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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姨娘并未为自己辩解,而是先说起了木容,如此倒真有几分为晚辈开脱的贤良,苏姨娘瞧着木成文脸色又和缓了些,便说起了自己的过错:
    “我的过错自然也不好饶恕,毕竟我照料着西跨院,却是让四姑娘就这么出了门。可……”
    她顿了顿,引得木成文疑惑起来,才又抬头,看向了梅夫人:
    “虽说西跨院是老爷夫人恩典,给了我这半个奴才一般的妾侍天大的脸面,让我来照管,可如今当着四姑娘这小的在,我也不怕失了面子,也为自己分辩一句。一向西跨院里一应吃穿用度都是东跨院里由着夫人那边算好了才拨过来,实在没有多的,就是每年每季里不管几位小主子还是这边几个姨娘裁衣添首饰,也一并都是东跨院里着了布庄的裁缝来,招着这边的人到东跨院去拣选花样量身做衣,夫人提的人里没有四姑娘,我又怎么敢擅自做主添了四姑娘,这院子里也只有五姑娘和四姑娘相仿,可五姑娘日常也不过将够,哪里又有多的匀给四姑娘?”
    一席话说的温婉,语气分明没有哀怨的味道,却偏偏让木成文听出了哀怨,木成文身子愈发僵直了起来,他对梅夫人向来敬重,却很少有夫妻间情分,眼下话到此处,梅夫人却忽然没了话可说。
    其实她早已失了先机,从木容忽然出现那一刻,她本也还有机会,以前几日木宣前来探望露出的木容的落魄来逼问,或许也能搏个平衡,只可惜了,太过孤高不肯随着往下,也就落了颓势。
    倒是少见,两人这十几年里明里暗里交锋无数,梅夫人即便占不到便宜,却也极少像现在这样落了下风。
    “容儿虽说姨娘早去,连见都未曾见过一面,可西跨院里却一向和睦,苏姨娘吴姨娘都肯照料容儿,便是病中也送了许多养身子的吃食。”
    木容此刻难得露了软弱,泪珠子颗颗往下滚,把个不得已为之又满是委屈的模样演绎的淋漓尽致,这一掉起泪来愈发不可收拾起来,用帕子握了嘴,不住的抽噎起来,苏姨娘低头去看木容,眼底便露了怜惜。
    苏姨娘的话已然说的如此明了,木成文岂有还不清楚的道理,他虽不怎么管后宅的事,却也并不是对后宅里的状况分毫不知,即便是云家那出婚事,也是他觉着木宁比木容更合适,这才默许了梅夫人从中盘旋,只是他没想到,梅夫人却是愈发的不懂得分寸。
    可他却到底还要为梅夫人顾着脸面,许多话不能当着妾侍和孩子的面说,否则以后这木家还怎么容得下她去当家作主:
    “错,终究是你错,谁也替不得你,你就去后院的小佛堂思过去吧。”
    权衡再三,木成文又道:
    “跪上三日才能出来!”
    随即不等梅夫人出声便唤了一声,院门便被推开,进来的是在前院伺候,照料木成为生活起居的管事梁妈妈,木成文交代了下去,梁妈妈便应了声,带着木容离去,只是方才走到院门,就又听了木成文道:
    “去四姑娘院子一趟,这么落魄哪里还像是太守府里的姑娘?短了什么尽和苏氏这里说来。”
    梁妈妈再度应了,方才又小心关了院门退出。
    三人间忽然长久的沉默,还是木成文过了许久,淡淡的说得一句:
    “以后西跨院的用度,直接从前院支取就好,不必再经东跨院了。”
    “老爷?”
    梅夫人一惊抬头,满眼不可置信的伤痛,可这一回,木成文却并未有任何宽慰,反而对着梅夫人冷冷道:
    “千云,木家的体面,是永远不能有失的,你是木家的当家夫人,自当把这份体面看的更重。”
    一字一字咬的清晰,却也是一句话噎的梅夫人一句也回不出,木成文的目光分明告诉了她,别当他看不出这是她的算计。
    梅夫人咬了牙,甩手便走了。
    苏姨娘看着梅夫人背影,忍不住叹息了声,做了当家主母,这份心胸却太浅窄了些,周茹毕竟已死,嫁妆也尽被瓜分,只剩了这一个女儿,即便想要她的婚事,可于生活起居上厚待,总是少落下许多话柄?
    苏姨娘叹过后,又回过头来,看着木成文瞧着自己的眼光带有几分复杂,眼下只剩了她二人,她便垂了眼带了几分温存:
    “老爷,凉月终究私心重了些,心里眼里只有这么几个人,对旁的人,即便用心也是有限。大姑娘有了好去处,我如今也只忧心起二姑娘的亲事,我也知晓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女婚事也都有用处,我也不怕二姑娘做了棋子,终归有了好去处,对木家有益,我这做生母的也放心,倒也算是两全其美,也是凉月的错,没得提前和老爷通通口风。”
    爱妾如此,木成文到底也叹息了声:
    “你想的本没有错,只是千云说的也没错,不管谁所出,都是我木家子女,于婚事上,总也要当家夫人出面才不会惹人笑话。”
    “凉月知错了。”
    苏姨娘倒是不做分辩就认了错,木成文心下顺畅许多,却不觉着又想起了从前木宜的婚事上,梅夫人没少有动作,便觉着心下烦闷了许多,可偏偏的,他总还需要着上京的梅家给自己做后盾。
    “罢了,此事往后不再提,建安侯府我也会着意给安儿相看。”
    木成文又说得几句,苏姨娘又絮絮宽慰了木成文半晌,木成文这也出了院子往前院去了。
    这边人方才一走,香枝便领着众人回了院子,待一切收拾妥当,伺候了苏姨娘上榻就寝,香枝便隔着帘子道起了疑惑:
    “今夜里虽说结局不坏,可怎么倒好像没按着姨娘从前谋划着行过来?”
    苏姨娘就着屋里淡淡烛光盯着床顶藕荷色绣着白梅的床帐,面色愈发冷了下去:
    “四丫头背后恐怕得了高人指点,否则忽然之间怎么能乱了我的谋划,反倒牵着我的鼻子为她筹谋起来,依她的性子,本不该如此行事的。”
    ☆、第十四章
    梁妈妈是木成文身边最得脸的下人,在木家这身份,是比梅夫人身旁的鸾姑更重一些,只是少到后宅来,一向在前院伺候着木成文。她听着木成文的吩咐,却是先把木容送去了后院小佛堂,那里自有一向守着的婆子照管,婆子只当还是府里犯错来受罚的奴婢,行动极是粗鲁,梁妈妈也不道明,只冷眼去看,却见木容也没亮明身份。
    夜也沉了,今日是必不能再跪了,梁妈妈少许交代了几句也就走了,几个婆子随手一指小佛堂外一间小屋,让她只去那里夜间休息,白日里只除了一日两餐的时候,余时便要跪在佛龛前,烧香祝祷。
    木容等那婆子说完便自行往小屋去,小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灯芯却细弱,光便暗的很,只依稀瞧着摆了架破木窄床,床上扔着两套破棉絮,脏污不堪的模样,木容此时才蹙了蹙眉,只将棉絮推到一边,蜷缩在床上铺着的薄薄一层稻草上,却是很快竟睡着了。
    到底这事高了一段落,木成文并不呆,只怕梅夫人那点子计俩瞧的心中有数,虽不知木成文会怎样处置,可依着他对自己的处置,这着实算是轻了。既对自己松了手,却未必会对梅夫人轻轻放过了,毕竟刚则易折,在木成文眼里梅夫人从来就不是个须得人护佑的小女子,又怎么会生出怜惜的心,更何况这一回当真是触了木成文的禁忌。
    可这一回,木宁仍旧没到面上来。
    木容随在那般地方还睡的安稳,却可怜她院子里的人,各个担惊受怕不能安稳。
    木安倒是半下午就回了院子,并没有等筵席散了,且满面郁郁,秋月见了便往自家院子回,一回去就听莲心告诉说木容等的乏了先歇一歇,却是不见了莲子。秋月几番探问莲心只说不知道,是木容遣了莲子出去不知做什么了,秋月也只得就那么等着,可一直等到入夜,木容仍旧未起身用晚饭,甚至连莲子都也没回来的时候,秋月就觉出了不对。
    直到戌时三刻,就见几个人提着灯笼往木容院子里来,秋月慌忙开了门,却见了冷着脸的梁嬷嬷站在院门外。
    莲心虽不认得这人,可看着秋月模样似不太对,便转身回屋唤了莲子起身,两人极是利落就收拾了停当,秋月一路跟着梁嬷嬷进到屋里时,却见莲子莲心并着正站在屋里,一怔之后,心下了然了。看来这一下午,没在院子里的不是莲子,而是木容。
    秋月的心不住往下沉,外间到底怎样了她也并不知,可瞧着木成文身边的梁妈妈都来了,可见闹的并不轻,而梁妈妈的面上神情也是愈发深沉,她四下里去看,正房三间竟是走遍了不说,连下人房和小厨房柴房也都一并看了看,末了把木容院子里伺候的人都聚在了一处仔细看了看,面上便沉的同夜幕一般了。
    到底,还是让秋月莲子把木容的柜子打开来,衣裳首饰一件件过了眼,最终一言不发领着人便又去了。
    “妈妈,我们姑娘什么时候能回来?”
    梁妈妈一出院子就听身后有人问,回头去看,却见了个神情从容清冷,年岁看去也不算小的丫鬟,冷了冷脸,莲子便勉强一笑上前辩解:
    “妈妈别怪,她是我们姑娘外祖家周少夫人送的伺候的人,来咱们府上也才几日,不懂规矩。”
    说着把莲心往后掖了掖,莲心也就听话垂了头退了回去。莲子本以为梁妈妈不会再理会,谁知梁妈妈竟开了口:
    “老爷罚了四姑娘去后院小佛堂跪上三日。”
    说罢,也不等几人道谢,便领着人自去了。
    梁妈妈出了西跨院便进了花园子,一路从园中取到,前后院间那道门还并没上锁,只等梁妈妈回来,就见几个婆子一出了花园子进了前院,那锁卡啦一声落下,便有个小丫鬟从树影里露了身,匆忙往西跨院跑了回去。
    梁妈妈又在前院里曲曲折折走了半晌,这才到了木成文的院子,却是一片黑黢黢的,连灯也未点,她便出了院子,往旁边的书房院子一瞧,书房里,却是点着通明的灯火。
    梁妈妈遣了身后几个婆子自去,便往书房进了,门外一请示,却听着屋里依稀有人正在说话,眼下声音便顿住了,木成文沉了声叫她进去,就有小厮掀了帘子,梁妈妈进了门,穿过小厅,只见小厅左边圆门里那间屋摆着书案书柜,右边圆门里那间屋,一套几案上还摆着茶具,只是木成文却是站在窗子边上,身旁还站在堂少爷木宵。
    木宵唤了声梁妈妈,便又回头对木成文说起话:
    “宣儿也是无心,伯父别要见罪才好。”
    木成文不置可否,摆了手让木宵出去,木宵便垂了头告退出去了。
    梁妈妈见木成文面色不好,瞧了几眼也未敢回报,木成文看梁妈妈这番作态,便蹙了眉,梁妈妈终是叹了口气,将在木容院中所见一五一十道来,就见木成文面色愈发的坏了,最后眼底里竟隐隐燃着一团火。
    “院子里倒也还好,虽说乱,但到底栽种了些花树,只是我听四姑娘身旁伺候的丫鬟说,这也是前几日里四姑娘拿身上的一支银簪请了管事的,这才派了几个婆子去给院子里胡乱种了些花树。”
    “把那管事的抽到前院来,随便给个活计,只别让她太得意就行。”
    梁妈妈低头应了是,可见此事着实惹恼了木成文,却顿了一顿又提醒着:
    “西跨院里的管事,会不会是苏姨娘使惯了的?”
    木成文冷笑了一笑:
    “谁使惯了的,依附谁的,又有什么关系?纵是再不得脸的,也是我木家的主子,由不得一个下人去轻贱。”
    梁妈妈这才又应了一声,瞧着木成文隐着怒,到底还是请示了去:
    “四姑娘房里伺候的人太过简薄了些,依着惯例,庶出姑娘的院子里,屋中也该有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再有两个小丫头,还须得有两个教养婆子,就是院子里,也该放上两个粗使婆子,三个小丫头。可如今四姑娘院子里,屋里倒是有三个大丫鬟,听说还有一个是前些日子周家送来的,另外院子里也只有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余者,便再也没有了。”
    木成文眉头又蹙的深些,只是思量了半晌,却只说得一句话:
    “你明日把话传去给苏氏,这些事都交给她去处置。”
    梁妈妈应了声是,又等了半晌不见木成文再吩咐,便要退出去,可谁知方才走到一半,就听着木成文又道:
    “你挑个教养婆子送过去。”
    “是。”
    梁妈妈是从前木家尚在乡村时太夫人身旁跟着的丫鬟,太夫人身旁也只得这一个小丫鬟伺候,经年过去,虽说后来木家发达,却也难免看重,且她□□岁上是眼看着木成文出生又算是眼看着木成文长大的,木成文对她的看重,也是愈发的可想而知。
    这一夜里,也只有小佛堂是安安生生的过了一夜的。
    只是天将一亮,木容起身自行打了冷水洗漱,吃了半碗清粥便进了小佛堂,跪了蒲团上便就着旁边的经书诵念起来,心下更是愈发的平静。
    她与佛也算有缘,佛给了她一世欺凌,却又总算怜悯她,送她再回过往一遭,也算偿了她满心怨念,将来到死,也不至于不甘轮回,再不敢为人。
    只是木容心里清净,旁人心里却未必清净,照管小佛堂的婆子正疑惑着,从没见过来受罚的奴婢这般平和,只静静跪着诵经,再没有哭闹的,却就听着远远的从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从没见过这般颠倒是非的,简直也不怕招人笑话,你犯了错!凭什么要东跨院吃亏?”
    这扬声一道尖刻又略带稚气的声儿响起,小佛堂的院门就被砰地一声踢开了。
    只见木宝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往里进,原本正阻拦的小佛堂里的婆子们一瞧是六姑娘,登时腿软了几分,也不敢再阻拦。
    木宝便长驱直入进到了小佛堂,一抬眼就瞧见了正屋观音像下跪着一个清瘦的身影,听着门外这般响动,竟是连头都没回过瞧一眼,木宝愈发恼怒,觉着木容竟是这般瞧不起她,眼瞧着院墙上靠着一把扫帚,竟是一把抓过扫帚就进了屋,不由分说兜头盖脸就打了下去:
    “我让你猖狂!我让你做小人!我让你颠倒是非!我让你丢人现眼!我让使心眼……”
    一行叫嚷着一行便一下一下去打,木容猛然遭这一打很是一惊,木宝显然气大的很,使了莫大的力气,拍的木容后背一阵火烧的疼,勾的脖颈上也一道道的刺疼,她不住闪避,却因跪在地上施展不开,到底由着木宝打了许多下,正是闹的不可开交,就听院子里忽然不知什么被打碎在地上一声脆响,紧接着木容就觉着有人一下把她扑在地上遮住了她,却仍旧能觉着身上这人在不住的替她挨着打。
    ☆、第十五章
    木容心下大惊,也所幸木宝终究也只十一二岁,又是个一向娇养的姑娘,眼下打了十几下也是没了力气,下手慢慢缓了起来,嘴里也仍旧叫骂着,跟来的丫鬟婆子竟也没一个敢上前阻拦,那护住木容的瞅着了缝隙,便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扶着木容也起了身。
    这番猝不及防的挨了打令木容满身狼狈,眼下被携着起了身避到角落,倒是赶忙回眼去看,就瞧见了同是一身脏污的莲心,可这莲心眼瞧着是比她伤重了许多,脸上颈上被扫帚刮出的血痕足有十好几道,眼下都往外簇簇冒着血,让木容瞧着只觉自己也浑身上下火烧的发疼。
    “也让咱们满府里的下人瞧一瞧,你算是个什么主子?满肚子龌龊心思,自己跑到人前丢脸,却还把这脏污扣到东跨院来?莫非得了好处能给你?苏凉月如今管了西跨院,怎么就没救着你不受罚?你就这么卑贱的上赶着给她做狗腿子?”
    木宝打也打了,气却丝毫未平,反而愈盛,累的喘息也还破口大骂,倒是一向照管小佛堂的几个婆子登时咋舌,这挨打的竟也是个主子?她们惯常就在这小佛堂照管,出去了也不过到管事的院子里去,几个主子偶然也见过,倒是这个寒酸的,还真是从没见过。
    莲心紧紧扶住木容,主仆两个紧盯着木宝,莲心虽挨了打,可却沉着的很,见木容一句不接木宝的话,便也一声不响。
    木宝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见木容均是受了也不反驳,这气才慢慢平稳了下去,到底轻慢的冷冷瞥了木容一眼,转身便领着众人退去,可方才不过走到门口,就见着苏姨娘带着几个丫鬟匆匆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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