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大院操场中央停下,地点可以导航,但他可没法精确到哪栋楼哪一层,他把她轻轻唤醒,她睁开眼睛,远远地看到车窗外围了不少的目光。
“下车吧,我们到家了。”他说。
下了车,尹飒去后箱搬准备的见面礼,安若隐约听到那些邻居们议论“那不是苏大哥家的安若嘛?好久不见长得这么高啦,真是漂亮啊”,“安若这都到婚嫁的年纪了?可真是本事啦,找的男朋友又高又有钱啊。”
她本想上前去打招呼,听到此番言论反而无措起来,尹飒才关上车门,就看到王芸从前面楼梯上跑了下来,满面春风,容光焕发,大老远就喊:“安若啊!小尹啊!这都到啦,阿姨还想下来接你们呐,也不打个电话说说,听到车开进大院儿里的声音我往窗外一看,这车气派的,就知道肯定是你!”
一旁的大妈大婶们纷纷道喜:“王姐招了个这么精神的女婿啊!有福气啊!”
“这车气派的,你们家安若可有福气了,恭喜恭喜啊!”
王芸得意至极:“那是!不看看谁家女儿!”
尹飒没见过这种场面,看着有点懵,但听到他们说的话以后便十分主动地向他们打招呼问好,他教养极好,三两句便把邻居们逗得欢心,安若难堪地拖着他上了楼,王芸却还在后面继续大言不惭。
不是她不承认他,而是她从来不知何谓炫耀。她继承了苏雨生低调谦逊的性格,却招来了这样一个虚荣的继母。
家在三楼,门一直敞开着等待他们,苏雨生迎上前来与尹飒握手,嘱咐他不必换鞋,他还是乖乖地换上了室内的拖鞋才走进门里,和苏雨生在沙发上坐下来寒暄。
房子干净简洁,没有多余的摆设,也不缺任何设施。以这样的环境接待他这样一个豪门世子,苏家父女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自卑为难,一切坦然,他今天才算是明白,她的心性完全是承自了父亲。
苏雨生曾是时代的宠儿,赶上文.革后教育改革,名校毕业,学有所成,与他一同大学毕业的同学,如今分布在各个领域的管理层,皆是一代精英。如果他没有十年前的那场大变,安若也应当是一个大家闺秀,住在城市最好的楼盘里,用着最好的彩妆和香水。
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何尝不是为爱毁了自己。如果不是蒋蓝临死前要他发誓把安若抚养成人,他恐怕早就已经随她而去了。
“小尹父母在国外,都是做什么的?”席间,苏雨生询问尹飒。
尹飒笑了笑,说:“做点小生意。”
“过年时候回来吗?”
“以前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回,现在少了。”
“是这样啊,那你过年的时候跟安若一块回我们家,跟叔叔一起吃饭。”
他听了以后很高兴:“好的叔叔。”
安若有点尴尬。这主动的,都快成准女婿了。
席间谈笑风生,饭后安若负责洗碗,尹飒陪苏父继续聊天,但他终归是病人,兴奋了一晚上后更显疲倦,才不到九点,王芸便扶着他进房间休息了。
尹飒明早俱乐部有事,还要继续赶回b市,安若把他送下楼,他却说:“我们散个步吧,我想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答应了,他牵过她的手,一起走出了家属院大门。
九点多的小县城还很热闹,满大街的摩托车和三轮车,每条马路上都有散步遛狗的人们,不像大城市那样区分什么商业区行政区,走过了两条街,你会发现眼前的许多人都是刚才见过的,整个县城只有这几条路,也只有这几群人。
他们十指紧扣,一路上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小到穿着校服的小学生,老到支着拐杖的大爷大奶,因为这个豪门世子不仅长得高大,长得洋气,还因为——“他们为什么都在看我们?”尹飒终于忍不住问。
“因为你不是本地人。”安若回答他。
他更是惊讶:“他们怎么知道我不是本地人?”
安若轻轻一笑:“感觉。”
他仍是一脸迷茫。他从小生活在人龙混杂的大城市,自然不会明白这种感觉。
她忽然想起来他在吃饭时说过的话,开口问他:“你大学学的金融?”
“是啊。”
“为什么我不知道?”她总觉得她应该是知道的,但是今天听他说起来却又十分陌生。
尹飒白了她一眼:“你也没有问过。”
她怔住。她的确没有问过,准确地说,她没有主动问过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在巴西的那些,只不过是恰好遇到,出于好奇而已。
她突然想起了jessica。
安若只是下意识地说了句:“抱歉。”
没想到他却认真起来,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她,问:“抱歉什么?”
她怔怔答他:“没有了解过你。”
“那你从现在开始了解,不算晚,你还有那么多的时间,”他将她双手放进自己掌心,完全裹住,“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时间。”
她抬眼撞见他认真地凝视她的双眸,流光灿然,无比璀璨。她突然没了声音,他着急起来,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浑厚有力,仿佛来自深远的心底:“安若,我爱你,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真动听啊,比她一直以来最喜欢的,谢幕时观众潮水般的掌声,都要动听千百倍。
安若抿住唇,哑然失语。他索性将她拥入怀中,用力得几乎令她窒息,低沉的嗓音只有她才能听见,却让她觉得声如洪钟,气势磅礴:“我真的很爱你。”
他知道,他不该,但是他没有办法了。
他也许是着急了,苏雨生的手术将近,他想起他曾承诺她,等她父亲痊愈,就让她离开他。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燕侣莺俦,情意绵绵,他却从未知晓她真正的心意。
他不敢提爱,他只想知道,她还恨他吗?
如果不恨,等到了约定的时间,能不能算作给他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最开始他强迫她地跟了他,到后来他承诺放她走,从来都是他在决定,她无从选择。可现在他却站在她眼前,请求她留在他身边。
也就是说,离不离开他,完全任她决定。
安若许久没有做声,她的耳朵贴在他心口处,听他的心不安地跳动着。尹飒屏住呼吸,仿佛等待一个决定他未来的判决。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怀里的女孩轻轻开口:“尹飒,我喜欢过你。”
他猛然放开她,握住她的肩膀,眉头紧锁,眼里铺满慌乱:“为什么是过?为什么不是一直?”
“你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爱情的样子,”她的眸子静静的,泛着光,清澈干净,“你曾经那样伤害过我,我无法接受。”
可如果不是她在他身边待了一段时间,他永远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对不起,”他重新拥紧她,紧得快要融进自己的身体,“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只是等她发现时,视线已被淹没成海。他也沉默了许久,只有紧贴着她的胸腔在突突地跳,好像在向她咆哮,向她宣誓。
“安若,”他突然唤她,语气极其小心,生怕一触即碎,“你还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尹少爷是不是变得开始接地气了?
☆、chapter 43.
她不记得她后来说了什么,因为似乎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问题。
她只记得他最后温柔的声音,清清浅浅,却坚如磐石。
“给我时间,我等你爱上我。”
她记得她从他肩膀之上看到的银色月亮,是朦胧的,她觉得那很遥远,很不真实。她不记得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他说的爱她,只是每一次,他的眼神都比这皓月更明亮,更璀璨,她不得不信。
安若在家里待了一个周末,本以为这次深谈会让她跟尹飒之间有点尴尬,可周天下午他来接她回去时,苏雨生交代他好好照顾她,他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回去一路上习惯性霸道地握紧她的手,讲笑话给她听。
晚上厨师做了很多她爱吃的菜,他们便留在大宅用餐。阿伦神情沉肃地走进大厅时,他的少爷正抱着他的小女友坐在沙发上,他手里端着一碗甜品,一口一口地给她喂。
他在沙发前两丈距离止住脚步,颔首:“少爷。”
尹飒抬眼看他:“什么事?”
阿伦抿住唇,没有做声。尹飒见他脸色不对,敛了笑意,回过头哄他的小女友:“宝贝,我有点事,你先自己在这里看电视,一会儿我们再回学校去。”
安若察觉出气氛不对,心有不安,点点头,看着他跟着阿伦上了二楼。
尹飒回到卧房,只开了书桌上一盏台灯,往宽大的软椅上一靠,问:“什么事?”
阿伦竟迟疑了片刻,埋着脸,终是开口:“美国来电,尹老先生……病危,航线已经为您申请好了,就在明天上午十点。”
空气在一瞬凝滞,阿伦不敢抬头,却清楚地听到了有骨骼拧转的声音在近处作响,窗户明明敞开着,他却被这沉重的气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沉默长久地蔓延了下去。
事情不算突然,尹老的身体近年来一直不好,上次尹飒回美国见他,走到露台陪尹飒喝一杯果汁,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可无论再如何充足地准备和预见,灾难永远都能给予你当头一棒,致命一击。
他的棱角隐没在暗影里,再次开口时,阿伦觉得他霎时苍老了十岁:“好,那就按照原定计划,做好准备。”
“是,少爷。”
“五天,五天后无法联系我,你就直接找henry,执行plan b。”
阿伦迟疑了一秒钟,才沉重地回应:“是,少爷。”
“还有……”他犹豫了许久,再次开口,冷峻凌厉的声线里终于恢复了一丝温度,“如果……如果我回不来了,告诉她,我在美国有了别的女人,送她离开这里。”
阿伦听到了自己攥紧拳头时骨骼发出的咯吱声响,他沉重地闭上眼,依然应了声:“是,少爷。”
等到尹飒从卧房里出来,走到楼下大厅时,他的脸色已看不出任何异样。安若问他怎么了,他微笑着摇摇头,说:“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学校。”
开车一路上,安若明显感觉他握着她的手,比往时力道更深了些,好像怕她跑了似的。她提醒他:“飒,不要握得那么紧,不安全。”
他好像稍稍回神了些,才答:“好。”力道放开不久,却又再次下意识地紧握。
他多希望这条路能无限延长,直到永远。
他把车开进了舞蹈学院北门,安若怔住,问他:“怎么了?我们不回家?”
“我有事跟你说。”他终于说。他尽量显得放松,却还是让她听得心惊肉跳。
车子终于在宿舍楼下停了下来,他熄了引擎,车内陷入一片沉寂,若不是自己的手依然被他紧紧裹着,她怕要感觉不到身旁有人了。安若觉得很不安,侧身靠近他,小心开口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尹飒忽然开口了,捏了捏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把玩,“只是我明天有事回一趟美国,不能陪着你了,这几天你就先住在宿舍里,好不好?”
安若微怔:“回美国?怎么这么突然?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他犹豫了瞬,说:“我父亲病危。”
他从来不提关于他父亲的任何信息,安若一时之间没什么概念,却下意识将另一只手覆在了他手背上,倾身靠近他:“那你什么时候走?”
她下意识的动作令他有些愕然,似乎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今夜他手心的温度竟如此冰凉。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明天上午。”
“这么快……”
她的声音不自觉有点委屈,他起身揽过她的腰,她落入他胸膛,铺天盖地的吻也压了下来。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地吻她,吻得她舌头发麻,吃痛地呜咽了几声,他还是不肯停下。她总觉得他很不安,紧紧地回拥着他,似想安慰他,我在这里,我跑不掉。
他在她快要窒息前停了下来,却依然紧贴着她红肿的热唇,不肯离去。他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她吻了吻他的心口,怯生生地问他:“你要走多久?”
“我现在,不走。”他话还没说完,抓着操纵杆猛地一扯,再次把车发动起来。
平时五分钟才能开到家里的路程,他只用了一分钟,他不在乎他明天会收到多少交通罚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