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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玉娇看着她,倒是觉得有些唏嘘。沈玉媱才比她大了几岁,现在看起来却不再青春貌美,眼神中多是疲惫,并且已经完全没有了少女的气息,完完全全是一个被岁月磋磨过的妇人了。
    “若将来王府出了事,想请你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稍微照看一下阿平。”她没有等沈玉娇回答,就把话直接地说了出来,因还没有起大名的缘故,她给自己的儿子起了个小名阿平,现在就这么喊着,“虽说是宗室不至于会丢了性命,只是……若有人看顾,或许会好一些吧!”
    沈玉娇没想到沈玉媱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些难为。
    沈玉媱又道:“虽然这请托十分突然,但我也深思熟虑了……这局势你我都看在眼里,我现在身不由己,又无力回天,这辈子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原想着死了便死了,谁会想到能留下一个孩儿呢?我也知道托付给你不像样子,你我之前虽然是堂姐妹,但我对你却没有用过真心,这会儿想到要请托你帮忙照顾阿平,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沈玉娇沉默了一会儿,道:“如你所说,宗室子弟,若不出意外,这辈子会十分平安的。”
    沈玉媱目光闪烁了一下,道:“娇娇,我知道我很卑鄙,但若你答应我的请托,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一件关于你母亲的事情,这件事情现在除了我或许没有人知道。”
    沈玉娇眉头皱了起来,问道:“有什么事情是只有你知道的?”
    沈玉媱犹豫了一会,道:“老太太已经死了,当初这件事情是我无意中在她门外听到的,除了她,现在只有我知道。若你答应我的请托,到时候哪怕我死了,我也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沈玉娇深深看了一眼沈玉媱,谨慎地没有开口。
    沈玉媱凄苦地笑了笑,道:“放心,这局势我或许比你看得更清楚,你答应了我,就算是给我一个安心,就算死的时候,也死得毫无遗憾吧!”
    沈玉娇垂眸思索了许久,问道:“你说你知道我母亲的一件事情,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沈玉媱道:“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了。”
    沈玉娇轻叹了一声,最终还是答应了沈玉媱的请托。
    .
    时光飞逝,一晃三年。
    年初的时候赵旸一场风寒导致缠绵病榻,一直拖到了十一月,赵旸的身子渐渐虚空了下去,太医们束手无策。赵旸到现在还未到三十,年轻得很,却被一场风寒损耗至此。
    太医们战战兢兢地站了一屋子,一五一十地把赵旸的病情说给皇后听。皇后站在窗户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可隔着窗棱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转过身,皇后看向了为首的医正,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波澜:“依你所看,太子到底何时才能好呢?”
    医正愣了一愣,刚才他说了许多,似乎皇后并没有听进去一星半点。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皇后,只见她面色平静,嘴角却紧绷。
    “难道没有听到我的问话?”皇后淡漠地笑了两声,扶了身边的女官慢慢走近了内殿门口。门口的两名宫人见她过来,急忙行礼,撩开了厚重的门帘。她止步在了门口,只往里面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向身边的女官道:“这用的是什么香?刺鼻得有些过了。”
    女官忙道:“是上次梵国进宫来的香,圣上赐给太子殿下了。”
    一边的医正与身后的继位太医又小声议论了些什么,然后上前来向皇后道:“禀娘娘,殿下只是身子虚了,从现在开始好好调养,等开了春便能渐渐好了。调养的方子,臣与几位同僚已经商量好,请娘娘过目。”一边说着,他双手呈上了一张药方,然后又低下了头。
    皇后让女官接过了那药方念了一念,一边听,一边缓步走到殿中的椅子上坐了,端了茶几上的半盏茶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抬眼看向了太医们。女官会意地停下念方子,安静地站在旁边。“我听着这方子,怎么好像既吃不死人,也治不了人。”皇后的语气冷漠,“难不成你们都觉得脑袋在脖子上太过安稳,想迫不及待试试身首分家的滋味?我并不想听你们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这话从春天讲到了冬天,可整整听了一年了!”
    太医们一听这话,顿时都是冷汗直冒。
    若细说起来,赵旸的病并没有那么严重,只要调养得当,不要纵欲,身体好起来只是时间原因。可他们谁又敢说实话?于是便只能开些进补的房子。
    而这些,皇后也并非是不知道的。
    这三年来,太子从没了薛氏的悲痛到后来的放荡形骸,东宫除了没有太子妃,那些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等等,塞满了整个东宫。
    皇后从一开始以为赵旸已经走出了感情的伤痛的欣慰,到后来的无可奈何,最终也只能劝着他不要太过放纵。
    这时,赵旸身边的内侍高有利从内殿出来了,说是太子请皇后进去。
    皇后起了身,扶了女官往内殿去,不再多看那些太医一眼。
    太医们目送皇后进到内殿,都小小地松了口气,却又开始伤神,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
    天色渐渐暗下去,四下上了灯,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暧昧的昏黄中。起了风,天边的云被吹散开去,又聚拢到一起,乌泱泱压得极低,似乎像是要下雪。
    刚满六岁的赵檀穿着一件玄狐裘,头发软软地披在肩上,头上的帽子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风一吹头发就飘飞起来,他缩了缩脖子,回头看了看,远远的一大串人正气喘吁吁地追他,跑在最前面的,是他的乳娘洪氏。
    洪氏手里拿着一顶玄狐的帽子,正是之前赵檀头上戴着的那顶,见他缩了缩脖子,她着急地又跑得快了一些,可奈何衣裳繁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于是只能喊着求赵檀停下来:“小殿下,我的殿下啊,把帽子戴上好不好?”
    赵檀犹豫了片刻,他的确是觉得冷了,于是停下了脚步,等着洪氏追上来。好容易到了赵檀跟前,洪氏来不及喘口气,先抱过了赵檀,小心地把帽子给他戴上,又从身后的宫人手里接过一个玄狐围脖来给他围上,见赵檀上上下下都穿戴整齐了,才松了口气:“我的殿下,这么晚了,您这是要跑去哪里呀!回东宫去吧!刚才您不是想吃乳酥,已经做好了,您尝尝。”
    一边说着,洪氏从身后的宫人手中接过一个食盒打开,里面放了各样的小点心。赵檀伸着脑袋看了半天,伸手去拿了一块乳酥咬了一口,又随手递给旁边的宫人:“喏,赏你了。”
    那宫人受宠若惊地接过那乳酥,谢了恩。赵檀朝着洪氏伸手,洪氏急忙把食盒交给旁人,弯腰去抱起了他。赵檀仿佛是困了,脑袋搁在洪氏肩膀上,闭了眼睛,口中却道:“我要见皇祖母。”
    洪氏抱着赵檀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哄道:“这么晚了,明儿再去,好不好?”
    赵檀鼓着腮帮子睁开眼睛,哼了一声:“你不抱我去,我自己去。”一边说着,他就要从洪氏怀里挣脱出来。
    洪氏无奈,只能抱着赵檀转了个方向,朝重华宫走去了。
    “我还想见父王。”赵檀用胳膊环住洪氏的脖子,语气黏黏软软的,“可是皇祖母肯定会说我去了会打扰父王养病。其实我就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洪氏听着这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只能沉默着往前走。
    “上次我偷偷去看父王,就看见张良娣,何良娣,还有徐良媛都在父王那里,皇祖母为什么不说她们打扰父王养病呢?嬷嬷?”赵檀蹭了蹭洪氏的脖子,眨着眼睛看她。
    洪氏尴尬地沉默了下去,最后道:“各位娘娘都能照顾殿下,小殿下若去了,怕是还得人来照顾殿下您呢!”
    “哦……”赵檀并不纠缠这个问题,继续把脑袋搁在洪氏的肩膀上,嘟嘟哝哝地说话,“自从父王病了,父王就不带着我玩了……下回小叔来了,让小叔带我出去打猎好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重华宫,早早的就有宫人进去通报赵檀到了。
    皇后扶着贴身女官叶乐站在正殿门口笑吟吟地看着赵檀一团欢喜地扑过来,然后松开叶乐把赵檀抱在怀里,先问了晚膳吃了什么,然后又问了些琐碎事情,洪氏在旁边一一答了,赵檀也笑着勾着皇后的脖子,道:“皇祖母,小叔什么时候进宫呀?小叔上次说要带我去打马球的呢!”
    皇后笑道:“明儿就让你小叔带你去。”
    赵檀又道:“明天可不可以让父王和我一起去呀?我好久没看到父王了,大哥自从跟着皇祖父一起,也很少陪着我了……”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向身后的高春桥道:“传我的懿旨,把东宫那些女人都遣散出宫去。”
    高春桥愣了住,有些迟疑了:“娘娘,这是不是要问过……问过太子殿下的意思?”
    皇后颇有些不耐烦了,道:“连儿子都不顾,还问什么?若他有意见,便让他来重华宫找我!”
    高春桥低了头,急忙答应了下来,便让人传旨去了。
    赵檀眨了眨眼睛,问道:“皇祖母,那张良娣她们不在了,谁照顾父王呀?我上次去的时候,她们都在里面陪着父王呢!”
    听着这话,皇后的脸都要扭曲了,她转而看向了洪氏,怒道:“你就这么照顾小殿下的?怎么能让他看到这些!”
    洪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道:“娘娘……奴婢们并不敢的……只是……那次小殿下说要回东宫去看大殿下……那会儿说太子殿下不在东宫,奴婢们才……”
    “胡闹!”皇后怒气腾腾地瞪了洪氏一眼。
    洪氏匍匐在地上,不敢出声。
    “把大殿下也请来。”皇后道,“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了,高春桥,你去把太子给我架过来,就算起不了身就算走不了路,也给我抬到重华宫来!”
    赵檀有些闹不清楚情况地搂着皇后的脖子,软软笑道:“皇祖母,你不要生气呀,小檀在这里陪你,你不要发火好不好?”
    皇后摸了摸赵檀的脑袋,轻叹了一声,道:“不生气,皇祖母不是生好孙儿的气。”
    .
    .
    第九十六章 女事
    入夜之后下起了雪珠子,没什么风,但也冷得人直哆嗦。
    沈玉娇命人取了围脖出来,正要打发人去衙门接赵曦,便听到外头赵曦的声音传来了。
    只听他道:“外面可冷得不成样子了,滴水成冰——你们王妃呢?”
    然后便是脚步由远及近,她起了身,便看到赵曦掀了帘子进到屋子里面来。
    看到沈玉娇,赵曦的眼睛亮了亮,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扔给了旁边的丫头,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来,一把把她揽到怀里。“外面可冷了,明儿咱俩收拾收拾,去温泉宫住一阵。”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嬉笑着说道,“正好工部明儿起就开始放大假了。”
    台省轮过一遍之后,今上见赵曦对工部特别有兴趣,便直接让他去了工部领了差事,这一年多以来,在他的带领下,倒是出了好几样新奇的军器军械,得了今上许多夸奖。
    赵曦又道:“等明年开了春,我打算跟着他们去南边看一看,想见识见识南边的大水车,看看能不能改良一二,放到北边来用。”
    沈玉娇笑道:“之前总你听说什么兵器火器,怎么又突然对农具有兴趣了?”
    赵曦嬉笑道:“好玩得很,下次带着你去看。”
    沈玉娇道:“可不敢去,去了说不定又有御史参你一本。”
    赵曦道:“管那么多做什么,爱参就参呗,我又不怕他们,大不了我不做这差事了,就在家里陪着你,然后啊早日生个孩子,堵住那些人的嘴。”
    他们成亲三年多,一切都很美满,两人也十分合拍,几乎是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但日子久了,他们自己还没察觉的时候,外人就开始为他们操心孩子了。最初那一两年没有消息倒是还罢了,到这第三年都快过完,沈玉娇还没个消息,哪怕赵曦自己不急,也被旁边的人说得有点烦闷。
    沈玉娇有些黯然,道:“孩子也要讲个缘分,太医来看过也不止一次,我们俩身体都是没问题的。”
    赵曦撇嘴,道:“我都不怎么着急孩子,都不知道那些人在急什么。我觉得我自己都没长大呢……”
    沈玉娇笑了笑,道:“好在母后和父皇倒是没怎么催过了。”
    赵曦拉着沈玉娇歪倒在了软塌上,道:“母后和父皇这会儿都没心管咱俩,都在想着怎么把我哥给掰回来呢——你说我哥怎么就突然就开始花天酒地沉溺女色了?按照当初他对薛姐姐的那样……怎么都想不到今日会是这样的样子吧!”
    沈玉娇不是很想去说赵旸的事情,只道:“太子殿下的事情,咱们还是少参合吧!”
    前两日赵旸还因为女色的事情惹恼了今上,今上命他闭门思过,于是就有那好事的人来赵曦身边说三道四了。赵曦虽然很干脆地把那些人给赶了出去,但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其实已经是一清二楚了。
    赵曦道:“听说今天宫里母后又发了火,还好明天咱俩就要去温泉宫,不用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赵旸转了性之后,他去东宫的时候比之前要少多了,进宫的时候也少,原因不是别的,也是总有人在他耳边嘀咕一些所图大业之类的事情,他懒得听这些,一边是打发走了这些人,一边也做出了自己对这所谓大业并不稀罕的姿态。
    沈玉娇点点头,道:“那今儿我们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出发吧!”
    .
    重华宫中,高春桥连哄带劝地把赵旸从东宫请了过来。
    赵旸披着一件玄狐大氅,里面的衣裳松松散散还露着锁骨,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只是在这寒冷冬夜,却让人情不自禁觉得有些冷。
    高有利在旁边试图想把围脖给他戴上,却一直到了重华宫门口都未能如意。他倒是想让高春桥帮着劝一劝,但高春桥要劝着他到重华宫去还不能带着那些什么良娣良媛都很艰难了,压根儿分不出心思去说这围脖的事情。
    进了温暖的重华宫,赵旸目光转了一转,从皇后身上移到了赵檀身上,还未开口,便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高有利急忙扑了过去,二话不说就把手里的围脖给圈在了他的脖子上,哀声劝道:“殿下,您现在不能受寒。”
    赵旸嫌弃地把围脖给扯了下来,然后把身上的大氅也脱掉扔给旁边的宫人,从容不迫地上前去,向皇后笑道:“母后这会儿找我来做什么?小檀怎么在这里?”
    皇后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好请,怎么过来也不知道多穿一些?”
    赵旸道:“这样雪夜,正是饮酒作乐的好时机——母后从东宫走得太早了,否则也正好与儿臣一起饮酒一番呢!”
    皇后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过来?”
    赵旸笑道:“母后不说,我如何知道?”
    皇后道:“我已经让高春桥去传了我的懿旨,明日起,你宫里面那些女人都会被遣散出宫,然后我会与你父皇商量,给你娶太子妃。”
    赵旸眉头一紧,有些不悦,道:“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儿臣宫中那些女人又没有冒犯到母后,母后为何要这样做?”
    皇后道:“小椿现在跟着你父皇就不说了,小檀却是还在你宫里面的,你让他看着你整日和这些女人一起厮混,是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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