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桓眸色深深地看着苏琬,却不发一言。
苏琬低头,仔细看查沈桓被伤的地方。
墨色袍袖被那匕首划开了一道口子——方才苏琬在慌乱之中瞥了一眼那把掉落在地上匕首,匕刃极是锋利,似能见血封喉。挑起血迹斑斑的破布,一道狰狞的伤口突兀在出现在她的眼前,那道口子果然极深极长,宛如一条丑陋的血虫,煞是触目惊心。
沈桓的手臂处已经被血染得暗红,干涸的血迹凝结在袍上,微微发黑,他刚才捂住伤口的手也满是血色。
苏琬取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住伤口。为沈桓的伤口暂时止住了血,她又道:“王爷回去后,还是尽快将伤口重新处理一下吧,免得伤口发炎,落下其他毛病。”
沈桓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平静道:“你这是在担心本王?”
苏琬一怔,片刻后抬起头来,脸微热,道:“王爷刚才救了我,我自然不能忘恩负义,抛下王爷一人而去。”
沈桓却并未纠结于此,而是道:“方才听你唤本王的名字,似乎唤得极为顺口。”
苏琬动作一僵,不由松开了手。她后退了一步,耳根子微红,道:“我、我刚刚是一时情急,才……”
见她急急的澄清自己的意图,并与自己拉开距离,沈桓却莫名觉得烦躁,他不耐地打断她道:“无碍,本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月光下,两人影子在河岸边被拉长。
方才被苏琬放下的团子“喵喵”落地,急急地宛如雪球一般滚了过来,好不容易追至两人跟前,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团子围绕在两人四周直转圈,不满地喵喵直叫,可见无情地将它“抛弃”的苏琬只顾着沈桓,对自己的抗议声置若罔闻,团子不由气急,重重“喵”了一声,迈开小短腿朝澜泱河边跑了过去。
团子来到河岸前方,停在刚才小舟停靠的地方。它四下扫视一眼,忽地发现什么,兴奋地“喵”了一声,然后跑了上前,咬住了一截露出水面的竹竿模样的东西,并用力往岸上拽去。
它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河中将那东西拖拽出来。
原来是一盏花灯,露出水面的那截正是花灯的提手。
干完这活儿,团子累极,小小的身体跌倒在地。
它弄出的动静终是引起了苏琬和沈桓的注意,两人看了过来。
“喵喵!”团子得意地朝两人叫了一声,想冲上前去邀功,却被沈桓一个不悦的眼神吓退回来。
团子意识到自己干了坏事,立刻嗖地窜到了苏琬脚跟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小脑袋,看向沈桓,然后又躲了回去。
苏琬却是认出了那盏花灯,正是卫王世子替她赢下的那盏猫儿花灯。
方才他们乘坐的那小舟因为被箭矢戳破灌进了水,已经沉入了河中,搁在舟上的花灯也随船沉了下去。
卫王世子赠予她的那盏花灯早已被水完全浸湿,纸糊的灯笼破穿出一个洞,纸面被河岸的淤泥糊得不成模样,早已经看不清原貌。
苏琬“哎呀”一声,想要上前将花灯拾起,却被沈桓拦了下来。
他冷眼看着她:“怎么,你舍不得?”
苏琬有些惋惜道:“这原是要给团子的……”
团子闻言,不由耷拉下耳朵,一副失落的模样。
“不过是一盏花灯罢了。”沈桓皱眉,却不忍让她失望,于是抬手握住苏琬的手掌,将她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跟我来。”
二话不说,他拉着她向花灯街而去。
“王爷?”
苏琬的手被大掌裹住,似被电了一下,她想要将手抽回,却被他紧紧握住。她尝试挣了一下,但没有挣开。
“王爷,你要带我去哪里?”苏琬不解道,目光落到他的手臂上,“你的伤口……”
他拉住她的手,正是方才被刺伤手臂的那只,血渗了出来,将包扎伤口的那方手帕染红了。
沈桓浑然未觉。
而宁泽则一言不发地走在后头,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人。
深夜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注满柔和在大地上淌开,与盏盏花灯发出的柔光连成一体,将青石板的纹路填满。
澜泱河的花灯节依旧繁华喧嚣,沈桓在一处猜灯谜的花灯摊子前停了下来,他松开了她,独自一人走上前去。
不稍片刻,他折返回来,手中提着一盏花灯。
苏琬略有惊讶。
三道的谜题,沈桓在瞬息之间便已完成,猜谜速度居然比卫王世子更要迅速。
“拿着。”沈桓不分由说将花灯塞入她的手中,见她略有迟疑,不由威胁道,“若是敢扔掉,本王就将你这只胖团子扔进澜泱河里。”
苏琬握着花灯的手一僵。
哪有人送礼还这般强迫别人收礼?
这人,当真是霸道极点!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的心莫名地慌乱而无措。
“王、王爷,我恐怕要失陪了。我得尽快赶回去,否则兄长会担心的。”不等沈桓有所反应,苏琬便抽身离去。
“喵!”脚下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叫唤声,苏琬脚步一顿,这才想起她还落下了团子。
苏琬赶紧返回捞起脚边的团子,脚步匆匆离去了。
团子似乎极为讨厌那盏抢去自己宠爱的花灯,一路上不停从苏琬怀里伸出毛爪,想要将那花灯抓破,可惜爪子太短,没有够着。
苏琬跑出不远,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苏姑娘?”
她抬眸,恰好与卫王世子的目光对上。他正与沈乐蓉一同。
“阿琬姐姐,你刚才到那里去了?”沈乐蓉走上前来,目含担忧地问道,“刚刚我和阿兄找不着你,可担心坏了。”
苏琬用团子遮挡住衣袖上的血迹,道:“无事,我方才无聊,就在这附近随便逛了下。”
卫王世子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花灯上,一怔:“这花灯……”
“刚刚那盏花灯被团子弄坏了,所以我便换了一盏新的。”苏琬垂眼道,“希望世子不要介意。”
“喵!”无辜背了黑锅的团子不满地叫唤一声。
“这是阿琬姐姐的猫儿吗?好可爱。”沈乐蓉想要伸手去摸,却被团子毫不客气的一爪子拍了回来。
沈乐蓉并无生气的意思,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好凶的猫儿。”
苏琬解释道:“团子的确不喜与生人亲近,希望郡主不要介意。”
沈乐蓉伸出手指戳了团子一下,笑道:“没关系,这猫儿是叫团子吗?白乎乎的一团,像是雪球那般,这名字真是极衬它。”
团子对沈乐蓉的触碰很是抗拒。看着它张牙舞爪的模样,沈乐蓉忍不住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快到亥时了,庆典即将开始,若是错过,恐怕就要抱憾了。”卫王世子的目光落在苏琬身上一瞬,随即移开,他开口道,“我们赶快前去望江楼吧。”
沈桓安静地站在人潮之中,眺望着苏琬一行渐渐远去的背影。来来往往的百姓遮挡着他的身影,使他毫不起眼,因此,他放肆地望着即将进入望江楼的卫王世子。又一轮烟火在漆黑的夜幕下蓦地炸开,在他身上镀上一层绚丽的色彩。
卫王世子走在最前头,穿过一排花灯,忽然,他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直直望向沈桓望来的方向,半晌后却带着疑惑不解的神色转回视线。
他显然没能发现窥伺自己的究竟是何人。
宁泽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王爷,你的伤口再不处理的话,这样下去恐怕会失血过多……”
沈桓冷道:“聒噪。”
宁泽立刻闭口不言。
沈桓看了包扎在手臂上的手帕一眼,手帕一角那绣工马虎的猫咪图案已被鲜血染红。
他眯起眼睛,道:“回府吧。”
第026章 冲撞
一辆马车渐渐远离了喧嚣繁华的花灯街,稳稳地穿行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忽然之间,清晰地回响在黑夜中的马车轮子滚动的声音戛然而止,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
“小姐!”一声惊呼从前方前来。
正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的沈桓缓缓地睁开双目,皱眉道:“怎么回事?”
“回王爷,前方有人拦住了车驾。”车外的宁泽回禀道,一顿,又补充,“是两名女子。”
马车的帘布被掀开,沈桓的视线往马车外游移而去,很快,目光定在了一人身上。
望江楼此时正是客满盈坐。
走进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宾客满座的热闹情景。座位上有穿着得体、举止文雅的人士,他们在座位上低声谈笑,举止投足之间风度可见。亦有爽朗的市井中人,正在豪放地喝酒猜拳。
沈乐蓉看到这副情景,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望江楼的夜晚比白日更要热闹。”
三人一同前往预订的包厢。
到达包厢时,苏玦已在里面等候,她的几位闺中好友也在里头。
挑起帘子走了进去,苏琬不由歉然道:“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见着苏琬,舞阳县主高兴地唤了她一声:“阿琬。”
沈恬在旁笑道:“琬琬你来得这般迟,这可不行,等下得让玦表弟替你自罚一杯。”
苏玦却是目瞪口呆:“等、等一下!为什么自罚一杯的是我?”
沈恬一个瞪眼过去:“你有意见?”
苏玦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没有。”
苏琬忍不住笑了。
她这位表姐只比苏玦大三个月,幼时,沈恬时常会到苏府上来找她玩,一来二去,也便与苏玦结识了。这两人却像是冤家一般,互相看不顺眼。因两人并未有真正血缘的关系,两人也从未以“表姐”“表弟”相称。苏玦被沈恬欺压得厉害,于是在私下里总是称呼她为“野蛮的母老虎”,而沈恬则时常欺负这位小表弟,不屑地称之为“手无搏鸡之力的小白脸”。
这时,舞阳县主注意到他们当众有两个陌生的面孔,不由好奇道:“阿琬,这两位是?”
沈乐蓉落落大方一笑,问:“这几位可是阿琬姐姐的闺中好友?”
“这两位是卫王府的世子和韶颜郡主。”苏琬一一为她们作出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