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裴羽却不能在人前废了礼数,转向崔振敛衽行礼。
崔振拱手还礼,意态是完全合乎礼数的谦恭。
裴羽站起身形,一脸无辜,“妾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长平郡主进到府门、来到书房院之前,便是这个样子了。”
“胡说八道!”长平郡主这时候恨不得掐死裴羽,可是在那两个男子面前,她真不敢辱骂裴羽。
萧错凝了裴羽一样,唇角微扬。
崔振则是侧目望向长平郡主。因着裴羽的语声柔和又透着诚挚,他方才险些就信了。细究长平郡主的神色,才知是萧夫人睁着眼说瞎话。
他险些笑出来,继而道:“长平郡主这般的头脑,用苦肉计也是情理之中。”
这就是默认了裴羽的说法。她闻言心头一松,完全确定崔振存着善意前来的,随后对萧错道:“侯爷已然回来,妾身先回内宅了。”归根结底,这是需得他出面料理的事情。
“嗯。”萧错对她颔首,眼里却存着担忧之色。
裴羽对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萧错这才一笑,温声道:“去歇息吧。”
裴羽一笑,转身步出院落。
这时候,已有小厮自室内搬出茶几和两把太师椅,安置在廊间。
萧错抬手对崔振做个“请”的姿势,“看看热闹?”
“本就是这个意思。”崔振一笑,同萧错一起转到廊下落座。
“尽量。”萧错唤益明,“把林顺拎过来,唤方浩、江夏王世子来一趟。”不相干的女子,他不屑理会,要算账,只找与她相关的男子。
益明称是,快步离开。
长平郡主挣扎着站起身来,双眼里的恨意几欲燃成火苗,“萧错!你若不是懦夫,今日就杀了我!”
萧错对她投去淡漠一瞥,“我只杀人。”
“我倒是不大计较这些。”崔振道,“你处置完了,把这个畜生交给我。”
萧错就笑。
“放心,看在你的情面上,不会让她断气。”
“行啊。”萧错轻描淡写的道,“你那笔烂账,也是该清算一番。至于今日之事,你好歹做个旁证。”
“这是自然。”
“萧错、崔振!”长平郡主切齿道,“天子脚下,你们也敢这般嚣张跋扈?!”
萧错玩味地笑了,“我二人嚣张跋扈的年月,早过了。”
崔振缓声接道:“现在,我二人惯于钝刀子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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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郡主冷笑,“真是奇了,你二人本该是见面眼红的仇家,今日竟是打定主意联手刁难我。”
两男子相视一笑,异口同声:“两码事。”
遇到共同的且是下作的敌人,若情势需要,他们自然要联手。这类事过了,遇到向对方下手的机会,也绝不会心慈手软。这正如曾经在阵前要联手杀敌,下了沙场还是要针锋相对。
有些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萧错吩咐小厮:“沏一壶庐山云雾来。”又问崔振,“平日是只喝这类茶吧?”
“嗯。”崔振一笑,“没料到你还记着。”
“应当的。”他萧错记性奇差的,都是与女子相关之事,相熟的、敌对的、交好的人的大事小情,都了如指掌。今年因着他们家笨兔子总是揶揄他,对女子的事情也能尽量留心并记在心上。
长平郡主不再言语,垂眸沉思。错看了裴羽的性情,意味的便是错算了事态,要为此付出代价。
要怎样才能避免再一次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心念数转,却无分毫把握,因为从来不知道萧错、崔振行事的章法。不为此,她又何需对他们身边的人下手?
萧错念及韩越霖,唤来清风,道:“派人去知会国公爷一声,我已回府。”与其麻烦韩越霖管闲事,不如让他在家好好儿哄孩子。
清风自是明白,所指的韩国公,称是应下,到院外交代了一名护卫两句。
林顺由人带到书房院,瞧见在廊下悠然品茶的萧错、崔振,三魂早已没了七魄,登时面无人色。
“抓贼抓到我府里了。”萧错睨着林顺,“有胆色。”
林顺忙忙跪倒,磕头如捣蒜,“侯爷饶命,侯爷饶命!下官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清风看着他前后言辞、态度不一的德行,嫌恶地蹙了蹙眉。
萧错转头询问崔振:“这人以往当值可有过失?”
崔振道:“那倒没有。”林顺好色是真的,还没娶妻,就在家里招揽了几个小妾,可那是私事。这类货色,在官场上一抓一大把。
萧错又问清风:“他对管家、管事和你们恶言相向?”
“是。”清风应声道。
“可曾对府中女眷出言不逊?”
林顺已慌忙摇头,“没有没有,下官虽然不知礼数,却没敢冒犯府上的女眷。尊夫人出言教训了下官,下官定会铭记在心!”他如何不知道,萧错意在询问他有没有开罪萧夫人。
清风则是想了想才回禀:“这人虽然不懂礼数,跟夫人谎话连篇,倒是没有直言顶撞。”
萧错颔首,凉凉的视线扫过林顺:“想公了还是私了?”
林顺战战兢兢地道:“私了,下官自然想私了。”
“行。”萧错爽快地道,“先让我看看你有无诚意——去外院走一趟,跟你开罪过的人磕头赔礼。”
“……”林顺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让他向萧府的下人们磕头赔礼?那他岂不是这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来?最要命的是,这只是让他在私聊之前表示一下诚意。
“不需勉强。”萧错微微侧身,一臂搭在太师椅靠背上,意态闲散,唇畔的笑意却凉薄之至,“不同意更好。”
林顺抬头望了萧错一眼,即刻道:“同意!下官同意,下官这就去给各位爷赔罪!”
崔振喝了口茶,神色愈发舒缓,唇角微扬成愉悦的弧度。
长平郡主恨恨地凝视着林顺,林顺只在起身时回看了她一眼,便匆匆错转了视线。
清风心下好笑不已,命人带着林顺去给管家、护卫磕头赔礼去。
过了一阵子,林顺回来了,额头已经红肿了一大块——磕头磕的。
萧错摸了摸鼻尖,用下巴点一点长平郡主,问林顺:“她跟你是怎么回事?”
“她……”林顺垂下头去,“长平郡主身边有一个绝色丫鬟,前些日子,那个丫鬟蓄意勾引……下官那时不知她身份,便与她私相授受,允诺要娶她,交换了信物……
“后来,长平郡主找到我门上,说我如果不照她的话行事,便要让丫鬟到官府告状,说我平白勾引官家婢女,并且做出了苟且之事;而若照她吩咐行事的话,她便将那个丫鬟送给我做妾室。即便此事不成,也能保我去江夏王封地做个四品官……
“我从本心是不想答应,可当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同意了,还在一份能毁掉前程的文书上签了名字……”
到了这份儿上,比起性命安危,美色算什么?
落到萧错手里,也等于是落到了韩越霖手里——这两个心狠手辣的,怎样的人在他们面前,都不可能嘴硬到最后。更何况,旁边坐着的看热闹的崔振,亦不是善类。
三座大山压在头上,他不说实情不是找死么?
萧错、崔振闻言释然。
长平郡主的催眠术、迷药对很多人毫无施展的余地,对林顺这种人却能轻易出手算计。
萧错颔首,“把这件事写下来,签字画押。”
林顺没有反对的余地,等到小厮给他备下矮几、笔墨纸砚,便蹲在矮几前,勉强定了定神,提笔书写。事毕,他怯懦地望向萧错。
“不急,也别怕。”萧错示意小厮将证供放在茶几上,“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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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庭迪与方浩先后脚来到萧府。
进到院落,看到形容狼狈的林顺、长平郡主,师庭迪便已明白了几分。
方浩一见长平郡主那个样子,面上又惊又怒,沉声道:“济宁侯,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在宫里,他弹劾萧错越权干涉工部的事情,自己长篇大论一番,却被萧错斥责满口胡言。
继而,萧错就说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皇帝不但即刻让萧错先行离开,还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他几句,连稍加查证的意思都没有。
他满心火气,觉得皇帝未免太偏袒萧错、崔振这类人了。与他们有关的事情,从来是慢吞吞地处理。先前萧错下属被弹劾的事儿,皇帝根本没让萧错避嫌;如今南疆那些原是崔耀祖下属的官员一事,崔家也该避嫌,可皇帝还是照样让崔振在兵部行走。
让他服气的话,根本不可能,从本心里就想看看,他们能依仗着皇帝的偏袒嚣张到几时。
眼下见长平郡主分明是被人掌掴了,如何能不怒火中烧。
师庭迪却没火气,笑笑地询问:“济宁侯唤我前来,是为何事?”
萧错懒得搭理方浩,对师庭迪倒是和颜悦色,起身拱手行礼:“长平郡主今日有惊人之举,我不得不请世子爷过来一趟。”
崔振亦随之起身,对师庭迪拱手一礼。神色平静,仿佛以前打江夏王世子的是别人,根本不关他的事儿。
师庭迪拱手还礼,瞥过崔振,嘴角一抽。他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这个人了,偏生没法子,同在京城,哪里能全然避开碰面的机会。
崔振微微一笑。
萧错命人给师庭迪搬来茶几、座椅,上茶点。
师庭迪指一指台阶下,“我是客,又是闲人,坐这儿就行。”又对萧错道,“愿闻其详。”
萧错命小厮将林顺的口供拿给师庭迪,“世子爷一看便知原委。”又指一指林顺,“有不明之处,只管问他。”
这期间,方浩已转到长平郡主近前,低声询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平郡主却似傻了一般,只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方浩无法,只得转头去问林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