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小雨,一直没有停过。
荧荧烛火在屋中铺开一层昏黄,模糊了房中的一切。
苏琬坐在桌旁,不时焦灼地望向门外。
墨笙被她派去打听消息了,但去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回来。
“姑娘,你从回来后一直没有吃东西。”墨衣将一小碗蛋羹放到桌上,看着苏琬被烛光映着的侧颜,担忧地说道,“奴婢让厨房炖了牛奶蛋羹,你先用一些吧。”
小瓷碗中的蛋羹莹白如玉,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卖相诱人,令人食指大动,但此时的苏琬却毫无胃口。
她将盛着碗推开,摇头道:“我吃不下。”
“可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墨衣为她斟了一杯茶道,微微蹙眉。见她依然摇头,只好劝道,“既然姑娘不想吃东西,那就喝口茶吧?这样不吃不喝的,很容易弄坏了身体。”
苏琬捧起茶杯抿了一口,但觉得手中嘴唇触及的茶水冰凉。
就在这时,房间的珠串帘子被人掀开。墨笙带着一脸喜色出现在屋中,来报:“姑娘,郡王回来了。”
得知苏慎刚回到府中,苏琬立刻将茶杯放下,提着裙子,迈出西厢,穿过长廊。
她从长廊小跑过来,从内院走出前厅,一同赶到的,还有苏珩。两人正巧碰上苏慎踩着浓重的夜色踏入前厅。
苏慎看见一双儿女,不由脚步微顿,略有惊讶地问:“阿珩?琬琬?”
苏琬抢在苏珩前头,跑到苏慎身前,急切地开口询问道:“爹,我听说西北边疆发生叛乱,皇上打算命你带兵出征?”
苏珩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慎,眼中表达出同样的意思。
苏慎一时怔然。他惊讶极了:“你们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苏琬与苏珩对望一眼,一时迟疑:“我们……”
苏慎见瞒不过去,叹了口气,拍了拍苏琬的手背,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妨直说了,的确是有此事。”
苏珩不解地问:“大盛并不只有爹一位武将,爹才从崇州赈灾剿匪回来,怎么这么快又要领兵出征?”
他在兵部任职,也知道朝中一些惯例。武将完成要务或出征归来后,会有半个月的空窗期,这段日子不宜再被委派同样的重任。
可苏慎这才回来没几天,便又要带兵出征。
苏慎看出苏珩和苏琬两兄妹的疑惑,又将之前与云和郡主说的那番话对两人重复了一遍。
“保家卫国乃大盛朝每一位男儿的责任,国家有难,我身为大盛武将,绝对不会坐守旁观。”苏慎一顿,“即使皇上没有钦点我领兵出征,我亦会主动向皇上请缨。阿珩,你同样身为武将,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才是。”
苏珩皱眉道:“儿子自然明白,但是爹为何连我也瞒着不说?”
苏慎叹息道:“我原本不想你们担忧,还想等皇上下了圣旨,再与你们说,没想到你们已经知道了。”
苏琬并不如苏珩镇定,她看向苏慎的眼中满是担忧:“那爹什么时候出发?”
苏慎所说的大道理,苏琬自然是懂的。
但她出生在盛世,苏慎早年立下赫赫战功——都在她尚未记事之前,她也只是听闻过父亲的那些事迹。
早年沈桓与夷族一战,足足持续了三年才结束。此番苏慎前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行兵打仗可不是儿戏,处处凶行险着,苏琬心里自然是担心的。
苏慎道:“等皇上下了圣旨后,约莫就在这几天了。”
苏珩微微敛眸,神色凝重地道:“爹,我总觉得这一次的战事来得突然,并非表面的简单。此行凶险,你万事都要小心。”
“我会的,你们不必担心。”停顿一下,苏慎又嘱咐苏珩,“阿珩,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你娘和琬琬,知道吗?”
苏珩颔首道:“爹放心,我会的。”
苏琬不想让苏慎担心,遂道:“爹就放心出征吧,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爹担心的。”
苏慎欣慰一笑:“好。”
翌日,圣旨便下来了。凌帝命苏慎带领十万精兵前往边疆平定叛乱,即日启程。
苏琬也没有想到,这道诏令竟来得如此仓促。
接到消息时,天还未亮透。
她飞快下了床,披上披风,匆忙地跑至府外,去送苏慎一程。
云和郡主已为苏慎备好行李,他一刻也没有耽误,接了圣旨后,立刻领着十万精兵,直往北方边疆而去。
凌帝圣旨刚下,苏慎领兵出征一事立刻像疯长的野草般,不到半天的时间,便已传遍上京。
在同一天,上京城中却不知何时传出一个消息——
苏郡王此番出征,乃秦王沈桓大力举荐。
众所周知,大盛中手握重兵之人,除秦王之外,便是苏郡王与镇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年迈垂老,早起了告老还乡的念头。大盛朝中能与秦王抗衡的,就只有苏郡王。
秦王自手握大权以来,仗着皇帝的宠信,谋害忠良、杀害忠臣无数,此番又举荐苏郡王领兵出征,必定是不怀好意。
边疆大臣伙同夷族残党叛乱,边境小国又趁机发起战事,此行凶险,万一苏郡王有什么意外……由此看来,秦王必定是觊觎苏郡王手中的兵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柳丞相被抄家灭门一事又被旧事重提,弹劾秦王扰乱朝纲的奏折堆满了凌帝的案桌。
弹劾秦王的官员,文官尤甚。
这天早朝,任凭弹劾秦王的大臣说得口若悬河,沈桓始终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似是若无其事一般。
退朝时,苏珩特意守候在殿外。
看见沈桓从殿中走出,他立刻走上前去。
“王爷……”
但还未等他将话说完,沈桓已开口道:“苏大人是来质问本王苏郡王领兵出征一事?”沈桓并未回头,只是冷漠地道,“若是因为此事,本王也无话可说。”
“不。”苏珩追上前去,神色不改地道,“下官是特意来感谢王爷。”
沈桓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苏珩继续道:“多谢王爷前两日出手相助。”
沈桓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苏珩,淡道:“苏大人弄错了,本王并未做些什么。”
“王爷,敢问一句。”苏珩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前两日布局之人想要算计的,其实并不是下官的二堂弟,而是家妹?”
沈桓回头看他一眼,容色淡淡。他并没有说话,与苏珩直视须臾后便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去。
苏珩目送着他转身离开的身影,微垂下眼帘。
他已从沈桓的眼中读懂了一切。
第48章 苦果
却说另一厢,玲慧郡主自起来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东厢那个贱婢凭着怀着身孕和平妻的身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许尚书府的人却不准她碰那贱婢分毫。
昨夜因为此事,玲慧郡主还与许长瑞大吵一架,许长瑞一气之下摔门而去,歇在了新纳姨娘的房中去了。
不过才成亲几日,府中又添了新人,是院子里新来的杂役丫头。许长瑞见那丫头年轻貌美,便忍不住起了歪心思,趁着无人之时,将那丫头唤到房中。那丫头也不是安分守己之人,早就怀了跃上枝头的心思,对许长瑞半推半就,也就从了他。
盖因许长瑞已经娶妻,王氏不再管他房中之事。被玲慧郡主得知此事后,他也没有丝毫的掩饰,而是顺理成章地将这杂役丫鬟收入房中。
这许长瑞除了一副好皮囊,浑身上下一无是处,委实不是什么良人。玲慧郡主心中恨极了,满腔的怒火无从发泄,只能将拿身边的人来出气。
早上小丫鬟为她梳妆打扮,不过是因为一副红翡翠滴珠耳环不合她的心意,她便一巴掌甩了过去。
小丫鬟立刻跪到地上,哆哆嗦嗦地求饶:“少夫人饶命!”
玲慧郡主听着她对自己的称呼,只觉得分外刺耳。她当即拿起桌上的茶杯朝小丫鬟身上泼了过去,恼怒地道:“说了多少遍,不许叫我少夫人!”
小丫鬟被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疼极了,但一声也不敢吭:“是、是,郡主,奴婢知错……”
玲慧郡主被她的求饶声闹得心烦意乱,一时想起那狐媚蹄子的模样,“还不快滚出去。”
小丫鬟却是如释重负一般,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慌张地退出了房间。
她刚掩上门,便碰着了玲慧郡主的大丫鬟司琴迎面走来。
小丫鬟惊慌失措地唤了一声:“司琴姐姐。”
司琴自是听到了屋内的斥责声,不由皱眉,问:“你怎么又惹怒了郡主?”
小丫鬟诚惶诚恐地回答道:“郡主不满意奴婢挑的耳环,一怒之下便……”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司琴打断了她,将她打发下去。
她推开门,走到玲慧郡主身后,压低声音道:“郡主,您吩咐奴婢做的事,奴婢已经找人办下去了。”
玲慧郡主还对着铜镜中满头珠翠的自己生着闷气,此时听了司琴的话,不由一怔,眉眼瞬间舒展开来。
她终于露出一抹笑容,道:“司琴,这许府之中,还是你最贴心。”
司琴笑着夸赞道:“郡主这一招真是妙极了,既不会让人轻易查出在幕后操纵之人是郡主,又能”
玲慧郡主哼了声,说:“这是自然,那苏琬让本郡主过得不好,本郡主也不会让她好过!这下大家都知道那苏郡王府出的都是什么人呢了。坏了名声,她这辈子也别想嫁人了。”一顿,语气重重了几分,“不过,连累她名声的可不是本郡主,是她那好二哥,要怪就怪他去吧!”
“郡主,不好了!”
主仆二人正在屋中谈论着密事,却有一人忽地将门撞开,冲入屋中。
“怎么不好了?”玲慧郡主美目一瞪,将那人定在了原地。
进门之人,是她另一位心腹丫鬟司画,与司琴一样,同样是随同她从靖安王府陪嫁过来的。
司画气喘吁吁,却不敢再上前一步,只好着急地道:“郡主,那……那,香雪楼被官府查封了,原来那个叫锦灵的花魁是官府通缉的逃犯,那群纨绔子弟都被官府抓了起来。官府的人说,他们包庇朝廷重犯,是杀头的大罪。”
玲慧郡主登时瞪大了眼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