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闻言眉头皱得更深,暗影实力如何他最是清楚,将养这些年自然当做神兵利器,怎会叫宋啓那小儿识破!而他扣着蓁蓁,之前更是遣人传了话来逼着自己不得不出面将那些反对他的声音悉数除尽。朝堂动荡,胆小怕事的早就投诚,而那些难啃的老骨头……谢元纵是有心留一命也叫那人手下斩杀,而这一笔笔血账反倒记在自己身上。
宋啓借的是他谢元的名和势,外头人得知他是宣王世子最大的拥趸,自然是多了考量。
谢元猛地一拳捶在桌上,竟留下个不浅的凹洞,他神色幽沉暗恼至极,自己大意中计使得蓁蓁陷入危险,生起更多的是急迫,宣王世子清肃朝堂倒也不敢动作过大动摇根本,可那暴戾本性遮掩不住,一些手段更是连他都看不上。
荣亲王妃是蓁蓁干娘,还有与蓁蓁交好的若兰郡主,都被用作威胁荣亲王就范的筹码。这些时日他背的骂名什么都有,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偏生他还得费尽心思留下他们的命,短短几日,鬓间竟是白发丛生。
可他不敢冒险,蓁蓁尚在那人手里,迟则生变,他已经拖延几日,恐那人耐性将尽……真当是急煞人。
“将军白日不在,宫里有人送来帖子。”谢府新任的管家恭敬递呈上一封帖子。
谢元打开一瞧,当即双目几乎能喷出来火,紧握的拳头青筋暴突,“他一个逆贼想娶我女儿门都没有!”
正行到门前的少女双手缠着白布条,乍然听闻脸上尽是遮掩不住的喜色,当即顾不得推开门去,“父亲,可是宣王世子的帖子!”此时谢元脸上的怒容再显而易见不过,可她却浑然不觉,一味说个不休。
谢元再见到谢文褚眉宇间浓郁戾气不散,隐隐有加深的趋势,“谁让你出来的?”
“父亲,宣王世子继位已是既定结局,父亲万莫意气用事,若是宣王世子意愿,女儿愿意以己之力修缮父亲与世子关系。”谢文褚几乎是喜上眉梢的,这两日近乎是浑浑噩噩,手上的伤发炎发烧也没人问津,外头纷纷扰扰更是不甚清明。
独独今个听了婆子嚼舌根才知道那人已经入主宫内,谢蓁被扣下威胁父亲充当刽子手,必然会引起父亲不快,但那又如何,一旦自己嫁给那人,日后风光荣宠几乎近在眼前。
只想一想,谢文褚都激动得快要昏过去。这些时日来所受竟都不觉得什么,她就快要逃离这个可怕牢笼,从此有那人怜爱,就有无上荣宠,谢蓁也好,谢元也罢,都将后悔当初。
谢元看着谢文褚脸上难掩的兴奋激动之情,乍一诧异之下恍悟,如今不需要逼问都知道指使谢文褚那么做的必然是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竟先一步交出兵符,皇上将兵权交由荣亲王暂代。
宋啓想搅乱局势趁机独揽兵权,哼,好大的心思!又用的是什么迷惑他女儿,他也清楚得很,思及此,谢元面上划过嗤讽冷笑,将手里几乎捏皱的帖子掷在了她面前,“你倒是上赶着嫁,可人家要得不是你!”
谢文褚紧张地捡起那封帖子,便紧着听到谢元那话,面上尚露出怀疑便看到白纸黑字上写着溢美之词之后紧跟着的是谢蓁的名字,择日完婚更是叫她如遭雷击。
颠来倒去生怕看错的谢文褚紧紧攥着,眼前一阵阵晕眩,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谢蓁呢!明明是亲口所言,疼惜入骨,自己是他一眼认定的命定,若此举得胜,风光与共。
风光与共,却是与谢蓁?谢文褚嘴角抽搐不止,像是想笑,却扑簌落泪。多大的笑话啊,她又不是真蠢,不至于连名字也弄错了,那么……自己一开始就是被利用那个!那谢蓁呢,不,他们也没有感情,那人这么做也只是为了牵制父亲,定然是这样没错!
谢文褚想到谢蓁与昭王那一出,脸上不由露出怨毒之色,呵呵呵地恶笑了起来,“谢蓁入了宫那才是生不如死哈哈哈!”后宫是吃人的地方,而谢蓁心系昭王,一日两日,她就不信那人能容忍得了!
话落倏然对上谢元幽沉愤怒的目光,若是平常定然是怕了的,可到了今时倒像是发泄似的,并不畏惧地迎视,“父亲难道拦得下圣旨?呵,父亲在一日则一日许还能为谢蓁想法子,可若父亲有朝一日……估摸要眼睁睁在底下看谢蓁落得何等下场!”谢文褚说话愈发携了针刺,恨不得所有人都如她一般痛苦!
啪——清脆耳光声在书房回荡,谢元满面怒容,几乎喷火地注视着谢文褚,后者捂着脸颊堪堪抵住回视,似乎很乐意见父亲恼羞成怒,如同自我折磨般,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谢元额角青筋暴突,手掌底下摩挲,心头一阵疲累,招了管家上前,“管家,将人关回去,若再教她跑出来……”
“小人知道了!”管家匆匆接了话,抹着虚汗领命,跟着扭送谢文褚的暗卫匆匆走了,府里事多人心散乱,那些个婆子也不知怎么看人的,回去都得好好敲打敲打。
谢元重新坐回了木椅,脸上那抹疲累之色再没褪去,帖子还提及登基之事……宣王生了个擅隐忍布局的儿子,比他老子更难对付。
二月二,龙抬头,眨眼已经到了春耕的日子,万物复苏。京城上头的风云莫测对老百姓却没甚的影响。只消不是打仗祸乱,他们饭照吃,日子照过,不管是哪个当皇帝,难道还是他们平头百姓能左右得不成。
不过看着街上突然多起来禁军打扮的兵士,让原本繁华的街道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这些日子菜市口那天天有人问斩,有时候是一品大员,也有皇亲国戚,弄得人心惶惶。
原先有不长眼的瞎议论宣王当年反叛那事,恰好叫巡城的禁军听了当场人头落地,到那之后再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说这事儿。
这未来新皇是个心狠手狠的,短短数日,朝野上下都有体会,那就是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暴君。梁元帝忽然驾崩,尸体在还停棺天和殿,不得入皇陵为安,先前那个被打入冷宫的万贵妃又被提留出来一块陪着殉葬了,叫人闹不明白。
至于东宫的病太子应该也经不起几回折腾,听说已经缠绵病榻一副随时要随着梁元帝去了的样子。最可怜的莫过于有点野心的皇子还来不及做点什么,都叫那位给制着,一眨眼功夫就灭去了三四个,连最小的皇子宋瑞都没放过。
相较于那些皇子无辜受牵连而丧命,还不如太子当政,兴许还能留条命封个地日后再杀回来好。当然这些话也就是那些个闲得无事的大老爷们喝点小酒私底下唠嗑说说,还得避着禁军耳目,可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让议论的,越是觉得探得隐秘总要拉些个旁人发表高见一番。
小小茶摊子前几个酸腐文人坐在一块喝着粗茶,谈得恰是这桩,文人同百姓不同,自以为一腔抱负,被时局辜负,又不愿随波逐流,最是看不惯这等奸臣贼子,奈何镇压得很了,只敢趁着机会寻上志同道合之友抒发下郁气。
“今年的科举考试王兄可还要去?”
“去给那什么世子当走狗,我才不去。”被唤作王兄的青年秀才压着低声嗤然,抿了口茶,一副为社稷堪忧的模样。
“王兄那可不是去不去得问题了,这都已经是第几回了,恐怕是能不能考上的问题。”有人苦中作乐取笑于他。
王秀才猛地拍下了茶杯,脸面涨红,颇是恼羞成怒,“李老二你说什么!”
就在那李老二苦笑讨饶之际,王秀才忽然看向一处,惊讶指着,“那……那冒烟的,是不是大理寺?”
方是入夜,最后一抹霞光掩去,离茶摊子不足百米的大理寺忽然冒出窜天火光,巡城禁军四面八方涌了过去,兵甲撞击的铿锵声响彻寂静街道,从茶摊前越过,直奔大理寺去。
一阵骚动过后,有人从禁军消失的地方远远奔来,竟是喊着,“不好了,有人——有人劫天牢了!”
☆、第131章
火舌肆虐,片刻功夫就已经席卷了整个天牢,狱差纷纷自顾逃命,那些被关在里头的囚徒却仍然被锁在里头,活活受着热浪炙烤。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如潮水一般层层叠叠的涌了出来。然而火势奇大,再想要进去可无半点办法,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里头的人被活活烧死。
一桶桶的水淋上去没有半点用处,倒是忽然起了一阵怪风,紧接着瓢泼大雨,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火才渐渐熄灭了下去。
谢元得知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眉头深拧的看着眼前几乎被烧穿了天牢。从前旁人眼中的天牢是一座炼狱,如今才更是彻彻底底成了修罗地域,焦黑狼藉一片。
“将军……这里头,怕是无一活口了。”狱卒小心翼翼地回话,深怕一个不当心就惹了怒。
谢元凝神看着其中,深吸了口气,“还能认出面目来吗?”
“这……这……”狱卒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这大约不可能,那些关在里头的人早就被烧成了黑炭,不说面目,就是完整的人身都没有了。”
不!
宋显珩还其中!
谢蓁心中呐喊,想要冲入那废墟中,可怎么都靠近不得,只能转而落着眼泪去求谢元。可任凭她如何开口哭求,谢元却好像听不见她的说话一样。
心口剧烈的疼痛撕扯着谢蓁,惨烈的场面叫她不能承受这事实。不!宋显珩绝不可能死!绝不可能这样就死了!
“……”谢蓁猛然从睡梦中惊坐了起来,方才还围绕在周围的纷乱纷杂的景象一下子都退散了开来。殿中寂静无声,只有守着她的两个宫女投来了疑惑担忧的目光。
“谢大小姐梦魇了?要不要奴婢去通知主上?”
谢蓁此时心惊未定,移开目光将视线下垂,看见自己双手死死的抓着盖在身上的锦被。出神了片刻才彻底将心思给定了下来,沙哑着声音问;“几时了?”
其中一个宫娥回话道:“才丑时,谢小姐还能再睡一会的。”
这时候谢蓁哪里还要什么心思去睡觉,她庆幸方才那是一个梦,还好是一个梦。可如今,又有些反复迟疑,会不会这个梦预先昭示了什么。谢蓁觉得眼尾有些湿意,抬手抹了下才发觉她眼尾早已经被濡湿了起来。
“谢大小姐?”宫娥见她一人兀自出神了许久,忍不住出声探问了一声。
而谢蓁则是转过头,淡淡的睨视了她一眼,“给我杯水。”
那宫娥待她也是战战兢兢,赔着十二万的小心,绝没有说不应话的道理,当即退身去外面取水。
谢蓁揉着眉心,半晌听见脚步声过来也没抬头,只是将手递了过去,接过茶杯小抿了一口。茶水温热,入口回出馨香滋味,而她却骤然神情一变。
不对!
素来宫娥多少经过严格□□的,绝没有说递茶上来的实话口中不说话的。谢蓁惊觉有异,立即转了头去看,只见站在她床边上的赫然是个身量颀长的男子。
宋啓?他怎么……这会出现?
“蓁蓁——”宋啓当心开口喊了她一声,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谢蓁被他软禁在此处这些时候,从来没从她脸上见到过这样不符时宜的表情,随即心中起了警觉,不由自觉看着他的眼神中也多了防备。
宋啓脸色就黯然了两分,不过片刻就忽然古怪的笑了一声,“蓁蓁向来聪慧过人,猜猜我今日又听见了什么好事情。”
谢蓁懒得同此人开口辩驳,跟他也无话可说,可如今分明是为了自己而言,她也不得不猜上一猜了。“什么意思?”
“哧——”宋啓没有回她的话,却好像是被她此时的神情给逗笑了一样。他稍稍倾弯下了腰,伸出将谢蓁贴在脸上的碎发拨弄到了耳后。
微凉的指腹不经意触碰着细嫩柔软的肌肤,颈脖间的幽香钻入鼻腔,他只觉得心中有种难以摹状的蠢蠢欲动的。宋啓眼眸中欲望更浓了起来,他本就是的凡人,从最开始到处藏身到今日可以翻手风雨,一切的一切都是欲望在驱使鞭策着他。他既然心中有所记怀,就必然要将之纳入自己怀中。
于旁的东西如此,于谢蓁……也是如此。
“即便你不问,我也要说。”宋啓暖暖的鼻息喷涌在谢蓁小巧精致的耳郭上,一字字绵长温柔,只仿佛在跟她低诉情话。“宋显珩,死了。”
死……?!
这个字狠狠的敲打在了谢蓁的心头,叫她连呼吸都慢了下来,更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难道……难道说之前的梦是预兆?
不、不会……
谢蓁紧紧咬着牙,再平静片刻更是笃定的摇头,不会的。宋显珩不会如此丧命的!她露着凶横的目光瞪着宋啓,衔恨道:“你胡说!”
“胡说?”宋啓笑,“我为何要编排胡话?”虽然有些留恋,可他仍然是将身子直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微微碾动,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睥睨气势。
“今日入夜,宋赟带人去劫天牢,一行人逃窜到城郊七步崖,叫荣亲王带人堵住了去路。啧,真没想到堂堂昭王果然是极有魄力的,为了不被抓回竟然自行跳崖了。可老天爷速来公平,该我宋啓运好的时候他的宋显珩就运差。喏——从崖底待回来的尸身还在启合殿放着,蓁蓁你可要亲自去确认?”
“你……”谢蓁张口深深吸了口气,心头仍然有些惊颤。可神情如何变化,心绪再如何不宁,她都不想再跟眼前的这人有丝毫交谈。绝不可能是真的,这番话定是宋啓特地编了来诓骗她的。
“我怎么?”宋啓瞧出谢蓁的冷淡,仿佛她此时的一颦一笑都是因为那人的生死,可偏偏半点都不能分给自己。宋啓忽然心中聚起一股无名的戾气,伸出手擒着谢蓁的下巴,逼着她将视线对着自己,只能对着自己,仿佛他如此做了,谢蓁的眼中就只有他宋啓一个人了。
“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从今世界上再没有宋显珩这个人了。”宋啓压着声音道,可仔细去听才能听清他声音带着怨恨。
他是亲眼看着谢蓁一分分爱上宋显珩的,最开始他不甚在意,等察觉自己心系谢蓁的时候却已经完了。复仇的使命一直压在他肩头,就算是他有心动也只能克制按捺。如今大事得成,宋显珩也该死了,也该让出他在谢蓁心里头的地位了。
“蓁蓁,你往后也不必为他而遭受那些流言蜚语了——”慢慢的,宋啓原先强硬的语气也柔软了下来,“蓁蓁……”
“做我的皇后。”时至今日,他仍在她面前自称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谢蓁倏然对上宋啓的目光,被那里头灼灼光亮所吓,下意识的要避开。
“蓁蓁……”宋啓却又唤了一声,语气较之先前更是柔了几分。
谢蓁忍无可忍,咬着牙道:“除非我死!”
宋啓闻言不怒,眉眼之中荡着笑意似乎更浓了几分,“我的蓁蓁几时这么有骨气了?”
谢蓁扬眉,满心都是宋显珩的消息而受到的冲击,再顾不上其他。
“好了,这事已定下了。”宋啓稍稍敛了神情,唯独语调还带了些许缓和,“钦天监已经选出日子,五日后就是良辰吉日。到时候,我跟你一道坐享江山。”
说完这话,宋啓就松开了手,瞥见因为他下手中而叫谢蓁下巴留了几道红印记,眸中又闪过一道怜惜。
谢蓁平静对着他,独独自己知晓内心是如何的狂澜大作,宋啓,不,那个谢十三没变,他还是那个疯子!疯子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殿中悄然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瑟缩在角落的宫娥才探身出来。“谢、谢大小姐……”
谢蓁呆坐床上不语。
那宫娥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这两日您睡着的时候主上时常过来看看,不出声略坐会便回去了。依照奴婢看来,主上心中只有您一人……真是用了心的。”
“主上为了您在朝中——”
“住口!”谢蓁最纤薄的一处被针扎般刺痛,头痛欲裂,猛地将手中仍然握着的茶盏砸了过去,眼眶有些微红,像是发怒的幼弱小兽嘶吼。“给我滚——”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嘤,朕的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