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炯犹豫了一下:“你还没找到杀死你妈妈的凶手。”
岳筱慧还是不说话,嘴唇却开始颤抖。
“所以,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魏炯弯下腰,直视着岳筱慧的眼睛,“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良久,岳筱慧低声说道:“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但不是现在。”
说罢,她就站起身,脱掉羽绒服,递还给魏炯:“我得回去了。”
刚走出几步,女孩又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魏炯,表情复杂。
“你知道吗?”岳筱慧笑笑,“你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魏炯也笑笑:“也许是吧。”
女孩歪歪头,若有所思。最后,她冲魏炯摆摆手,转身向住院部大楼走去。
魏炯拎着羽绒服,目送女孩消失在住院部门口。随即,他坐在长椅上,伸直双腿,盯着自己的鞋尖出神。
我变了吗?
是的。这几个月来,我见过最黑暗的罪恶,最强烈的情感,最凶残的罪犯,最勇敢的警察。
岳筱慧也变了,因为她有了自己的秘密。
其实,我也有。
第三十二章 替身
到处都是他。
超市的门上,墙壁上,火车站的售票处,路灯杆上,银行门口,地铁站。
林国栋阴沉的目光扫视着这座城市。
杜成收回视线,把头靠在车窗上。正在开车的张震梁看看他,把杯架里的保温杯递过去。
“师父,先把药吃了。”张震梁重新面对前方,“睡会儿吧,从前天到现在,你基本没合眼。”
“没事。”杜成和水吞下药片,“你再快点儿。”
张震梁嗯了一声,脚下用力踩着油门。
绿竹苑小区22栋楼4单元501室。
张利民戴着头套和脚套,口罩拉在脖子上,正背靠着墙壁抽烟。看见杜成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来,他皱了皱眉头,掐灭了手里的香烟。
“你这身体,在局里等我电话就好了。”张利民重新戴上手套,“有那么急吗?”
“有。”杜成绕过他,径直向501室内走去。通道踏板从入户门延伸至卫生间。杜成小心地踩着踏板,看见几个技术人员还在地面上忙活着。
“情况怎么样?”
“第四遍了。”张利民的声音疲惫,“有鲁米诺反应,但多数是灰尘,不太好辨认。”
他指指地面:“按你说的,每条瓷砖缝我都看了—你要找的血迹,是多久之前的?”
杜成看看他:“二十三年前。”
“你到底在查什么案子啊?老马不是前天出的事吗?”张利民瞪大了眼睛,“就算能找到,血迹被污染的可能性很大,dna能不能验出来也不好说啊。”
杜成的脸色阴沉。他拍了拍张利民的肩膀,说了句辛苦了,就回到客厅,环视室内。
纪乾坤心有不甘,其实,杜成也是。林国栋将为杀死马健承担刑事责任,固然是他罪有应得。然而,如果二十三年前的连环命案就此不明不白地结束,杜成同样觉得难以释怀。之前没有对林国栋采取强制措施,就是因为取得证据的可能性极其渺茫。现在虽然可以合法地对他家进行搜查,却依旧困难重重。
杜成的目光依次扫过沙发、五斗柜、餐桌和电视架。林国栋强奸、杀人的现场肯定在这里。其中作为分尸现场的卫生间里最有可能还存有物证。然而,现场勘查的结果不容乐观。那么,还能从哪里找到蛛丝马迹呢?
房间里的大部分家具、物品都更换过,完全没有勘查价值。即使是那些使用至今的,经过多年擦洗,也几乎不可能还有证据留下来。
杜成眉头紧锁,踩上另一块踏板。陈旧的地板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声音。杜成心里一动,向脚下看去。
棕黄色的水曲柳地板,表面陈旧,油漆斑驳,接缝处多已裂开。他又把视线投向卧室。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墙角处摆放的单人床。木床的样式老旧,床单和卧具相对新一些。杜成想了想,挥手招呼身后的张震梁:“把通道打到卧室里。”
通道踏板很快铺设完毕。杜成走到床边,打开手电筒,伏低身子查看着床底。床下地板的磨损程度要差一些,地板表面是厚厚的一层灰尘。杜成站起身来,示意同事们把床搬开。之后,他趴在床铺边缘,上半身探向地板,逐寸仔细查看着。
大团灰尘堆积在地板上,杜成屏住呼吸,挨个查看过去,生怕自己的气息会把灰尘吹跑。渐渐地,他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水,脸色也憋得通红。忽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把脸更近地贴向地板。
随即,杜成向身后伸出手:“镊子。”
张震梁急忙从勘查箱里抽出一把镊子递过去。杜成反手接过,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墙角的地板缝隙。
他把镊子伸向地板,小心地选取着角度,最终,从地板缝里夹出了一样东西。
杜成在床铺上慢慢起身,手中的镊子始终举在半空。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在镊子尖上,一时间,室内鸦雀无声。
看上去,那只是一团灰尘。但是,如果仔细分辨的话,能看到其中夹杂着几根长短不一的毛发。
魏炯绕过几个在走廊里蹒跚独行的老人,径直走向纪乾坤的房间。和平时不同,房门不是虚掩,而是紧闭。魏炯试着推了一下,门从里面锁住了。
几乎是同时,一阵慌乱的声响从室内传出,随即,老纪的声音响起来:“谁啊?”
魏炯心下纳闷,应道:“是我,魏炯。”
门的另一侧暂时安静下来,隐约能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片刻,房门打开,张海生探出了半个脑袋。
“老纪不太舒服,刚吃了药,准备睡觉,你改天再来吧。”
“哦?”魏炯皱起眉头,“他怎么了?”
“感冒。”张海生的语气和表情都颇不耐烦,“你走吧。”
说罢,他就缩回去,关上了房门。
张海生锁好房门,转过身,看到纪乾坤扎好一个塑料袋,随手扔在脚下,顿时大惊失色。
“你他妈轻点儿行吗?”张海生紧靠在门板上,似乎随时准备夺路而逃,“我他妈还要命呢。”
纪乾坤笑了笑。在他面前的小木桌上,摆满了塑料袋、导管和电线之类的物品。他拿着一张纸,仔细地清点着这些物品。核对完毕,他抬起头,发现张海生还站在门旁。
“你怎么还不走?”
“老纪,你究竟打算害我到什么时候?”张海生仍是一脸恐惧地看着小木桌,“就算你不告发我,我他妈早晚也得进去。”
“害你?我给你钱了。”纪乾坤向后靠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叉,意味深长地看着张海生,“你别急,就快了。再说,你应该能猜出我要干什么。到时候,你不说,我不说,死无对证,谁拿你都没办法。”
“死无对证”这四个字并没有让张海生有半点儿哀伤的表情,相反却有些如释重负。他站在原地,想了想。“那……我走了。”
纪乾坤正在拆一卷电线,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那个,交通费和餐费……”
纪乾坤从衣袋里抽出三百元钱扔过去:“三天的费用,先用着。”
张海生捡起钱,塞进衣袋里,转身去拉门,听到纪乾坤又叫住他。
“你听好,”纪乾坤摘下眼镜,目光灼灼,“他只要出门,穿着打扮,服饰神态,随身物品,都要向我汇报—听懂了吗?”
张海生突然感到莫名的心慌。他胡乱点点头,匆匆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魏炯走到养老院的院子里,回头看看纪乾坤房间的窗户,厚布窗帘紧紧地合拢,完全看不到室内的情况。他的表情显得很疑惑,摇摇头,向院门外走去。
刚走出铁门,魏炯就看到墙边倚靠着一个人,竟然是岳筱慧。
“你怎么来了?”魏炯吃惊地打量着她。岳筱慧脖子上的纱布还在,整个人看上去也很疲惫。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岳筱慧向小楼努努嘴,“见到老纪了?”
“没有。”魏炯摇摇头,“据说是病了,闭门不出。”
岳筱慧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走到铁门口,远远地看着纪乾坤房间的窗户,一言不发。
“你的伤还没好,跑出来干吗?”魏炯走近她,看到她的手背上清晰的针孔,“我送你回医院吧。”
岳筱慧忽然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向路边,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跟我走。”
一路上,岳筱慧始终沉默不语。魏炯几次想发问,都没敢开口。女孩身上原有的那种坚固的东西,现在变得越来越硬,几乎像盔甲一般,不容击破。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一个居民小区外。岳筱慧付清车资,自顾自下车,向小区内走去。魏炯不明就里,只能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进入园区后,岳筱慧一路看着楼号,最后停在某栋楼下。随即,她环视四周,选定了对面的一栋居民楼,径直向前走去。
进入楼门,二人爬到二楼缓台处。岳筱慧踮起脚尖,透过窗户向对面看看,转身对魏炯说道:“把窗台上的东西搬下去。”
魏炯照做,费力地把四个花盆和一袋玉米粒搬到地上。岳筱慧始终盯着对面那栋楼,神情专注。
魏炯擦擦汗,终于忍不住了。
“这是哪里?”
岳筱慧并不看他,只是向窗外扬扬下巴:“5楼,骆少华的家。”
“嗯?”魏炯更加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先冒充报社记者,做退休警察人物专访,打电话给铁东分局,要到他家里的电话号码。再冒充快递员,说快递单上的地址不清楚,要到他家里的地址—接电话的是个老太太,估计是他媳妇。”岳筱慧笑笑,语气轻描淡写,“骆少华在2005年当选过本市十大杰出人民警察。网上有他的照片,认不错的。”
魏炯听得目瞪口呆,琢磨了半天,又想到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跟踪他?”
“我要抓住林国栋。”岳筱慧转过头来,眼眶中已经盈满泪水,“我要为马健做点儿事。”
魏炯怔怔地看着她:“我还是不明白。”
岳筱慧无奈地笑了笑。她低下头,旋即抬起,双眼紧盯着对面那栋楼。
“林国栋要想逃离本市,只能向一个人求助。这个人,就是骆少华。”
“对骆少华上手段?”张震梁弹烟灰的动作做了一半,“有必要吗?”
杜成看着他,点点头。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两天,林国栋依旧在逃。鉴于离开本市的各条交通要道都已经被警方布控,可以肯定的是,林国栋仍然躲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对林国栋家的搜查结果表明,他的身份证、银行卡和存折都留在家里。那么,林国栋身上携带的现金应该不多。而且,没有身份证,他没法购买火车票、机票或者长途汽车票。一旦弹尽粮绝,他连生存下去都困难。
以林国栋的性格,即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绝不会主动自首。他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谋求逃离。他在本市没有亲人,就算出院后重新建立了一些社会关系,现在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他的通缉令,同样不会有人帮他。
唯一能够给予他财物的,只有骆少华。
虽然两人互为死敌,但是骆少华始终有把柄握在林国栋的手里。谁是猫,谁是鼠,其实很难判定。林国栋一旦落网,难保他不会拼个鱼死网破,把骆少华当年徇私枉法的事情抖搂出来。因此,骆少华帮助林国栋出逃,就能各保平安。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林国栋已经撑不了多久。也许他很快就会联系骆少华,对其进行要挟,以求谋得财物继续潜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