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她带副总监和助理,与德国的合作方在工地观看进展。
“请问这个工程能在一周内彻底收尾吗?”助理翻译聂桑的手语。
德国方答:“因为临时难民营已经负荷不了更多的难民,所以正在加快进度,你们看,已经是尾声了。”
副总监笑说:“其实一周后是聂小姐的生日,她希望能在回美国过生日前看到一个完整的作品。”
德国的工程监理惊呼:“我会让工人们加班加点,为聂小姐做出这一件最特别的生日礼物。”
聂桑嗔怪地看了眼副总监,比划手语对德国监理说:“他开玩笑的,我自己都忘记了生日。”
“看过聂小姐其他的设计作品,似乎聂小姐对这一件作品有特别的感情。”德国监理说。
聂桑挑起眉,等待下文。
监理继续说:“我与不同的建筑设计师有过合作,可是没有设计师像聂小姐这样,对一个工程亲自监理到最后。任何一个细微的修改,都亲历亲为。”
副总监接过话:“聂总监重视每一个与慈善有关的项目……”
谈话间,话音未有落下,工地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屋顶支架上的工人在高处似乎看的更加清楚,看到什么,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向另一侧跳过去,大声嚷喊:“快点呼叫急救中心!”
☆、64|第64章
那一边的骚动声越来越大,甚至屋顶上,向那个方向翘首的工人看到某一幕后,直接跃身跳过支架,同时大喊:“快叫急救中心!快叫急救中心!”
德国的工程监理喊住一个从那边奔跑过来刚挂手机的工人,“出了什么事情?”
工人气喘不定道:“一位同事滑落下了支架,钢筋直接穿过心口,已经呼叫了急救中心。”
“天啦,我去看看!”与聂桑一行人匆匆道别,向现场赶去。
助理收回那个方向的目光,问:“要不要去看一下?”
副总监说:“那里已经有很多人,我们去也帮忙不到什么,只能为人家祈祷了。”
聂桑点点头,用唇语说:“我们走吧。”
三个人还没有走出工地,听见三三两两的工人议论:
“真是可怕,流了很多血。而且是那个很少说话的亚洲同事。”
“怎会这样?发生了什么?”
“安全维护墙那一段刚刚拆除,就有放学的小孩子来工地爬支架。居然没有人发现,有个小孩已经爬到支架顶端。支架固定不牢固,折断了,小孩子快要掉下去,那位同事抓住小孩,自己滑下了支架。地上又是钢筋和水泥,太不幸了。”
……
听到这个,聂桑愣住了,心头正被一股无名的恐慌揪起。
“聂总监?”助理摇了摇聂桑的手臂。
聂桑清醒,连忙调转方向,向事故现场走去。
副总监和助理面面相觑,跟在她身后。
现场里里外外围了很多人,为了保存现场和给急救中心留有通道,人们自动拉开一段距离。从那段空旷的距离里,聂桑看到地上流动的鲜红血液,触目惊心。
“哦,设计师小姐,这里的状况很糟糕,并不适合您过来看。”一位工人看到她,好心提醒。
聂桑闻若未闻,鬼使神差般不顾劝阻,拨开眼前围堵的人群。看到她苍白慌沉的神色,其他人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来到最前列,她不自觉闭上眼睛。恰时吹来一阵风,拂过血腥的味道。
缓缓睁开眼,目光顺着蔓延而开的刺眼的红色,游离到被染红的衣襟。从胸膛直直穿入的钢筋强烈冲击着她的视觉神经。
旁边有人拉她离去,劝道:“设计师小姐,请不要停留在这里,急救人员很快要到了。”
助理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又晕血,惊吓得不赶靠近,正捂着眼睛蹲地发抖。
副总监和其他人一同劝聂桑:“总监,我们快点走。”
被拉离现场的一瞬间,她的目光扫过地上血色斑驳的脸庞。
看到那张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庞,她定格在了那里。
曾经的一切,无论甜蜜,亦或是伤害,此时此刻,已被逐渐干涸的红色灌溉成无尽的沧海桑田。
她甩开拽她的众人,痴痴傻傻地挪动着脚步,踩过那一滩暗沉的红色,跪在躺地的人的身边,伸出手臂。手臂停在他脸庞上的半空,不住地颤抖。
“季……季……”长久没有发声,嗓子里尽是沙哑。
看到这一幕,气氛在惊讶中沉寂。
救护车与消防车呼啸鸣声此起彼伏,急救团队在最短的时间赶来,救护和消防人员装备齐整,队伍浩荡。
消防队用专业工具将穿透身体的钢筋据断,急救团队随即跟进,争分夺秒,将季尹则抬上钢架,第一时间急救程序启动,呼吸机运作,钢架被抬入救护车。
德国方的工程监理不假思索跟着上了救护车,聂桑昏昏沉沉地,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要随之上车。
医生拦住她,问:“请问你是病人的亲人?”
她蠕动着唇,发不出声。
医生没有说更多,将她拉上救护车,门瞬间关闭。
呼啸声远去。
工作室副总监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拿出电话,拨打给顾云烨。
助理还在晕血,副总监拍了拍她的背,向车子跑去,“快跟上来,我们即刻去医院!”
助理还未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所措地跟在身后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去医院?”
——————————————
伤势严重,柏林大学医院急救中心全员待命,接到病人后同样争分夺秒,钢架一下救护车,即刻被救护组推进手术室。
手术室上的红灯亮起,聂桑被阻挡在门外。
随着大门的闭合,她转过身,后背顺着手术门缓缓滑落,最后瘫坐在地上。
“聂小姐,需不需要帮你叫医生?”一同跟来的德国方工程总监关心。
聂桑傻在那里,不说一句话。
副总监和助理接着赶到。
“现在情况怎样?”副总监问德国监理。
“病人正在手术,”又摇头叹气:“不过聂小姐看起来很不好,我去叫医生。”
助理将聂桑扶起身,扶她坐在手术等候室。
顾云烨在最短的时间内赶来,第一时间冲向聂桑,掌心在她眼前晃了晃,问:“桑桑,能不能看见?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助理和副总监两个局外人一直不清楚聂桑发病的根源,所以对顾云烨脱口而出的问题面面相觑。
聂桑抬起头,目光飘渺无神。
医生被监理叫了来,问她:“这位小姐,请问你哪里不舒服?”
顾云烨抢先说:“她现在可能听不见。”
众人惊讶。
聂桑看向医生,对医生摇了摇头。
这次惊讶的是顾云烨。他不自觉地摇晃聂桑的肩,惊喜道:“桑桑,你能听见了?能看见了?”
其他人更是迷惑不解。
“应该只是太疲惫了。我让护士给这位小姐一粒葡萄糖片,然后多喝水。”医生说。
安顿妥当,德国监理先回去现场处理员工事故后续。又过了一会,见聂桑情绪稳定,顾云烨将副总监和助理劝回去。
两个人中途又折返,带来了吃食。
“要不要吃点东西?”顾云烨轻声问。
聂桑摇摇头,看了眼手术室前的警示灯。
五个钟头过去,灯依旧亮着。
又陆续来人,工地负责方接连派人过来关心手术进展,也有警方过来调查问话。众人跑前忙后,聂桑静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十个钟头过去,灯灭,门打开,主刀医生出来。
聂桑骤然回神,从座位起身,几步迈到医生面前,目光传递着她的问话。
医生摘下口罩,说:“很幸运,钢筋没有刺到心脏,离心脏只有两毫米距离。”
聂桑的神色明显一松,微微踉跄了一下,顾云烨扶住了她。
医生又道:“不过病人失血过多,已经输血,情况依旧危急,处于昏迷中。头部也受了脑震荡。现在要将病人送去加护病房。你们谁是家属,需要签名。”
聂桑垂下眼睛。
顾云烨开口道:“病人的家属都不在德国。”顿了顿,继续说:“她是病人的前妻,请问她的签字有没有效力?”
医生有些为难,“除非有病人法定家属给这位女士的授权。不过我们会安排。至于病人,四十八个钟头是关键。如果病人能在四十八个钟头内醒来,说明度过危险期。否则情况不容乐观。”
加护病房被玻璃隔断隔开,聂桑站在玻璃隔断前,一动不动,也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病床上昏迷的人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呼吸机维持他微弱的呼吸。护士在病房内各司其职,紧张而有序。
“已经十个钟头没有休息,我先送你回去。”顾云烨说。
聂桑摇了摇头,双手撑在玻璃隔断上,目光一瞬不瞬,望向里间。
“那至少喝点东西,”顾云烨递给她一杯热茶。
聂桑看了他眼,接过茶,勉强喝了两口,又继续原来的沉默。
又过了四个钟头,加护病房楼层入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这一层?”传来季老太太的声音。
季家一众人等赶来。
看到聂桑,老太太没有惊讶,也没有来得及说话,医生迎面走来。老太太连忙拂开何妈的搀扶,用娴熟的德语同医生交谈。虽然焦急,却不行于神色。危机时刻依旧的得体优雅体现出这位老牌名媛自小被家世熏陶的修养。
交谈过后,老太太神色明显放松,在随身佣人搀扶下落座。
“只要熬过四十八个钟头就好。会没事的,会没事的,”老太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