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想起失去意识前头上一阵刺痛,难道也是他用银针刺中了自己的穴位?
她大叫小心,连忙去推开晏子钦,那陌生人一闪身,反手制住明姝,银针抵在她的脖颈旁。
“人的脖子上有个死穴,轻轻挤压都会死,你吃□□自尽,要不然我杀了她。”
所谓的死穴其实就是颈动脉窦,现代新闻里曾有恋人亲热时无意按到对方颈动脉窦,导致对方死亡的案例,宋代的普通人很少知道人体上有这个部位,遑论立即找到,看来这个陌生人很可能是个大夫,而且是个不错的大夫。
明姝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危急,更危急的是晏子钦居然二话不说接过□□,慢慢打开盖子,就要饮下。
见他如此,明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叫他不要冲动,可他的举动偏偏那么镇定自若,似乎并不畏惧死亡,也许他都盘算好了,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突然,一条长棍击中了陌生人的后脑,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抱怨。
“亏得小爷找了这么久,恩公,你留口信也留得明确些,不知道小爷脑子不好使吗!”
☆、第29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
杜和一棍打出,没想到那人太不经打,一下就被撂倒在地,杜和已经打出第二棍,正好擦着明姝的头顶掠过,直接招呼在晏子钦脑门上,咚一声人就倒了,摔在横七竖八的蛇笼上。
明姝知道里面有五步蛇,虽然隔着笼子伤不到人,可也足够令人胆寒,赶紧拉起晏子钦,见他捂着额头说不出话,只是皱眉,连问几声感觉怎么样,移开他的手一看,紫红紫红的一片,还能看出棍子的痕迹。
杜和也傻眼了,僵立在原地,那个摔倒在地、疑似是大夫的人想趁乱爬起来逃跑,被回过神的杜和一棍戳进后脖领,连着衣服把人挑起来,又往地上一摔,摔得他七荤八素,不省人事,再无反抗能力。
吴家的仆人、家丁已经挤满了吴放吴三爷的院子,却都是干看热闹的货,毕竟凶嫌是自家三老爷,万一只是冤枉了他,今天出手得罪了三老爷,来日秋后算账,要打要罚要发买,谁能受得了?
所以,等明姝扶着眼冒金星的晏子钦、杜和拖着那个陌生人出来时,众人没马上围过去,过了良久,人群中才有人指着那个陌生人叫道:“这不是邓先生吗?”
杜和提着“邓先生”的后衣领,道:“你认识这家伙?”
那个仆人道:“这位是三爷最重用的大夫,我家几位主子的药方都是邓先生开的。”
明姝苦笑一声,暗道:“全家都靠一个善用五步蛇的恶毒大夫治病,能不每况愈下吗?”
几人回到正堂,下人拿来一块浸了冷水的帕子给晏子钦冰敷额头,明姝看他只是皮肉伤,脑袋内部应该没事,连忙谢天谢地谢杜和,幸亏杜和没下手更重,把晏子钦打成脑震荡就难办了。
杜和不好意思地挠头道:“那个……我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恩公你还好吧。”
晏子钦点点头,意思是自己没大碍,明姝一边帮他按住帕子,一边回头对杜和道:“亏你来得及时,要不然就不只是伤额头,我俩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要谢谢你,不过你是怎么找来的?”
杜和道:“恩公找了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让她传信给我,可那孩子说话不清不楚,听了几遍才明白意思,否则还能更早些过来。”
“四五岁的小女孩,是不是叫阿琼?”明姝问道。
“不知道,诶诶诶,就是她!”顺着杜和的手指看去,原来不止是阿琼,吴家上上下下几十口都到齐了,个个神色都很凝重,想必已经听说吴放院里发生的事。
吴老太爷、吴老夫人坐在上首,吴放被捆绑着,垂头丧气地站在正堂中间,原本就弯曲的身形看起来更加萎靡颓废。
“你真的下铅毒毒害我们一家,还纵容邓郎中用蛇毒杀人吗?!”吴老太爷的拐杖狠狠地撞击着地面,语气激愤而痛心。
吴放直直跪下,哭道:“大哥,你竟然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相信,反而相信那几个外人的一面之词吗!”若是他的手没被捆住,他一定会愤怒地指着晏子钦那边的每一个人。
吴老太爷终究不愿相信自己的弟弟是毒害自己的罪魁祸首,叹了口气,垂头不语,吴放看出他的迟疑,抓出机会继续诡辩,“大哥,他们不过是在蒙骗你,把我害死了,把我们家拆散,那些外人坐收渔利,大哥,他们没有证据!”
刚被吴放逼着在生死交界走了一遭的明姝再也不能忍受继续听他信口雌黄,起身道:“若是我们有证据呢?”
吴放似乎很笃定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掀不起多大风浪,谁能想到她是个现代穿越而来的法医呢?因此,吴放不屑道:“若是有证据,我甘愿伏法,若是没有,你又该如何?”
明姝冷笑道:“我不会如何,因为证据已经有了。”
吴老太爷和妻子对视一眼,惊讶道:“什么证据。”
明姝道:“最直接的方式——请允许我检验丫鬟小秋的遗体。”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明姝来到了义庄。家中死去的下人不能留在宅子里,有亲戚的要由亲戚接走,没亲戚的只能送到义庄,到时随便找个草席一裹,乱葬岗就是他们的最终归宿。
好在小秋的死因存疑,所以还没下葬,暮春的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存放了六天的尸体开始浮肿,血液溢出,基本无法依靠面目识别,只能通过衣着分辨。
与以往检查尸体不同,明姝先检查了小秋的衣服,她想验证一下今天那个丫鬟所讲的话是不是真的,小秋是否真的受曾易占所托,夜里去花园帮忙牵线搭桥。鞋底是手纳的,穿了很久,最下面一层是比较新鲜的沾有青苔的泥土,应该是在花园行走时留下的,更醒目的是她的鞋面,面上的绣花和缎子衬底都被磨破了,反观她的衣裙,虽然很旧却洗的很白,零星的浮土应该是死后落入枯井后蹭上的,总体来说是个很爱干净的小姑娘。
素来整洁的她怎么忍受穿着一双破到露出脚趾的鞋子,那么,鞋面上的破损应该是被拖拽时留下的,证明死前并非在井下,而是在断气后被人拖行,抛尸井中的。揭开她的衣物,发现四肢肿胀、溃烂,有坏死迹象,口腔有被腐蚀的发黑溃疡处,是被剧毒腐蚀后产生的反应,十指扭曲,死前有搏斗痕迹,想来那位邓先生没说谎,小秋果然是被他的蛇毒害死的。
众所周知,吴放买来许多蛇用来制药、补身体,有没有成效还是未知,不过用来杀人倒是一等一的迅速有效。
只是还有一件事令人费解,回去先把小秋的死因告知吴老太爷,他叹息着说,早就怀疑过吴放,为什么全家都病了,只有他没事,也怀疑过他请来的邓郎中,只是还相信兄弟之情,一直不愿承认他居然伙同外人谋害自家人罢了。
“还有一件事,想同吴小娘子和曾易占曾先生谈谈。”明姝道。
她没把二人之间的纠葛告诉晏子钦,因为吴小娘子毕竟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暗中倾心于自己姐夫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房间里灯火昏昏,只有明姝、吴小娘子和曾易占三人。
“所以说……那天放在我桌上的书信不是你写的?”吴小娘子侧着脸,肩头微微颤抖,似乎正在偷偷哭泣。
曾易占摇摇头,他无法回答,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他没办法接受亡妻尸骨未寒就琵琶别抱,而且那人还是她的亲妹妹。
吴小娘子掩面道:“那么说,真是我害死了小秋,我拿到书信,以为……以为是你约我夜半在花园相见,我心中虽然欢喜,却不好意思轻易过去,便让小秋去看看情形,谁知中了奸计,想来那晚去的若是我,恐怕死的就也是我了。”
曾易占道:“你若是死了,官府翻出那封伪造的书信,必然要怀疑邀你到花园的‘我’,我若是入狱,我的三个孩子又不立事,那么你姐姐那份产业迟早也要落入吴放的私囊。”
明姝无奈道:“他们这般钻营,妄图谋害这么多人命,却只是为了些身外之物。”
曾易占只有苦笑了,“晏夫人养尊处优,自然不知道身外之物对于贫寒之人的诱惑力,我承认,我未等赴任,家中已经一贫如洗,所以昨晚冒险偷了吴家的钱,赃物现在就摆在书桌下,目睹吴放的事败露,也没心思再隐瞒,免得以后心不安。”
吴小娘子道:“我都知道,你拿的是娘亲留下的体己,这里本就有姐姐的一份,如今被你拿去本是应该的,稍后分了家,把姐姐那份财物还给你,你我……就再无干系了。”
当晚,月明星稀,笼罩在吴家的愁云惨雾终于散去,皎洁的月光朗照天地。
明姝站在院落中,仰头看着天上至高至明的满月,心中怀着许多感慨,本应是至亲的人,却暗中反目,包藏杀机,本来满心欢喜希望成就良缘的女子,到头来却被凶犯利用,用来谋害自己的心上人。
她忽然想起一句词——“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背后是开门的声音,回首看去,推开门的正是晏子钦,房中的灯花明亮,把他的身影映成了一幅剪影,一见他,积压在明姝心上的阴霾便瞬间消散,走近他,却见他白生生的脸上一道红肿发紫的伤痕分外明显,十分滑稽。
明姝赶紧过去帮他揉揉,问道;“还疼不疼?”
晏子钦道:“不碰就好,碰了就疼。”
明姝收回手,撅起嘴道:“那我碰了,你怎么不喊疼?”
晏子钦道:“你是好心,我若喊疼,下次再受伤,怕你不管我,任我自生自灭了。”
明姝哭笑不得,道:“我是那么爱记仇的人吗?”
晏子钦眨着眼反问道:“不是吗?”
明姝知道他在打趣自己,笑了笑,推着他的背回到房里,一路上嘀咕着,“都是杜和,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你要是再矮点,让他打不着就好了。”
晏子钦道:“让他打不着?那我岂不是都没有你高,这样不好。”
刚关上房门,杜和就敲门进来了,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茶壶自斟自饮起来,道:“你们刚才是不是关起门说我坏话了?害我一直打喷嚏。”
明姝指着晏子钦的脑门,道:“你坏话还要人说吗?都写在他脸上了!”
杜和连忙抱起自己昨晚留在这里的铺盖,灰头土脸地走了,晏子钦叫住他,“怎么,今晚不怕鬼了?”
杜和笑道:“恶人都被抓起来了,‘鬼’自然没有了,我算是品出来了,这世上那有什么鬼,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结果到了第二天早晨,准备出发返回临川之际,杜和哆哆嗦嗦地和明姝道:“这世上果然还是有鬼的,昨晚我一直听见有女人哭,隐隐约约的,你听见了吗?是不是小秋的冤魂啊?”
明姝绝不会告诉他,那是吴小娘子自知此生鸳鸯梦断后最绝望的饮泣。
☆、第30章
从吴家回来后,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晏子钦依旧是每天读书、教书,明姝又回去陪婆婆抄经念佛,唯一留下后遗症的人大概只有杜和,自从经历吴家的“闹鬼”事件,他成了道观的常客,每天符纸、朱砂不离身,背上的“一条棍”下面多了一把桃木剑,已经启动了驱鬼辟邪的最高模式。
刚回来那天,陈嬷嬷送来一封书信,是明姝在汴梁的父母寄来的,送到时她正在金溪吴家,陈嬷嬷这才代为保管。
拆信时,明姝的心很忐忑,怕里面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惴惴不安地看过后才长舒了口气,内容喜忧参半,都算是情理之中。原来晏子钦被调离舒州的事果然不简单,是晋国公丁谓在太后面前故意挑拨,泄露了风声,除此之外,那次明姝的父亲被皇帝留下问话也是因为丁谓在圣驾前搬弄是非。
抛却这些官场上的糟心事,曲家家宅安宁,父母、弟弟的身体都无恙,老两口年近半百还能无病无灾,算是天大的好事了。
傍晚,来进学的王安石背着书箱走了,晏子钦从书斋回到房里,明姝见他额头的红印子淡了不少,却依旧触目惊心。一边帮他冷敷伤处,一边道:“你盯着一道红印上课,学生有没有忍不住笑出来?”
晏子钦瞪眼道:“他敢?师道尊严,岂是受了伤就该被学生嘲笑的?”
明姝说他们一师一徒都太严肃了,未免无趣,又把刚才信里的内容和晏子钦讲了一遍,尤其是丁谓的所作所为,晏子钦听过后,沉思道:“这个晋国公丁谓难道是想在太后和皇帝之间左右逢源、两面通吃?可是作壁上观、两面三刀的人下场一般都不会好到哪去。”
明姝道:“无论如何,太后不喜欢你已经是铁定的了,怎么办?”
晏子钦反问道:“怎么办?我做官是为了大宋的社稷,又不是为了太后一个人的喜恶!我现在正在着手写一部万言书上奏朝廷,委托应天的范希文携带进京,皇帝看到后应该会给予答复。”
明姝道:“那么说,你是想站在皇帝这一边?也好,天下终归是皇帝的天下。”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更倾向于太后,但政治这件事,立场不同不能强求。
谁知晏子钦叹气道:“若能选择,我不想和任何人站在一边,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可怜普天下的读书人,学而优则仕,到头来不过是治理天下的工具,一层层压下来的都是上级的意志,正邪是非反而不重要了。”
明姝玩笑道:“要不然你就留在临川算了,这里好山好水,岂不比官场上好得多?”
晏子钦也陪着她玩笑,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嗯,我看不错,把王安石教养成材,让他去和官场上那些老狐狸斗,我就留在临川养老,不错,不错。”
早已知道王安石一生命运多舛、两次罢相、深陷党争的明姝哭笑不得,心道:“你真是个乌鸦嘴。”
当晚,明姝已经睡下了,晏子钦还在灯前奋笔疾书,到了二更天方才惊觉天色已晚,准备更衣睡下,见自己的小娘子乖乖地躺在床上,一只雪白的手臂枕在安详的睡颜下,轻细的吐息让垂下的一缕发丝如蝉翼般微微颤动。
晏子钦停下了换衣服的手,心想要不要趁机……
回头看了眼堆在衣柜里的一摞箱子,那里珍藏着他舅舅赠送的“秘笈”,不由得微微心动。红着脸小心翼翼拉开柜门,通过曾经做的十字记号迅速翻出那本图册,拿在手里却又觉得不应该翻看,好像是亵渎了娘子一样。
唉,还带着伤就像这些乱七八糟的!
晏子钦叹自己没出息,拍了拍头顶,颓丧地坐在床边,自言自语道:“娘子啊娘子,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明姝被他弄出的动静扰得半梦半醒,不情愿地翻了个身,潜意识已经帮她作出回应,喃喃道:“八块……腹肌……”
腹肌,那是什么?晏子钦从来没听说过“腹肌”这种东西,挠了挠头发,迅速搜索了自己的脑内记忆,扶乩?伏击?腐鸡?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早,晏子钦刚起床就忍不住摇醒明姝,问她腹肌是什么?为什么还要八块?明姝头脑昏沉沉的,被他问得不耐烦,一下撩起他的中衣,在他肚子上捶了两下。
“就是你肚子上的。”
晏子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道:“那么,我现在有几块腹肌?”
明姝眯着朦胧的眼,瞥了一眼他平坦的肚子,轻笑道:“一块。”
晏子钦点头,认真地说:“还差七块。”还要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