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古灵精怪的玩意儿。”宁淮摇摇头笑道:“总是这样。”
“挺好的,你从小性子就沉,又不大爱说话,她性子活泼些于你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江氏微笑看着一提起公主脸上的温柔便藏都藏不住儿子。
刚才他领着文子熹进来跪在她面前跟她说这是他未过门的媳妇的时候她还吓了一大跳。
她见着文子熹穿着的衣裳不是姑娘家的襦裙,头发也是随意高扎着,分明是个俊逸年稚的公子打扮,还以为儿子不知什么时候瞒着她偷偷断了袖,现在是回来坦白。
直到文子熹等了半天没等到宁淮母亲应她,便娇滴滴开口叫了一声“江伯母”之后江氏才反应过来,细瞧这孩子的脸发现确实是个生得明媚动人的姑娘,只是打扮的男孩子气。
宁淮见母亲精神头还不错便松了一口一直悬着的气,把他和文子熹之间的关系和在京城所发生的事情大概地给母亲讲了一遍。
江氏在听到宁淮讲到文子熹是当朝淑阳公主,且已被圣上指给了他,此次是跟着他一起回乡照料母亲的时候“啊”了一声,似是万不相信自己儿子竟会有这般好福气,继又忙着要起身给淑阳公主行礼,吓得文子熹连连摆手说万万担当不起。
宁淮在听到江氏说文子熹于他“合适”二字的时候顿了手上盛药的动作,眼眸垂下思索了一会儿,复又抬起头看着母亲布有点点细纹的眼睛:“娘,您说我和公主,真的合适吗?”
此趟回来的路上他突然意识到他跟文子熹从小长大的环境隔得太远太远。她被诸多侍卫拥着骑着高头大马随圣上出猎的时候他可能刚下了学在帮母亲忙农活儿。他实在是太高攀高攀了。
江氏微愣,伸手抚了抚宁淮肩膀:“娘很喜欢公主。”
这个公主她一见了便喜欢,单是模样儿好也就罢了,关键是性子里虽带着与生俱来的刁蛮骄傲却又并非不通情理,也从没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人事的眼神澄澈明净,甚至透着些不谙世事的单纯。
“可是,”宁淮眉头皱了一下,“儿子曾连一乡绅之女都攀不上,如今却……”
如今却得了和公主的指婚。
江氏不赞同地摇头:“我儿相貌文才哪一样不好?不过是你爹走的早,咱们家没了依靠,但如今你已中了状元出人头地,哪会配不上?你若是一直这样想着自己,那才是真正地配不上她。”
手中的勺子清脆一声落到药碗里,宁淮猛地抬头,母亲的话犹如被一阵夹着雨丝的凉风吹散了所有一直罩在他脑海里迷雾。
他本有个婚约,是他爹还在时跟他一个拜了把子的同窗定的,说以后要做儿女亲家。后他父亲离世得早,那与他爹定下婚约的同窗最后也没再读书而是转做起了生意,拼了几年便发了家。
两年前宁淮拿着那纸父亲定下婚约去找那人,想着是得履约娶父亲义兄的女儿。但却没想到多年之后时过境迁,人心已变,当年与宁父拜过把子的同窗从商发家后便染上一身的势利,讥笑着撕了婚约,说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你这一穷二白的小子。
宁淮很是受了打击,从那以后便更是没日没夜地发奋读书以求个功名,起码不再受人白眼。
如今一朝中了状元,他心里还有些芥蒂两年前的讽刺,便暗自打算着缓两年再谈娶亲的事,哪知那个在上灯节被他从圆玉湖里捞上来的公主竟像是缠上了他一般,一句“一见钟情”的告白差点没让他喘不过气。
他实在不敢接受她的告白,一开始便只是冷着她拒绝她,哪怕他当她靠近的时候心跳的快蹦出来。
他本以为这公主只是一时的新鲜,过几天把他忘了也就罢了,却没想到文子熹像个浑身长着钩子的苍耳一般紧紧粘在他身上,他越甩她便粘得越牢。
上书房那天他看着她一张明艳灿烂的小脸,听她说了许多明白真切的话,说她不是一时新鲜,说她知道他很好,她是真的喜欢他。
他便再也克制不住内心藤蔓般疯长的情愫,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
后来的一切便也顺理成章了起来,指婚,带她回家。
只是有时候,想到两年前那张被撕毁的婚约,看着身旁这更为云泥之别的公主,宁淮还是会突然情怯。
但今日被母亲这么一点,他便突然一下子看透——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她,只有喜不喜欢她。
宁淮又喂江氏喝了几口药,文子熹便抱着一个精致的小铁盒子走进来。
“拿的什么?”宁淮问,不知是因为窗外的光影还是因为没了那个小小的心结,看着文子熹的眼里闪着亮亮的光。
文子熹把铁盒子拿到江氏面前,轻轻打开盖子:“伯母,这个给您。”
那铁盒子被分成了几个小格,每个格子里面都装着一颗被雕成各种水果造型的糖果。
“您吃药苦的话就含一颗糖,这糖是西洋国那边的来的蓝眼睛大胡子使臣送给我的,可甜了,肯定能把您口里的苦压下去。”文子熹把糖盒递到江氏手里。
江氏看了看手里精致的糖果,又看着面前一脸真诚的文子熹,心被轻轻牵了一下。
江氏接过文子熹的糖盒,笑得很暖:“谢谢…… 子熹。”
宁淮突然有一种想把文子熹揉进怀中的冲动。
第18章
文子熹和宁淮陪江氏用完了晚膳,又都坐在她床前跟她聊了会儿天,待看外面天色有些晚了,便各自回李成水为他俩准备的房间去休息。
一入了夜,李宅各处都点起了昏黄的灯盏,花园池塘边也有一盏,虽然外面罩着灯笼,但风一吹过里面的火苗还是在微微地晃。
宁淮把文子熹送到她住的房间门外,双悦本在屋内候着文子熹回来,但见宁淮来了便找了个理由躲到一边儿去了。
文子熹在房门口站定,偶一抬头,发现今夜天空上的星星格外的繁密,一颗一颗闪烁着挤满了天空墨色的画布。漫天的星辉汇成一条银河,美得不像话。
她扯扯宁淮衣袖,指着天空高兴道:“阿淮快看,今晚上好多星星。”
宁淮抬头看了眼星星,视线随即又回到文子熹身上。
灯火杂着月光洒在她未施一丝粉黛的小脸上上,皮肤显得愈加莹白如玉,她的眉梢因为愉悦而轻轻扬起,一双眸子似乎比这夜空还黑,倒映着天空闪烁的星辰。
很美。
文子熹注意到宁淮正盯着她看,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啦,但你这样盯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宁淮一笑:“我在看星星啊。”
心道前些日子在上书房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
文子熹不解:“你看星星就看天上啊,老看着我干什么?”
她脸上又没长麻子,哪来的什么星星。
“星星在你眼睛里。”宁淮说完,轻轻拉着她拥入他怀抱。
文子熹眼前是宁淮的肩膀,鼻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苏合香,有些懵。
刚才是谁主动来着?好像不是她。
她,是不是被阿淮主动抱了?
文子熹扭了扭身子,发现自己好像是正被人紧紧拥着,没有做梦。
“别动。”宁淮颇为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不同于白日在马上,他可以腾出双手来好好拥住怀中的这一团香软。
专心拥着就好。
文子熹缓了好久才从“自己正被阿淮主动拥着”的呆愣中回过神来,唇角扬起,垂下的双臂轻轻环上他精瘦的腰。
然后,收紧。
宁淮感到她的回应,微侧过头,悄悄吻了一下她的发。
文子熹不知,满心都想的是要紧紧抱住这个难得主动宁淮不能让他跑了。
于是乎,环着宁淮腰际的手臂开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宁淮本想就静静抱她一会儿,哪知这妮子跟怕他会突然消失似的把他越抱越紧。
呃。实在有些勒得慌。
宁淮松开环着她的手臂,拍拍她的肩膀:“你抱太紧了,松开一下。”
文子熹闭着眼睛脸贴在他胸膛,仍不撒手:“你答应我以后多抱抱我我就松手,就是多像刚才那样抱我,不准总是推开我。”
宁淮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文子熹头:“我何时有推开你过?如果以前有的话,那么我现在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推开你了可好?”
“真的?”文子熹瓮声瓮气地问,终于松开宁淮腰际的手。
宁淮给了文子熹一个宽慰的笑,手轻轻托在她后脑让她仰起头和他对视:“当然是真的。”又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两件房“我就睡在旁边那间客房里,离你这儿不远,你今天应该也累了,好好歇一晚上。”
“那……”文子熹还有些不太确定,刚想让宁淮再重复一遍他说过的话,身子便又被轻轻拥了一下。
“这样够了吗?”宁淮问,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
“够了够了,”文子熹脸上又是喜又是娇,看着宁淮的走去了他睡的客房。
宁淮进了屋,文子熹也打算回屋梳洗歇下,在关上房门的时候好心情地向外瞅了一眼。
这件客房正对着李府的花园,花园园心点了一盏摇摇晃晃的灯,朦胧照亮了花园一块小小的景。
她看见一条铺的干净整齐的石子路像是从夜色里穿来,一直蜿蜒延长,被灯盏施舍般的光些许照亮,然后又默默隐在黑暗中。有一块造型怪异的假山石默自立在石子路边,旁边,是一池子沉静到没有涟漪的水。
风过,灯影摇晃,给这园景添了分鬼魅。
文子熹的瞳孔倏地缩紧,脸上的笑意淡淡消隐,后脊泛起阵阵寒意。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前世最后那日,那个宅院,她撞见冯渊搂着一个婢子倚歪在块假山石上,然后她便被冯渊一巴掌扇进了旁边的池子里。
胸腔里仿佛又涌出那股溺水的憋闷感,文子熹抓着门框的指节青白,胸口上下起伏似又喘不过来气一般。
“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在门口站着不进去,您是有哪儿不舒服吗?”双悦估摸着宁淮已经跟公主说完了话,刚一回来,却见到公主独自呆在门口吹着风,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远处李府的花园。
很普通的小花园,双悦顺着文子熹的视线看了去,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文子熹听到双悦的声音,回过神来,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长舒了一口气:“没什么,咱们进去睡吧。”
天底下的园子样式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况且她已经重生了,还怕什么,不怕。现在是在咸丰县,又不是在京城。
双悦伺候完了文子熹梳洗,躺在偏间供伺候的丫鬟休息的小床里,很快便睡沉了。
文子熹怀里紧紧抱着文子延临别借给她的老虎布偶,耳边隐约听着双悦均匀的呼吸声,也缓缓阖上了眼皮。
眼前一片混沌,像是雾,散不开。
好冷,文子熹睁眼,发现自己的身体正被浸在冰冷的水里。
“救……唔!”她看见她想要呼唤救命,然一张嘴便吃进去了一大口水,鼻子也被水封住,肺里没了空气。
她快死了,她快死了,文子熹看见自己在水中无力地挣扎,岸上站着冯渊,手背在背后,面上挂着嘲讽的笑意
也没有其他人,没有那个奋不顾身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文子熹看着自己挣扎了几下后身子便全部沉到水里。
一阵气泡翻涌过后,水面恢复平静,平静到仿佛刚才这里根本就没有过一个挣扎着叫救命的人。
突然,画面一转。
将军府奢华威严,外堂里前来恭维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再向内,宅院深处的寝间里,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前,眼睛盯着那扇大开的房门。
不知这样等了多久,似乎是直到夜幕已深的时候,终于有一个喝得烂醉的男人走进了那扇大开的房门,是冯渊。
她看见自己迎了上去,气哼哼地跟那烂醉的男人说着什么,好像没说两句,也不知是那句话惹恼了那烂醉的男人,冯渊突然变了脸色,一个巴掌扇在她半边脸上,直接把她打得跌坐在地,嘴角溢出丝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