑哈哈的扑上去,被慕容明一把抱起来。
    库带扯了他头发里头的玛瑙珠子,他也不生气。
    “阿叔长的好看,我以后也要长得和阿叔一样好看。”库带抱住慕容明的脖子大笑。
    “你阿爷就长得不错,你以后差不到哪里去,不过男人可不能只有一张脸,沙场上有真本事才算是个男人。”慕容明抱着侄子传授,他说着一回头,见着那边满脸怒容的太子妃,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变得有几分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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