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扬慢慢地点头,两手挤进许连雅的手臂间,又自己捂住嘴巴。
“阿扬,枪放下!”郭跃试着靠近赵晋扬。
枪口忽然转到郭跃面前。
多日精神绷紧让赵晋扬两眼通红,此时的他已经沉入另一个世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郭跃丢开手里的枪,双手高举过头。
“我是郭跃。”郭跃明显感觉赵晋扬愣了一下,警惕地说:“阿扬,我是郭跃。听我话,枪放下。”
也许是疼痛,也许是清醒了,赵晋扬的手指慢慢离开扳机。
“你不能再开枪了,他还没死——”郭跃示意一眼泰三,“你还有老婆孩子,你要是把他打死了,你要她们眼睁睁看着你坐牢吗?”
赵晋扬脸上如拨云见日,腾腾杀气渐渐散了,灯光下的眼睛甚至有了湿润的反射。
枪口转地,他左手往下垂,要交出手/枪。
“哈哈——”突兀的笑意再度响起,只不过较之刚才力度少了许多,垂死挣扎的恶意更显阴毒,“姓赵的,老子说过——老子要死了,你得给老子陪葬;老子要没死,老子就让你家破人——”
赵晋扬手中一空,枪已被郭跃抢过——
砰——!
又是一声,泰三瞪得几欲凸出的眼睛像蛤/蟆,眉心缀上一个暗点。
森冷的声音随着眉心溢出的浆液而起——
“冰溪的。”
泰三倚着沙发的身体迟缓地滑落地上。
砰——!
泰三右臂从地上弹了弹,那已经是毫无生理迹象的弹跳……
“阿扬的。”
赵晋扬呆呆看着郭跃和泰三的尸体,跌坐到电视柜上。
“你……你这又是干什么……”
郭跃放下枪,看向赵晋扬这边,声音恢复以往常见的冷静。
“动静太大,警察应该快到了。你带嫂子和孩子下去,这里我来收拾。”
赵晋扬想起一直躲在衣柜的妻女,不想等会警察来了再给她们一场血腥的噩梦,点了点头。
赵晋扬进卧室开了灯,拉开柜门那刻,缩在一堆衣服里的母女俩都眯起眼睛。
“没事了,你抱她出来,我们下楼。”
许连雅惊容未定地点点头,钻出衣柜抱出阿扬。
刚站直身,一张毛巾被便当头罩住了她们。
伴随着阿扬轻声的惊叹,赵晋扬揽上许连雅的腰,说:“我带你们出去。跟着我走,不要看地上。”
“嗯……”许连雅应,又拍着阿扬的背,“阿扬乖,别出声。”
赵晋扬看到那颗小脑袋的地方动了动。
赵晋扬伴着她们走出客厅,郭跃清开一路的椅子,站在泰三的尸体前挡了挡。
走到玄关的赵晋扬回头看了他一眼。
“兄弟,保重!”
郭跃忽然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警礼。
这是一个警察对另一个警察的最高礼仪。
灯光下的郭跃高大壮实,恍惚间赵晋扬看到几年前雷毅和沈冰溪还在、梁正还好端端跑着时他们互相较劲的蓬勃模样。
“神经病。”赵晋扬忍不住笑骂一句。右边残臂反射性动了动,最后只能抬起左臂,回敬一礼。
郭跃也难得地笑了。
廊道灯随着他们脚步声亮起,下了两层,赵晋扬掀开了毛巾被。
阿扬皱着眼睛,捕捉到赵晋扬的脸,咿呀一声。
“爸爸!被发现了!”双手张开,笑着,“爸爸,要抱!”
“好,爸爸抱。”
赵晋扬将毛巾随手搭肩上,刚好盖住伤口,阿扬的重量过渡到手臂上,坠得他皱了皱眉头。
一家三口刚出楼宇大门,便迎面碰上两个匆匆赶来的民警。
许连雅和阿扬依旧穿着睡衣,看着不像正常出门的样子。
“你们听到动静了吗?几楼?”其中一个民警问道。
“六楼。”赵晋扬说。
“你们没事吧?”
“你们赶紧上去。”
两个民警立马往上跑。
往前走了一段,又迎来了前来接应的民警,警车已经开到路边。
砰——!
身后远处传来一声,比之刚才的,低沉了许多。
赵晋扬停住了脚步。
阿扬支起脖子,“啊,爸爸,又放鞭炮了吗?”
她感觉她爸爸手上的力量在消退,于是愈发用力钳在他身上。
许连雅也呆滞了一瞬。
阿扬,枪放下!
——让我来。
你还有老婆孩子。
——我什么也没有。
此时的赵晋扬面如死灰。
在那个最后的敬礼里,他早该猜到……
许连雅转到他身前,伸手紧紧抱住他们两个,可也控制不住赵晋扬浑身的战栗。
“阿扬,别回去……求你别回去……”
第91章 第二十章
这桩枪击命案引起警方重视,但根据现场采集证据,两把手/枪上只有两个死者的指纹,其中一死者当着民警的面饮弹自尽。
询问当时在场的那对夫妇,丈夫和自杀者是朋友关系,案发当晚觉察有异联系了他,曾和持枪歹徒发生打斗,左肩受伤,但问及枪支来源,一问三不知。
再问那位妻子,一直躲在衣柜,称惊慌过度听不清外头交谈,也从未见过歹徒和手/枪。
现场一共收集十发子弹,歹徒身中四枪,按说大腿、肋骨、右臂三枪已经基本让歹徒无力反抗,尤其眉心一枪致命,归为正当防卫疑点颇多。
但碍于没有足够证据,仅是一方推想,最后案子不了了之。
郭跃早年父母离异并各自成家,已多年没有联系,一手将他带大的奶奶也去世已久。赵晋扬出面打理他的后事。
梁正带着妻子方加加,和邹芸庭一起从广东赶过来。
葬礼简单低调,出席的除了他们,只有郭跃来这边后的领导和几个同事。
郭跃葬在林场附近的一个公墓里。
梁正拄着一根手杖,看了看旁边的墓碑,说:“你选的地方不错啊。”
赵晋扬说:“不是我选的。”
梁正看向他在太阳底下蹙眉的脸,皱纹比去年见他时深刻了。
“他自己选的。”赵晋扬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一起选了两块。”
阿扬也看向旁边的墓碑,手指压着嘴唇琢磨了片刻,扯扯许连雅的手,小声说:“妈妈,这个人的名字有八点水。”
赵晋扬也听到了,蹲下来与她视线齐平。
“知道这三个字怎么念吗?”
“沈——冰——溪?”阿扬逐字念出,“我们班同学有这个姓……”
“真聪明。”赵晋扬轻轻笑了笑,“我们叫她‘水姐’,你应该叫她‘水姨’。”
“水姨?”阿扬又看了一眼墓碑。
“对。”
梁正也有些无可奈何,说:“他什么意思呢,水姐追了他那么多年没结果。”
“郭跃之前跟我说,像我们这些人,死后就应该跟退役后一样,继续默默无名,连墓碑也不应该有。”赵晋扬说,“他说,水姐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牺牲时候也没结婚,从来没有过一个家,他不想让她到下面也没个地方住,就立了这么个……”赵晋扬绑带吊着的左臂艰难地动了动。
“他连自己的也准备好了,想得真……”梁正忽然刹住了车。
旁边一直沉默的邹芸庭开了口,“他跟小水,当邻居也好、兄妹也成,你们就当他下去了找人做个伴吧,也不一个人孤孤单单了。”
赵晋扬看向她,相比他们,岁月对已经上了年纪的女人更加无情。
邹芸庭嗯了一声,“从小水走后,我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没想到那么快。本以为他跟你在这边,多少有个照应和陪伴,会能想开一些……”
“我知道……”赵晋扬喃喃着点头。
原来他嘲讽郭跃看不开。直到那份血肉之躯换取的保护加持到自己身上时,才深刻晓得它的厚实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