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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两点半,葬礼正式开始。
    身穿黑色礼服的李淑君走下楼梯,身后跟着三位子女和保镖杜辉。
    一时间,整座灵堂鸦雀无声,只剩下高跟鞋叩击地面时,发出的那种清脆而又带着点锋利的响声。
    陆研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眸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李淑君身上,目送她在来到骨灰盒近前站定,朝满堂宾客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再一抬头,那女人苍白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像受控不住似的略一踉跄,站在她身后半步陆博远赶紧扶稳悲伤过度的母亲,十分孝顺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陆研讶异地睁大眼睛,简直要被这悲情的一幕逗笑了:“演技真好。”他低声感慨。
    “三线演员的水平,”顾璟霖客观评价,“不过已经够了。”
    随后李淑君开始讲话,大概就是表达对大家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吊唁的感谢。
    陆研没兴趣听这种场面话,目光轻移,看向了她身后的几个人。在这以前,大哥陆博远和小妹陆思琪他都是见过的,也通过对话对这两人的性格有了一定了解,所以这一眼他主要在看三兄妹中间的那个人。
    陆家的二少爷名叫陆云桓,这是陆研对这位二哥唯一了解的信息,剩下的都是些不太愉快的记忆。两人的年纪差距不算太大,当年陆研小,陆云桓也小。陆研只记得自己这位二哥性格软,还挺爱哭的,有时候常常是跟在陆博远后面欺负他,一般来说都是他还没怎么样呢,陆云恒却先哭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李淑君再讨厌陆研,也不能在自己孩子哭了之后还继续假装没看见。所以她一定会出面干涉,结果就是陆云恒被保姆抱走,陆研被罚去关禁闭。那时候陆研觉得这也算是一种还不错的情况,至少在禁闭室里不会受伤。
    今非昔比,现在再看当年那位爱哭的二哥倒是完全换了个模样。
    不同于陆博远的正装笔挺,陆云恒只穿了黑衬衣配深色西裤,还没打领带,看上去随意很多,却又不会给人失礼的感觉。他的容貌继承了李淑君的优点,五官柔和漂亮,皮肤很白,气质也是斯文安静的那种,既没有大哥的凌厉睿智,也没有小妹的乖张叛逆,是个标准的豪门少爷,举止规矩而又得体。
    他就不声不响地站在李淑君身后,见母亲流泪也只是帮忙递了张面巾纸,然后便安安静静地站了回去,表情寡淡得像个外人,看不出喜怒悲伤。
    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陆研心想,都不知道盒子里的人是谁,哭也不嫌浪费力气。
    等李淑君讲完,她作为主人站在灵堂尽头,以便对祭拜结束的客人表示感谢。陆家的少爷小姐则分散开来,和下人们一起亲自为出席的客人做引导。
    方才仿佛静止了一般的人群开始缓慢移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取花、祭拜,再和女主人相互客套安慰两句的流程。然后再站远,借助各方来宾齐聚的机会和想要拉近关系的目标闲聊攀谈。
    陆研快速扫视过几个人的位置,感觉眼下他们各忙各的,等下结束后还要组织宾客上车前往陵园,一时半会儿恐怕都不会有人上楼,是个非常不错而且时间充裕的机会!
    他瞬间打定主意,左手不动声色地碰了碰顾璟霖的手背,低声道:“我去了,一会儿停车场见?”
    顾璟霖迟疑了几秒,旋即颔首表示可以。
    获得准许,陆研转身穿过人群,快步消失在大厅的一道侧门后。
    席琛眼睁睁地看着陆研离开,不禁眉心锁紧,询问似的看向顾璟霖。后者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表达的是“没关系”还是“不要管”。
    陆研没有选择走客厅的楼梯,那样太明显了,他记得在厨房后面还有一条专门供佣人使用的,位置很隐蔽,而且现在肯定没有人。
    他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找到厨房,推开楼梯间的木门,侧身进入后快速反手关紧。
    这道楼梯很窄,木质的台阶在雨季受了潮,有些已经松动了,而且整个楼梯间内嵌在建筑内部,没有窗户,照明只有跨层处的一盏壁灯,显得很压抑。
    陆研穿的是带跟的女士长靴,为了不引起注意他必须走得非常轻,才能尽可能避免靴子踩在台阶上发出的声音。
    别墅二层果然没有一个佣人,一切都像事先预计的那样。
    陆研熟门熟路地找到书房,轻轻一转门把。
    ——当一如那日的陈列展现在眼前,他还能清晰记得李淑君那句“让你进门才是对陆家最大的耻辱”。
    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愤怒,陆研垂在身侧的五指不觉扣紧,关节泛白,用力到轻微打颤,他似是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自重生之后到现在,他头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能活”当真是上天给予他最大的施舍。
    第34章 【怀疑】
    陆研深深缓了口气,平复下有些波动的情绪。
    进入书房后,他快速反手掩门,然后静静环视过整个房间的布局。
    在很久以前,陆研刚被接回西山别墅的时候就被李淑君叮嘱过,大意是在这个家里要非常注重别人的隐私性,除了一层的客厅和餐厅外,整栋别墅几乎不存在公共空间,包括这间书房也不例外。所以它还清晰保留着主人在世时的陈列摆设,以及那个男人不易察觉的生活痕迹。
    上次来去太过匆忙,陆研没时间留意,此时难得有机会单独进来,这一看才发觉——十几年过去了,陆承瑞的书房完全没做过任何变化,一如他四岁那年,第一次被带进这扇门时一样。
    想到这里,回忆不禁戛然而止。
    陆研将那些令人不愉快的画面赶出大脑,定了定神,继而目标明确地朝落地窗前的那套书桌走去。
    这张桌子配有左右共计六个抽屉,其中右手边矮柜的最下面那个抽屉带锁,而钥匙一直是由陆承瑞亲自保管,其余五个则可以任意开合。
    陆研逐一检查过左边矮柜的三个抽屉,在里面发现了一块已经停了的腕表,一个分装药盒和几本手写的文稿。陆研拿起一本封面磨损最严重的笔记本随便翻了翻,内容大概都是阅读后的摘录或是心得,看字迹都是陆承瑞本人的。
    倒是个挺文艺的爱好。
    陆研皮笑肉不笑地一扬嘴角,把笔记放回抽屉。
    这个过程中,本子的硬皮边角碰巧撞到了塑料分装药盒,那药盒里显然还有没来得及使用的药物,受到撞击登时发出“哗啦”一声响动。
    陆承瑞死于心脏病突发造成的心力衰竭,此前长期服用抑制心衰的药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陆研盯着那只药盒静了几秒,隐约觉得刚才那声有点不太对劲儿。
    最终,他还是把药盒从抽屉里捡了起来。这一下的感觉更加直观,那只药盒本身不大,也就能盛四次的药量,但分量却比看上去要沉了不少。再一晃,陆研闻声霍然睁大眼睛,那种金属撞击在塑料内壁的声响非常明显!
    他赶紧把药盒打开,那里面装了几枚白色药片和蓝白胶囊,因为全部放在一个格子里,所以应该就是一次的药量。
    陆研不了解心脏疾病的药物,也就没把心思花在那些东西上边,而是小心翼翼地掀开夹层,果然不出所料地在盒底找到了一枚黄铜钥匙。他随手把药盒装进外套口袋,快速检查过右边没上锁的两个抽屉,在中间那个抽屉里找到了那日江律师带来的牛皮纸袋。
    为了节约时间,陆研没有打开检查,而是直接贴身收好,最后把钥匙插进了最底层抽屉的锁孔。
    随着“咔嗒”一响,锁芯扭转,陆研拉开抽屉。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微微怔住。
    ——那是厚厚的一沓照片,看角度应该都是偷拍回来的,照片记录了他从小到大的各个时期,背面有陆承瑞亲笔标注的日期和地点。
    陆研看着最上面的一张照片觉得场景特别眼熟,便拿起来翻到背面查看时间,发现那上面的日期距现在还不到一个月!
    葬礼那天回别墅的路上杜辉不是说,陆承瑞旧病复发有挺长一段时间了么?怎么还有精力坐在书房接收这些东西?
    陆研隐约察觉到这里有问题,却也没时间继续留在书房细想这事。他匆匆锁好最后那个抽屉,将书桌上翻动过的痕迹恢复原状,然后走到门边安静听了一会儿,确定没人经过后才不声不响地推门走了出去。
    楼下的祭拜接近尾声,按照流程,接下来就该送骨灰前往冷泉陵园了。
    为了保险起见,陆研依然选择按原路返回一层大厅。可就在他转过走廊拐角,打算绕到后面的楼梯间时,连接别墅二三层的楼梯口脚步声响起。陆研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猝然抬头,与从楼上下来那人打了个照面。
    那是个目测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实际年龄可能还要大上几岁,穿一身黑色手工西服套装,没打领带。看得出男人平时保养的非常好,若不是鬓角的头发白了,单从面容判断完全看不出一点老态,反而有种那个年龄段特有的风度翩翩的成熟味道。
    陆研眉心浅蹙,心说这别墅三层都是主人的卧房,这人怎么会从那里下来?
    短短几秒之间,对方也看见了陆研,眸底倏而划过一抹讶异的神色。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那么略显尴尬的相互对视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男人先笑了。
    “你不认识我,”对方声音平淡,内容却是一阵见血的,“看来不是混进来挖独家的娱记了?”
    陆研心念电转,直觉告诉他这人很聪明,而且显然被撞见了也不怕出事,所以才能笑得那么泰然自若。
    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实在太被动了,陆研一个女装打扮又没法开口周旋。他心里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不回答,转身放弃了那条隐蔽的佣人楼梯,而是快步返回别墅二层的主走廊,直接堂而皇之地从主楼梯下到了一层大厅。
    幸运的是眼下陆家人都在忙于引导宾客前往停车场乘车,一时间没人注意到从楼上下来了一个陌生人。
    陆研不敢回头,更不敢在被人撞见了的情况下再去找顾璟霖,他快走两步混进人群,随第一批客人离开大厅。
    外面的雨比来时更大,天色阴沉得仿佛入夜,陆研仔细护好从书房里带出来的东西,不敢停留,独自冒雨前往停车场。
    随着时间推移,附近几辆车陆续开走。
    顾璟霖那边大概是被什么耽搁了,迟迟没有过来会合。陆研的套装长裙被雨水浇透,湿淋淋的裹在身上,他蹲在宝马车边上缩成一团,怕被人看见,更怕护在胸口的东西也被雨水淋湿了。
    又过了十来分钟,已经被淋懵了的陆研感觉似乎不再有雨砸在背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见手掌沾上的液体带着点被冲掉的黑色眼线液,心里顿时有点不舒服。他在裙摆上把那些脏东西蹭掉,然后扶着车身站起来。
    席琛撑伞站在陆研身后,面色平静,眼神却透着一丝漠然,对这个半路离席的“麻烦”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刚来了个比较重要的人,顾少还得再等一会儿才能过来,”他冷声道,“他让我先带你我那辆车上休息,免得淋雨受了凉。”
    陆研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用手背擦了擦眼尾,强行压抑住那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只可惜那种生理上的反应完全不受控制,他越是强迫自己冷静,越是有眼泪流出来。
    见他不动,席琛上前两步来到陆研身侧,还没来得及开口催促,却见这被淋成落汤鸡地小少爷双肩微微抽动,一抬头,眼眶也红了。
    “你——”
    经纪人先生也是没遇见过这款,再不待见,也不至于跟这样的陆研置气。况且这三少爷现在的模样确实惨了点,脸上的妆全被雨水晕花了,要放一般人身上还好说,偏偏他又是个洁癖。
    “没事吧?”席琛改口了。
    陆研摇头,低声道:“让您见笑了,没事,一会儿就好,不用管我。”
    席琛叹气,脱下西装外套作势要给陆研披上。陆研下意识就要往后躲,然而席琛不是顾璟霖,看见他躲了不会耐心把人哄回来,而是直接把外套兜头往陆研脑袋上一蒙。
    那带着体温的衣服直接接触皮肤,陆研瞬间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泪腺一酸,低低抽了口气。
    “这时候就别那么多事了,”席琛看陆研那样有点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要是病了,我们顾少一准不高兴,到时候十有八九还得怪到我身上来。”
    陆研撩开西装边缘看他,吸了吸鼻子,说:“不会的,我会跟顾先生解释清楚。”
    “上车再说吧。”席琛说完,打伞带陆研上了不远处的一辆路虎,然后把副驾驶预先准备好的一套男装交给他。
    陆研暂时顾不上换衣服,坐进后座以后赶紧一样一样把东西都拿出来,用纸巾把沾上水的部分擦干。
    席琛清楚不该多问,可看见他这么做了,心下难免好奇,再加上实在介意陆研消失的那段时间到底去做了什么,于是静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陆研把牛皮纸袋整理妥当,这才有时间把脸上的妆擦干净,他知道不能对席琛说实话,但一点不说显然又不太可能。陆研在脑中整理了一下措辞,简言道:“是遗嘱生效的一个条件。”
    席琛闻言了然一笑,道:“你突然回国,遭遇车祸,死而复生,说到底都是为了继承陆家那份遗产,也真是不令人意外啊。”
    陆研知道他误会了,却也没解释,索性顺着对方的意思说下去:“是啊,像陆家这种情况,父亲离世突然,遗嘱尚未公布,不争遗产又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些继承人的身份呢?”
    席琛道:“说的也是。”
    陆研抬起头,透过后视镜对他笑了笑,不再说话,取过袋子里的男装默默换好。
    第35章 【无法原谅】
    穿好衣服,陆研又把席琛那件西装外套叠放整齐,自觉放到了前面的副驾驶位上,然后十分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席琛抬眼从后视镜看他,注意到陆研还在流泪,他不禁怔了怔,静了几秒,主动递了张纸巾过去,说:“想不到三少的洁癖这么严重,也是我冒犯了。上次顾少带你去医院看这病,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时间太久,治愈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心理治疗缓解症状。”陆研接过纸巾擦干眼角,缓了口气,朝席琛莞尔一笑,安慰道,“席先生别介意,这种眼泪是受情绪影响的,我自己也控制不住,等过了这阵儿就没事了。其实我心里没那么难受,不用担心。”
    席琛轻轻“嗯”了一声,没做其他回应。他盯着镜像中陆研被冻得苍白的脸沉默了许久,看得出来对方笑得非常勉强,虽然接触的机会有限,不过几次下来,席琛也能通过对方的言谈举止判断出这位三少爷脾气还不错,至少是个通情达理,性格温软,还挺知道替别人开解的人。
    扪心自问,席琛很清楚自己方才那个给陆研披外套的举动,关心的成分其实不多,而且或多或少都有几分非善意在里面。他不信陆研察觉不到这层意思,照理说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没想到却这么能忍,更没想到他不仅忍了,还能在情绪波动严重的情况下给他这个“故意为之”的人找台阶下,这情商也真是高得可怕了。
    意识到这点,经纪人先生无声哂笑,心想这陆研确实不招人讨厌,平时冷静自制,举止得体,而且样貌出众,偏偏这么一个玉雕似的美人却患有洁癖症,哭红眼眶的模样还带着那么点楚楚可怜的味道,也难怪自家顾少会对他动心思。
    这只要不恐同,换个男人也受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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