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燕文灏停顿了片刻,随后又深情道:“谦和,我喜欢你,很喜欢……所以在未来的无数时日里,我都不会再欺瞒你,对不起你一次。”
他十分急切地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接连两次的剥析和表白,让慕子凌心思一动,忍不住微微缩了一下瞳孔,为了掩饰自己眼底的波动,他垂下眼帘,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甜点,咬进了嘴里,拿着脑袋对着燕文灏。
沉默无言。
慕子凌的反应,让燕文灏的眼眸不禁又一次黯淡了下去,他安静了一会,之后缓声开口道:“谦和,我说的什么都不做,只是暂时的,你听我慢慢告诉你原因。”
闻言,慕子凌抬起头来,他看着燕文灏自信满满的模样,他思索了片刻,随即微微颔首,低声道:“殿下请说。”
亲手替慕子凌倒了一杯茶水,细心地递道慕子凌的手边,而后,燕文灏勾了勾唇角,缓声解释,把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再过半月,便是父皇的寿辰了,到时,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后宫的妃级以上的妃嫔,还有皇子、公主都需到场祝贺,送上贺礼。”
“陈昭仪本命陈怡,乃是宁城知府之女,她是七年前入的宫,只在七年前的一夜,得过父皇一次宠幸,从美人晋升昭仪,之后,她便再未见过圣颜。”
“九皇弟虽然一直不被父皇喜爱,但他终究是父皇的孩子,父皇寿辰的这一日,他总需要到场祝贺的,但因九皇弟年纪尚小,陈昭仪作为他的抚养者,自然是能陪同一道前往的。”
“因此,往年的父皇寿辰,她都会借着九皇弟的光,跟着九皇弟一同去参加父皇的寿辰,做出‘母慈子孝’的模样,妄想借此机会,得到父皇的垂青,能有一夜承欢,从而怀上龙子。”
“但陈昭仪忽视了,父皇对九皇弟向来不喜,故而,她的这番做法,往往只会弄巧成拙,不但无法引得父皇垂青,甚至常在宴席上沦为笑柄,被一众妃嫔嘲讽,这也是她为何屡次对九皇弟下如此重手的原因。”
说着,燕文灏忍不住摇摇头,然后又嗤笑一声,之后才接着往下说道:“但可笑的是,即便如此,陈昭仪也依旧年年都会去往宴席,始终以为自己能够得到父皇的一次垂青,因此,今年她必然也不会有所例外。”
话音落下,燕文灏停了下来,他沉默地思索了一会,斟酌了一下语句,随后看了一眼慕子凌,慢声道:“谦和,这件事,或许还需要慕大人和我外公的相助。”
他能设计,让燕文肆的身上伤痕在那日,直接暴露在众嫔妃和大臣的眼前,但是在此之后,他还需要慕纪彦和云琛一起出面,替燕文肆说几句话,让燕帝无法再做到对燕文肆的遭遇不闻不问,也让陈昭仪受到应受的惩罚。
云琛和慕纪彦,一向是中立党派,只效忠于燕帝。
这些年来,燕帝虽然对云琛和慕纪彦都抱有怀疑和警惕的心思,甚至不惜出手压制他们的家族或者势力崛起,但是在他的心中,云琛和慕纪彦,始终都是他最为信任的两名臣子,是他的左膀和右臂。
何况不论是云琛或者慕纪彦,一直以来,都是以刚正不阿,对不满之事敢于直言不讳的形象,所以,只能由他们亲口指出燕帝的过失。
而且,若由他们出面,燕帝便不会起太多疑心,怀疑这件事的背后,是另有图谋,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把这些话都听完后,慕子凌便沉默了下来,他低着头,沉思着。
慕子凌并非真是一个只会读圣贤书的书呆子,相反,他聪慧,灵敏,学识渊博,才富五车,何况如今又想通了许多事情,更是通达、豁达许多,故而偶尔也会分析一下现今的局势,对朝中各方势力的了解也十分透彻。
当然,这有一半的功劳是要归功于多元的,多元就像是个包打听,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知道,自从他被慕子凌识破身份后,就再没有任何顾忌和隐瞒,每日都会向慕子凌汇报自己得来的消息。
即便是最开始时,慕子凌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也照样没有任何耽搁,规规矩矩地把今日发生在皇宫内外的所有事情,都仔仔细细地告诉慕子凌。
久而久之,慕子凌就逐渐习惯了,再后来,他就也渐渐地会结合这些多元打探来的消息,分析起来。
于是,此时此刻,他在听了燕文灏的话,又认真地思索一会儿后,很快便猜出了燕文灏的意思。
心里浮起一点暖意,慕子凌抿着唇,认真地想了想,稍稍犹豫了一会后,他才点头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慕子凌又道:“我身在宫内,要见父亲一面并不方便,便麻烦殿下你去同父亲说一说吧。”
慕子凌知道,燕文灏这是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才会去和父亲说这件事。
这样的认知,让他忍不住会去感动。
看到慕子凌的态度,又从中感受到了慕子凌的一点信任之意,当即,燕文灏的眼神不由地一软,接着一股淡淡的笑意爬上眼角。
笑的灿烂无比,燕文灏一字一句地认真道:“谦和,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九皇弟的事情处理好来的。”
第70章 .19
裴御医接到小太监急急忙忙的通传,以为又是慕子凌这位王妃出了点什么事,连忙一股脑把能珍贵的药丸、药膏都塞进了药箱里,提着药箱,疾步往正殿赶去。
一路飞快赶到正殿,站在殿门口,他才停下来,稍稍喘匀了气,然后微微躬着身子,迈开步子走进殿内。
进殿后,裴御医先是往慕子凌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好好的,并无任何病症,于是便又往燕文灏的方向看了看,见他也是好好的,心里不由生出了些许疑惑。
弯着腰,朝两人作了一个揖之后,裴御医就恭恭敬敬地问道:“殿下,王妃,急忙传召微臣,可是哪位病了?”
“并非是我们。”
示意一个小太监去看看多元是否已经替燕文肆梳洗完毕,随后,慕子凌对裴御医道:“我和殿下都无事,请大人你来,是为了给一个幼童看看,他正在沐浴,一会儿便会过来。”
“是。”
闻言,裴御医应了一声,心里虽然疑惑,但倒是松了一口气,对他而言,帮谁看诊都不会比替慕子凌看诊来得麻烦和让他胆战心惊。
将药箱递给站在自己身后的一名宫侍,裴御医往边上站了站,然后,他便垂着头,静默地侯在一旁,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么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多元才姗姗来迟地领着燕文肆走进来。
沐浴洗漱一番之后,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燕文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仙童。
而且由于燕文肆如今年纪还很小的缘故,所以,即便这些年他总是被陈昭仪和宫侍欺凌,但他的脸颊还是肉乎乎的,有婴儿肥,一双大眼睛也是清澈透亮,使他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精致可爱。
当然,这会儿,燕文肆依旧一成不变地面无表情,那双眼睛,也时时包含警惕的神色,身体高度紧绷着,仿佛一有风吹草动,便会转身逃走。
看他们进来,慕子凌温柔地笑了笑,然后招招手,把燕文肆拉到自己身边,又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了他的情绪,而后才偏头对裴御医道:“这位是九殿下,麻烦裴御医来替他看看吧,他身上都是伤痕。”
裴御医虽然一直都在伺候燕文灏,但他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是认识燕文肆的,因此,看到燕文肆出现后,他便知道了自己被叫来的原因。
“九殿下。”
给燕文肆规矩的行了一个礼过后,裴御医便上前几步,走至燕文肆身旁,把燕文肆带到一旁的椅子上,让他坐下后,就伸手,替他诊脉起来。
裴御医把手搭讪,还未诊完脉,慕子凌就已经出言问道:“如何了?”那模样,比他自己生病了都着急。
慕子凌这幅担忧无比的样子,被一直坐在一旁,始终无言的燕文灏全部收进眼底,他握紧自己的手,黑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失落和妒意,但是很快,又消弭在那无尽的温和笑意当中。
——尽管燕文灏觉得燕文肆碍眼的很,让他很想把燕文肆丢出去,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嘴角勾着一抹笑意,燕文肆亲手给慕子凌倒了一杯茶,递到慕子凌的手中,接着他又轻声道:“谦和,你别急,裴御医还在诊脉。”
“……是我着急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慕子凌安静了下来,他接过燕文灏白玉茶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想了想,小声道:“……谢殿下。”
“不必客气,但是谦和,你这般太在意九皇弟,我会不舒服。”他凑到慕子凌的耳畔,小声说道。
“……”
听了话,慕子凌眼神微动,他轻咳一声,就飞快地垂下了眼眸,遮住了自己不断变化的眼神。
慕子凌也知道自己对一个仅仅只见过几次面的孩子太过上心,但他心里明白,是因为燕文肆一出生便失去了母妃的遭遇和他太像,让他每每看到燕文肆,都有种同病相怜的感慨。
何况燕文肆也跟他一般,是由另一个人抚养长大,只是抚养燕文肆的陈昭仪,对他非打即骂,非常不好,而徐梓棋在表面上,对慕子凌却是极好,但是在背地里,她却对慕子凌怀着深深的恨意,几次三番想致他于死地——
在这一点上,两人虽然不尽相同,但却也不无不同。
因此,每当慕子凌看到燕文肆时,尤其是看到燕文肆身上的伤痕时,他总会生出一份特别的感情在里头,或是怜悯,或是可怜,或是其他……总之,他会很感慨。
这也是他对燕文肆如此担忧和照顾的原因。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裴御医收回手后,接着,他又要动手去解开了燕文肆的衣裳,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痕。
飞快地往后一躲,燕文肆攥紧自己的衣襟,一脸凶意,眼神警惕地看着裴御医。
伸出的手一顿,裴御医看着燕文肆的反应,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便把目光投向慕子凌和燕文灏,语气含着一丝为难:“这……”
即便燕文肆一点都不受宠,但到底是一名皇子,如今他并不配合,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臣子,能随意强迫对方做什么的。
见状,燕文灏微微皱了一下眉,他正欲开口,慕子凌便已经先他一步,起身走到燕文肆身旁,低声安抚了他:“九殿下,这位是御医,他是要看一下你身上的伤,没有其他恶意的。”
看了看慕子凌,燕文肆显然还是非常抗拒,但是他一偏头,便能对上慕子凌温柔和鼓励的双眸,于是他抿了抿唇,小小的脸板得紧紧的,犹豫了一会后,他沉声道:“我自己会脱。”
说着,他就低下脑袋,准备动手去解衣裳。
只是多元为燕文肆准备的衣裳,都是燕文灏小时候穿的,燕文灏是嫡子,所用之物自然都是最好,不论是面料,还是工艺,穿着方式,都与他先前所穿那一身,相差甚远。
燕文肆身上的这一身衣裳,不单单是华丽无比,在穿戴上,也是极为讲究和繁琐,燕文肆不曾解过这样的衣裳,于是,他埋头研究了许久,还是没能脱下来。
在众目睽睽下,燕文肆鼓着腮帮子,小脸一红,终于一改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变得有些孩子气起来。
忍不住笑了起来,敛下笑意后,多元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眯着眼睛笑呵呵说道:“九殿下,还是奴才帮您脱吧。”
多元刚才替燕文肆洗漱过,而且他之前也见过多元不少次,因此,在多元说完后,燕文肆只是迟疑了一下,便红着耳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成功把燕文肆的衣服褪去,露出了他满身伤痕的身体,裴御医抬头看过去,只是一眼,他便狠狠地皱起了眉。
从药箱中翻出了一盒药膏,将其递给多元,叮嘱多元为燕文肆涂抹那些伤痕后,裴御医就转身,面朝着慕子凌和燕文灏,拱了拱手,对他们禀告道:“二殿下,王妃,九殿下并无大碍,他的伤势虽然看起来恐怖狰狞,但出手之人,显然还是有所分寸,并未真正伤到九殿下的筋骨,都只是一些皮外伤,只要涂些药,好好养一段时日,便会慢慢淡去的。”
顿了顿,裴御医皱着眉,斟酌了一下语言后,把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不过,九殿下身上有些许伤痕,先前并未得到及时的治疗,有些已经化脓,而这些伤口,只怕好了之后,依旧会留下疤痕,短时间内,无法全部消失。”
“裴御医没有其他办法吗?”慕子凌蹙着眉,出声问道。
“微臣也无能为力。”裴御医的语气,有些许遗憾和歉意。
这时,燕文灏握了握慕子凌的手,转过头,温柔地注视着他说道:“谦和,疤痕之事你无需担忧,我外公那里,有一种药膏,对外伤最有效,也能够祛疤,改日,我找外公要一些便好。”
慕子凌闻言,微微颔首,“这便好,否则九殿下若是带着那些疤痕长大,只怕他无法做到真正的释怀。”想了想,他又看向裴御医,问道:“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吗?”
裴御医恭敬回应道:“回禀王妃,九殿下身上化脓的伤口,恐怕还会引发炎症,导致发烧发热,故而,在夜晚休息的时候,还是需要让人多注意一番的,若是发热了,便要即使治疗。”
慕子凌点点头,“好,我们知晓了。”
把裴御医送走后,慕子凌便牵着燕文肆的手,一起走到了软塌坐下,而后,他抬手招来就近的一名宫女,吩咐她去取来方才就命厨房准备好的粥和小菜。
在看到这名宫女的一瞬间,燕文肆就猛然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抹诧异的神情,接着他歪着脑袋,又盯着宫女看了一会,确认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人后,他就收回了视线,小脸板得越来越紧。
注意到燕文肆奇怪的表现和神色,燕文灏的眼神一凛,随即给福全递了一个眼色过去,待那名宫女离开后,他便出声问道:“九皇弟,你方才为何一直盯着玉竹看?”
玉竹便是刚才那名宫女。
她是一名一等宫女,是凌霄阁内,品级最高的宫女之一,除开福全外,便是她,负责伺候着燕文灏的起居膳食。
燕文肆看了一眼燕文灏,神色很淡,一点没理会他的意思。
扭过头,燕文肆严肃着一张脸,他对慕子凌招了招手,见慕子凌疑惑地低下头来,他就把自己的脑袋凑上去,在慕子凌耳边小声说道:“我之前见过她的,在母妃的寝宫——”
第71章 .20
燕文肆所指的母妃,自然是陈昭仪。
听了燕文肆的话,慕子凌不禁皱起眉,下意识的,他扭过头往燕文灏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燕文灏的眼里虽然也有一抹诧异,但面上却没有丝毫担忧,依旧露着一抹淡淡笑意的模样,他便知道,燕文灏其实是心里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