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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福安拍了拍满满的十大车货物,转头笑眯眯地道:“这批货若是卖得俏,又是一大笔银子入账。”
    福兴亦是笑得欢喜:“姨奶奶愿意跟二爷回去了,二爷心里欢喜,必定更是大方。”说着伸展身体,笑道:“我得想想,拿了银子,是买个镯子,还是打根簪子。”
    福安笑了:“姨奶奶这一回去,保不定你的婚事就近在眼前了,到时候非把你这个新郎官灌个烂醉不行。”
    福兴一听婚事便乐得不行,立时笑呵呵道:“烂醉便烂醉,新娘子总归是跑不掉的,怕甚!”
    “哼——”
    斜刺啦里一声冷哼,倒像是鼻子眼里头硬喷出来的不屑,福兴二人转过头去,却是孙昊抱着剑柄正靠在货车上,眼睛看着他二人,冷冰冰,凉深深的。
    这可是个不能招惹的大人物啊,福兴打了个寒颤,忙笑盈盈作揖:“孙少爷。”福安也堆满了笑,连连作揖,道:“孙少爷好。”
    孙昊却是不屑一顾地瞧了他二人一眼,鼻子里哼出了一句:“哪里都是薛二郎的狗腿子,真是讨厌嫌!”
    自打顾扬灵决定回薛府,孙昊便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见得谁都是阴阳怪气,满脸的不高兴,瞅谁都不顺眼。福兴福安因着是薛二郎的心腹直系,自是被打击的重点对象,这两日已是被骂了无数遍,挑了无数次的刺,习惯了。
    呵呵笑了两声,福兴点头哈腰地道:“嗯,我们这些狗腿子是挺讨人嫌的,这就躲开,不惹孙少爷生气。”
    孙昊眼睛一挑,还要说话,偏巧王石廷走了过来,睨了孙昊一眼,同福兴二人道:“甭理他,这臭小子犯了疯病。”
    福兴见得王石廷很是高兴,这个汉子粗中有细,人又憨实,很是个可以结交的能人。抱拳拜了拜,笑道:“路上便拜托王大哥费心了。”
    为了安全起见,除了跟着薛二郎来的一队镖师,薛二郎又雇佣了正在锡洋县闲置无事的王石廷等人,于是浩浩荡荡二十来人的人马,一路往荣阳县而去。
    将要出城门,却被门口的兵丁拦了下来,一番检查,便放了行。王石廷骑着马正跟在顾扬灵坐着的马车旁,懒洋洋地同孙昊说闲话。
    “这几日锡洋县盘查的很是厉害,听说是丢了个都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孙昊听了不觉心头一动,问道:“可有线索?”
    王石廷便笑了:“便是有线索,估摸着也无人愿意去查,你是不晓得,那个都统人品是坏得不行,他手底下的人手,竟是没一个真心实意去追查的。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上头瞧的。”
    孙昊想起那刘都统好色成性,总是同手下的后宅妇人勾勾搭搭,若是有瞧上眼不从的,不是威逼,便是利诱,不觉一笑,眼睛便看向了前方。
    一路上倒也平静,回得薛府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头,家门前堵着许多仆役,皆是闻讯守在门处,迎接薛二爷的归来。薛二郎叫福安福兴和赶来迎接的福庆去安排货物,自己陪着顾扬灵和孙昊往内宅里走去。
    苏氏那里已是得了消息,晓得自己儿子又把那个丧门白虎精给找了回来,气得倒仰。又听说那女人竟然有了个亲弟弟,也是那个亲弟弟恼怒自家姐姐在薛府里频频遇险心生不满,这才带着姐姐不辞而别。
    然而苏氏并不相信,她与那梅静相交多年,并不曾听说那顾家老大顾贤鹤竟还有个儿子,且疑心这是那女人在外头寻来的姘头儿。
    只恨自家儿子被女色迷糊了眼,竟信了这话,还要把那身份不明的男人也给带回了家来。气怒交加,叫人送了几封信给薛二郎,只说,不许他把那女人,还有那身份不明的野男人给带回家来。
    可薛二郎当家多年,自来便是由着性子做事情,并不肯答应母亲的要求。苏氏收得回信,又想到这些日子,荣阳县里私底下传得正欢的,薛家二郎春风楼磕头赔罪的谣言,再想想那女人又要回了薛家来,一口气堵在胸口,便病了。连着几天躺在床榻上,五福堂里只四溢着苦嗖嗖的汤药味儿。
    眼下苏氏正躺在床榻上,听得小丫头报信说是薛二爷归家了,心里一喜,然则瞬时便又想起了那贱女人,问道:“那女人也跟着回来了?”
    小丫头跪在地上深垂着头,小声道:“是的,姨奶奶也跟着回来了。”
    苏氏喉间一梗,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你下去吧!”然后吩咐春晓:“去吩咐门上,把门给我关严实了,哪个来了也不许给我放进来。”
    春晓忙应下,出得屋门,便叹得一口气。太太对姨奶奶的心结是越结越深,也不晓得日后又要如何为难姨奶奶。好在黄嬷嬷死了,依着太太那性子,顶多话头上冷言冷语,使一些小绊子,应该不会再出些要人命的狠辣心思了。
    又想起姨奶奶竟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不由得心里头为着姨奶奶高兴。有了娘家兄弟撑腰,姨奶奶的日子,想必会比之前和顺许多。
    而薛二郎这里,一干人已经进得二门儿,上了曲折蜿蜒的九曲回廊。薛二郎满心的欢喜,只觉得这薛府里头,只有灵娘在,才会显得格外舒适爽朗。心里敞朗,不觉便喜色盈腮,不时往顾扬灵那里看去。
    孙昊是个练家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自是发现了来自薛二郎的目光,不时扫向自家姐姐,跟个色中饿狼一般。心里气闷,便握了握手里的剑刃,抿着嘴,十分的不痛快。
    顾扬灵自来敏感,又是她最挂心的弟弟,便趁着夜色扯了扯孙昊的衣袖。
    孙昊很想挣回衣袖发脾气,可是又不舍得姐姐难过,便忍不住转过头瞧了两眼。虽是夜色暗沉,也瞧得见姐姐脸上柔软的笑意,不由得就泄了怒火,也忍不住扯扯嘴唇,笑了。
    下得长廊,便是一段儿石子小路,周边草木繁茂,还立得几座矮低的假山石。正往前走着,突地从一侧的草丛里窜出一个人来,那人飞猛地扑向走在前头的薛二郎那里,速度极快,又因着是夜里,等着人发现,已是近在眼前。
    廊下挂有红灯笼,天际也有一轮皎月,突如其来一道亮色迅速滑过了顾扬灵的双眸,顾扬灵只觉心下一跳,脑中一懵,双目不觉瞪圆,脱口尖叫道:“他手里有刀!”
    话音未落,身侧的昊郎身子一动,便利箭一般蹿了过去。只听得夜色里传来几声闷哼,随即是刀刃落地的“叮咚”脆声,那人尖叫一声,便被反应过来的薛二郎一脚踹开,倒向了一侧的草丛堆里。
    顾扬灵只觉得那尖叫声耳熟得很,还未想起是哪个,便听得长廊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有个小厮在那里嘶声尖叫:“不要伤了那人,那是三爷,那是三爷啊!”
    第93章
    薛三郎!是他!
    顾扬灵大惊失色, 薛三郎做甚藏在这里,还手持利刃,欲要谋害他的亲生哥哥?
    只听得那跌倒在草丛堆里的薛三郎忽的长啸出声来, 那声音凄惨而又充满了怨恨,吓得嫣翠不由自主便抱住了顾扬灵的手臂。顾扬灵也被惊得不轻, 往后退得几步,一手按住嫣翠的手背, 忍不住背过了脸去。
    便听那薛三郎高声凄喊道:“不公啊, 上天你不公!同是一母所出的兄弟,为何他便身强体健,出色非常,而我却是病体怏怏,命将归西。苍天不公,我不服啊!不服啊!”
    随即转脸看向薛二郎,厉声喊道:“可惜我没能杀得你,没能杀得你啊!”
    那凄厉的尖叫好似幽冥鬼府深处传出来的厉鬼凄嚎, 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了一股冰寒彻骨的不甘和怨恨。
    然后那声音却是忽的戛然而止, 蓦地一片寂寂, 叫顾扬灵一下子脊背生凉, 心头一阵冷寒。
    等着回过神来, お筷尐 說 論 壇那方才在廊下喊叫的小厮已经扑了过来。
    随即, 小厮尖细的嗓音又好似几根冬日里最最锋利的冰棱,刺向了每个人的耳膜,那小厮哭喊道:“三爷没气儿了。”
    没气儿了!
    顾扬灵一呆, 连着薛二郎都瞬时慌了神思,走上前一脚踹开了伏在薛三郎身上,嚎哭不止的人影,蹲下去伸出两指按在薛三郎的脖颈上,须臾,两臂垂下,默默站起身来。
    隔得不算远,顾扬灵看不清楚薛二郎的面色,然而看着那呆滞的身形,便觉那薛三郎只怕真的是死了。忙扯了扯早已转回身,立在身侧的孙昊,低声道:“你方才如何和薛三爷交手的?”
    孙昊简直莫名其妙了,这薛家的三爷莫非是纸做的不成,他不过拿剑柄打在了他的手腕上,击落了那匕首,然后那一脚还是薛二爷踢的,那人便是再柔弱,也不能扑在地上,嚎了几声就死了吧!低声回道:“就打了他的腕子,二爷那里踢了一脚,这可就死了,简直奇了。”
    顾扬灵却是知道的,自打那次落了湖水里,她和红英倒是养了养便好了,可那薛三郎,听说缠绵病榻,很是重病了一场。莫非便是因着那次落下了病根不成?只是为何要持刀谋害自己的哥哥?
    想着方才那薛三郎吼叫的几嗓子,顾扬灵心里一琢磨,慢慢皱起了眉。
    这薛三郎莫非是因着自己身子不好,命不久矣,便仇恨自己的哥哥是个良秀之才,非要取了性命才能解恨?顿时心生匪夷,这简直是可笑了。
    夜色漠漠,薛二郎看着弟弟的尸身很是一番感慨,转过身道:“灵娘先回东院去,我安排了富喜跟着昊郎,汀雨阁已经叫人打扫拾掇过了,且先住下,旁的事儿,随后再说。”
    眼下忽的出了这等事儿,顾扬灵知晓薛二郎必定是要出面打理的,便应下,领着孙昊先一步去了。
    玉堂居里,安氏睁开眼,慢慢从惺忪变得清醒。摸了摸身边,丈夫却是不在。
    哪里去了?安氏想了一下,却是没在意,以为丈夫是去了小厢房。抚了抚肚皮,脸上露出个小小的微笑,然后小心翼翼坐了起来。
    屋里似乎没人,安静得很。安氏捋了捋头发,轻声呼唤自己的贴身丫头。
    却是无人应答,安氏不由得皱起眉头来,提高了腔调,又唤了几声,玲环才慌慌张张从外头奔了进来。
    瞧她魂不守舍,行动不稳的样子,安氏略显不悦,道:“你这是怎的了,毛毛躁躁的,小心待会儿叫三爷见了不喜欢,又要骂你。”
    玲环的面色愈发雪白起来,安氏瞧了不禁起疑,正待发问,那玲环突地跪在了地上,吓了安氏一跳,忙问:“这是怎的了,怎的跪下了。”
    玲环已是从外头听说了,三爷拿了把刀去杀二爷,没曾想,二爷好端端的,他自己个儿一口气儿没上来,给气死了。
    安氏见这丫头只垂着头,肩头略略发颤,以为是做错了什么,担心受罚,便问道:“你可是做错事儿了?讲来听听,若是小事,我同三爷说道说道,你不要怕。”说完,随口问了一句:“三爷呢?可是在东厢房里?”
    惊得玲环一下伏得更深了,三奶奶怀着身子,骤然听了这个消息,万一出了点意外,她可要怎么办?可不说也不行,左右为难,额上很快渗出了汗珠子。
    安氏问了好几句,那丫头却只跪着,话也不答,不免有些生气,道:“你这丫头今个儿怎的怪怪的,我问你话,你怎不回答?”
    玲环哆嗦着嘴唇,闭了闭眼,慢慢抬得头来,看向安氏的一双眼睛里,含.着怯弱,又有着丝丝缕缕的担忧和怜悯。
    “三奶奶,三爷,三爷他……”玲环喘得一口气,终是说出了口:“他拿了一把刀去杀二爷,不想没杀到二爷,自己却给气死了。”
    “你说什么?”安氏猛地一惊,立时站起身来。
    盯着那稍显起伏的肚皮,玲环吓得神魂俱裂,忙往前膝行了几步,哭道:“三奶奶莫要动怒,莫要心急,您肚子里,可是还有一个孩子啊!”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抚向了小腹,安氏扶着帷帐,慢慢在床沿边儿坐了下来。
    脑子里乱糟糟的,眼前的一切好似都蒙上了一层轻纱,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深吸得几口气,安氏呆呆看着前方的一点默了许久,方才缓缓道:“你把方才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玲环一直紧张地盯着安氏的动向,见得她好似平缓了下来,正是心里头松得一口气儿,谁知便听得安氏叫她再说一遍。
    立时又紧张起来,战战兢兢看着安氏,玲环慢慢道:“三爷,三爷他拿了把刀去杀,去杀二爷,没杀成,自己反而被气死了。”
    两行泪顺着眼睑瞬时便落了下来,安氏捂着口鼻,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她清楚自己的夫君命不久矣,虽是绞心绞肺的难受,可早早儿便有了准备,是以并不惊诧,但却万万不曾想到,夫君竟做出了持刀弑兄的事情来,还因此把自己给气死了。
    安氏并非憨子,那是她的枕边人,她如何不晓得他内心的苦闷。便是原先不知,可那次落了湖水后,回头大病一场,便一直缠绵病榻。每日里昏昏沉沉的睡着,口里倒是说了不少的胡话出来。
    说得最多的,便是他恨他兄长,死前定要杀了他的兄长方能解开心头之恨。那时候她以为只是他的意气之言,没料到,却当真是他的肺腑之言。
    “二爷他,何时归得家?”安氏泪流满面,呆呆问道。
    玲环回道:“刚刚回来。”
    安氏这才想起,其实两日前,她就觉得丈夫的脸色不对劲儿,如今想来,只怕是那时候就不好了,不过是吊着一口气儿,却是为着去杀他的亲哥哥?
    安氏慢慢闭上了眼,又哭了起来。
    好一会儿,安氏才慢慢敛了泪意,哽着嗓子轻轻问道:“如今,如今三爷的尸身置放何处?”
    玲环一直紧张兮兮地瞅着她,忙回道:“安置在吟风阁里。”
    安氏点点头,道:“你去叫人抬了肩舆来,我要去吟风阁里看看三爷。”
    苏氏那里比安氏更早一步得到了消息,一路哭着奔去了吟风阁,见得堂屋里的地上搁着一具尸体,上面盖着白布,那正往屋里头跨的腿便软了,瘫在了门槛上,立时哭得死去活来。
    薛二郎去拉她,被她一把推开,瞪圆了眼睛,满脸狠戾怒容,呲着牙道:“我就说过了,不叫你把那个丧门白虎精给带回家,你偏不听,如今好了,她刚一回来就克死了我的三郎,你这个做哥哥,难道就不亏心吗?”
    薛二郎本来还有伤感,被苏氏这么一骂,顿时怒了:“母亲说话怎的就凭臆想呢?说是顾氏克死的,若不是他偷偷躲在草丛里,拿了把刀,想要杀我,自家也不会因着太过激动丢了性命。要我说,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苏氏听了更是悲痛,凄声喊道:“那是你弟弟,他都死了,你怎能这般数落他!”
    薛二郎怒道:“那也不能因着他死了,便胡乱安了罪名到顾氏身上。他要杀我这是事实,他恨我,恨我身子康健,恨我有所作为,那般凄嚎着丧了命,哪个下人没听见没看见。母亲可随便去问,我说的可是事实。”
    苏氏拿着帕子捂在嘴上,愣愣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听进耳朵里的话语,却是那般的不真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最后却要刀刃相见,弟弟要杀了哥哥,原因却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给他一个健康的身子,不能叫他也跟哥哥那般,走东闯西,做出一番成就来。
    好似摘了心肝儿一样的疼,苏氏哆嗦着两片朱唇,眼睛呆呆望向了堂屋的中央,地上雪白一片,锋利的刀刃一样割伤了她的双眼。眼睛突地一翻,身子后仰,便昏了过去。
    薛二郎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急声吩咐道:“快,抬了长凳来,将太太抬去西间的卧房,再寻了郎中过来给太太搭脉。”
    这边儿闹哄哄的正乱着,有小厮前来禀报:“二爷,三奶奶来了。”
    薛二郎一听,默了片刻,道:“你去告诉三奶奶,如今这里正是忙乱,她有着身子,万一冲撞了动了胎气岂非因小失大?且先回去,待到此间事了,我再安排她去看望三弟。”
    安氏坐在肩舆等在吟风阁外,那小厮口齿伶俐,很快便将话转述给了安氏听。摸了摸肚皮,安氏泪眼朦胧地看着前头的两扇朱门里,下人来去匆匆,虽是心里极为不愿,可还是点了点头。没错,这时候什么都比不得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凉风瑟瑟,安氏拢了拢肩上搭着的披风,望着夜色弥漫的庭院,目光里一寸一寸的缠绵着无尽的凄凉。从此以后,她便是一个红颜妙龄的寡妇了。再无软语温言,再无相依相偎,只剩下孤枕薄衾,孤灯对月啦。
    冰冷的泪珠顺颊滑落,叹得一口气,安氏勾了勾唇角,慢慢露出一抹软笑来。还好,还好她有了身孕。只盼着是个男孩儿,从此以后,便是她后半生唯一的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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