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里却偏偏有人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明娟看看暖香又看看明珠呀了一声,捂住了嘴咯咯笑出来:“明珠姐真是好心,特特把记载着自己荣耀的衣服舍去了。”
齐明珠顿时腮上一红,她当初特意穿着这衣裳到老太太面前逛了一圈,得了老太太“巧手补缺,惜财爱物”的赞扬。但她毕竟不喜,虽说是花贴可毕竟是补丁的用途,那再好看的补丁也是补丁呀,此后再没穿过。但昨天关着门偷天换日,又要躲人又紧张,便没瞧仔细裹进去了。但暖香不知道呀,怎么会这么巧?齐明珠觉得自己真是点儿背!
老太太已经察觉了首尾,脸上变得不大好看。暖香接着李氏的话茬子笑道:“看来是梅花开得实在太早了,未免惹得树下面的□□不开心,还不到她放光的时候呢,就平白抢了人家的风头。”李氏顿时僵硬了笑脸。
明娟嗤的笑了。这个堂小姐倒有一幅好口舌。她的生母红姨娘极受伯爷宠爱,她又有哥哥,说起话来可比明月明玉有底气多了。
李氏恨了暖香一眼,暖香却不畏惧,平静的抬了抬胳膊:“我一大早从廊子过,恰好看到浆洗婆子领着衣服过去,她瞅了我一眼,说,这堂姑娘怎么穿了明珠小姐的衣裳?我原本以为是那婆子眼花没瞧清楚,不料却是真的。”
李氏眼看搅不过去,当机立断,啪的一巴掌,扇到了明珠肩背上,打的自己闺女一个踉跄从椅子上扑下来。
第24章 家庭
“娘!”齐明珠大惊,刚喊出来,就被李氏拖着,按着脖子,跪到了老太太跟前:“娘平日里怎么训教你的?你就这么眼皮子浅?你不吭声把我送暖姐姐的衣服换成了自己的旧的是不是?”
才问完也不等人开口,自己也紧跟着跪下:“娘,儿媳妇昨晚打发肃王爷华诞的表礼,一个不妨被自己闺女给坑了,这丫头片子不争气,看到了好看的衣服首饰心痒痒,竟然自己去动手脚。我定然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叫财物是轻情分是重。”
暖香微微挑眉:这李氏也挺豁的出去。这一下子屋子里四个女儿也都跟着跪下了,原本不乐的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摆摆手道:“大家都起来吧,小孩家不懂事也是有的,多教教就行了。”
暖香也来打圆场:“婶子说得对,一个人还有左脚拌右脚的时候呢,何况是一家子。明珠妹妹还小,定然是觉得婶子多疼了我,不开心呢。”
李氏僵硬的微笑,看着暖香从容友好的态度,只觉得无比刺眼:“叫侄女受委屈了,我定然会好好教训她的。”
然而齐明珠也不服气,梗着脖子道:“明明受委屈的是我,堂姐也好表妹也罢,府里这么些女孩子,明月,明玉,明娟,大家都是做了新衣裳的,怎么偏偏拿我的?老太太也说了要惜物,那我穿的,堂姐就穿不得?”
李氏更是羞愤,恨不得堵了闺女的嘴叫她别说话。这一嗓子吼出来,不是点明了她昨个儿在撒谎,根本没把老太太的话放心上。不早给侄女预备衣裳,事到临头才抓瞎?更可恨偏偏落在了明娟眼里,她要是再跟伯爷一讲?
老太太声色不动,内心却是情绪翻涌:可怜暖香,叔叔婶婶,到底隔了一层啊。自古孤儿多命苦。老人家看着暖香的眼神愈发心疼起来。
暖香笑得宽容柔和,亲自扶李氏起来:“婶子事忙,一个人操持这么大个伯府已经很有本事,衣裳不过琐事,被缠忘了也是自然的,侄女原本就是添麻烦来的。”
“还是侄女明道理。”李氏就着暖香的手起来,清楚的看到她嘴角的冷笑和眼中的暗火,不由得心里一寒: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老夫人又把暖香拉近了怀里,老年人图的是子孙平安家庭和乐,对懂事的后辈格外喜欢。
李氏瞧到了又是一阵心堵,又看看暖香乖巧柔弱,不得不疑心方才那眼神只是恍惚中的错觉。
“太太事忙,儿孙又多,照顾不到也是有的。”老太太心眼好,不会把人往歪处想,看看齐明珠吓的够呛,便道:“小孩子不懂道理尽可以说的,别轻易打骂。这样吧,再往后去,天也寒了,小孩子们还是要多睡睡,大家就不用天天赶着请安了,整五整十来一次就行了。哪日天好了,咱们就一起到园子里转转说说话。”
这个主意无疑受人欢迎,四个孙女都跪下道谢。暖香却依然被她拉在怀里,老太太抚摸着孤女的小手道:“暖香就住我这儿吧,把那茜罗橱收拾出来,孤身添个人在院子里,太太也多事,各处也不方便。我这里有人有地方,一切都便宜。”
这下子李氏更愣住了,以后暖香日日跟着老太太,那铁定会越来越受宠,哪里还有她发挥的余地?她刚才找的借口是事多照顾不来,这会儿连理由都寻不出,勉强笑道:“好是好,只怕扰了老太太不得清净。”
老太太笑道:“暖香乖巧,一个人能吵到哪里去?就这么着吧。”
李氏只好应是。出了慈恩堂,齐明珠蔫吧鸡一样跟在她身边,对着母亲又是愧又是怕,又一错眼看到齐明娟蹦蹦跳跳的投入红姨娘的怀抱。那身材丰满,体格窈窕的妇人有着带露桃花一张脸,梳堕马髻,插碧玉小金莲响铃簪。那奶过两个孩子的胸膛在莲青色折花缎面夹袄下面依旧高高凸起,她弯下腰去摸明娟的小脸,圆润如蜜桃的臀形在柔滑的暗香色罗裙里显露出来。
李氏也看到了,心里一阵火起。老太太也是眼短,会觉得这种大奶丨子大屁股的女人旺家。用姨娘来旺家,那她这个正牌夫人呢?偏偏忠勇伯也好这一口儿,偏爱那丰硕夫人在床上放浪*的滋味。他刚封了爵,被多少眼盯着,宠妾灭妻这种事绝对不会有,但这红姨娘有些手段,博了些体面。如今还是有子有女真是瞧见一次李氏就要吃一碗饭。
另一边,老太太已经派了人来帮暖香收拾东西。两个婆子背着暖香的包裹,身后跟着糖儿抱着描金文具匣子。暖香慢悠悠走在后面,银缎披风如丝墨发在风里轻轻飘扬。她已新换了衣服,素白纤纤一支手,从烟柳色鱼鳞纹锁边的宽大袖子里伸出来,迎风一探,掐去了那支被李氏奉为吉兆的早梅,轻轻插到了鬓上。娇艳如花一张脸望着她,轻轻笑出来,昂着头,绷出了天鹅样优雅的脖颈,视线轻轻斜过来,那瞬间似乎笑出了森森邪气,齐明珠不由一个哆嗦。
“娘,这个暖香怎么有点妖气?该不会是山村野地沾染了什么吧。”
李氏看看暖香,又看看被她插上鬓角的那朵红梅,抿了抿唇道:“这个妮子不简单。你可要仔细些,别再落把柄出去。”
齐明珠点点头,到这会儿她的脊梁还被亲娘一巴掌抽的发疼,不敢不依从了。
而于此同时,宁远侯府也不平静。庆林为难的看着自己主子:“少爷,我觉得您说了愿意听老夫人的教诲,承受侯爷的问责,那就得表现出点诚意。”
言景行听了,默默收笔,把玉杆紫毫小心的搁在太白眠松的碧玉笔架上。状似在认真的考虑。
他自幼立志做个洁身自好的人,洁身自好的范围不仅包裹不沾染纨绔习气还包括遗世独立,所以张氏这么一闹,言景行自感给老爹添了些麻烦,便象征性解释一番:“父亲,文绣的嫁妆也得一万两,舍出银子又找回个妹妹,其实没白花。”不仅如此,其实作为奖励,帝王后来又御赐宁远侯白银三千,还有九环金带,玺书,玉果金珠等物。抛开荣誉不提,价值也有两三千。更重要的恰有了贪墨赈灾款之罪臣的对比,这帝王心里的好感度简直刷到飞去。
言如海很多时候都想做一个高大正派气相庄严的父亲。皱眉道:“只要不乱了三纲逆了五常,对得起道义国恩,那就放手做去。男人办事若为内宅妇人所约束,束手束脚前瞻后顾,那成何体统?你祖母是气你如此作为与家人生分,难道你不明白?”
言景行慢慢点头,脸色有点僵硬。是生分。生分到他不愿意在家里呆着。
“你觉得我该怎么表现出知错的诚意?”言景行思索
“要不您考虑一下削减自己的开支?把钱补到公中,老夫人喜欢,太太也没地儿说嘴。”庆林诚恳建议。
“怎么可能?”言景行负手:“我的东西都是必须的。”
庆林为难的提醒道:“少爷请恕我直言,您马场里还养了三匹宝马,大宛种,从马驹养到现在,但您一次都没骑过。”
“我马上就会骑的。”言景行重新把书本捡起来:“很快就去骑。”
“您的酒窖里还藏了十坛女儿红,十坛状元红,十坛竹叶青,十坛老白汾,都是一二十年的陈酿。库房里鬼脸青的茶叶罐摆的满坑满谷,极品碧落春,贡品银针,雨前龙井,但您从来都不喝。”
“谁说一定要喝的?我就要摆着看不行?”
“您每年给文星书院交纳大量的束脩和捐助,但说实话,您实在没上过几天课。”
“莫妄言,我可是深受老师器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您那艘千里迢迢从太湖买回来的眉家木兰花舫从来都没使过,虽然我以前觉得将来有一天您会跟夫人一起坐花船,一个低唱一个吹箫,但短时间内明显没戏。所以您要不考虑一下嘶呜”
庆林捂着耳朵闭了嘴。言景行收回手指,眼里泛出一点冷笑。钱的厉害?我早就知道了。现在我又知道了权的厉害。“把那酒各色挑一坛给侯爷送去吧。”言景行道:“顺便看看我的砚台在不在老爷那里。”
拿钥匙开库房的庆林,一怔,笑嘻嘻的捧来酒塞进言景行手里:“我觉得您得亲自去才能体现诚意。”说白了这事就是老爷兜着的,否则老夫人铁了心要追问起万两银的来历,那还真成问题,虽然镇国公府一定会帮忙掩护,但到底不好看。
言景行有点犹豫。父亲并非简单的动用了外书房的东西,他根本就是彻底清查了一遍又尽力恢复原样,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呢?其实你想找什么可以告诉我,我有的话一定会给你的。言景行不怎么乐观的想到父亲其实并不信任自己。
他抱着酒坛来到东面溶月院,宁远侯在家静养常居于此。取“梨花院落溶溶月”之意,因为那个院子里栽得都是梨树,春天开放雪白一片映着晴空分外漂亮。现在是深秋,叶片黄落,另外植上了秋海棠,红花一片增色不少。还未走近便听到呼喝之声,谈话之声,言景行微微一顿,在梨树后头停住脚步。他看到言侯爷正在考校次子功夫。
张氏也在。她准备了茶水和手巾,含笑看着父子两人。因为她自己没有儿子,便把言仁行记到了名下,宣称当做自己亲生的教养。言侯爷自然是乐意的,虽然是庶的,但却是自己骨血,不会让他受欺凌。为此也深感张氏贤惠。要是许氏会怎么对待庶子呢?言如海习惯性的把两任老婆放在一起比较,但刚想到这儿他就立即打住:有许氏在,他根本不可能会有庶子。
言仁行虽然年纪尚小,但体格强健,浓眉大眼,面孔已可以瞧到方正的影子。他袖子一直挽到肩膀上面,下着蓝绸短裤,露出汗水打光的麦黄色的肌肉。小脸上一本正经十分严肃,言侯爷正在指点他打拳,一招一式,到位破风。虽然板着脸,但言景行能看出他眼中的欣赏和骄傲。
男人总是对长得很像自己的孩子格外有好感些。那个院子里有浓浓的一个家庭的欢乐,父亲也很享受。
言景行抱着酒离开了。
第25章 庭争
灾后太平,赈济初成,秋敛已迄,蓄养收精。金之日,大吉,宜游猎。
武德帝幸上苑,带了皇子王孙,文武大臣,秋狩开启,六飞徐驱。皇帝春秋鼎盛,金甲金盔,数千健儿随行。当今圣人子嗣不算繁茂,但却有几个格外出众,德妃娘娘所生,严谨持重的三皇子,昭仪所出,声望颇佳具有才干的四皇子,另外还有相当受宠但挺招人烦还似乎没干啥出息事的六皇子。
打猎这种事,小六很喜欢,奔驰在宽广的原野,弯弓射大雕,想想都让人激情飞扬,心旷神怡。言景行骑马追上来。这小孩玩疯了把持不住,担心会有危险。毕竟陛下的二皇子就是堕马而亡。
乌黑龙驹,颜如泼墨,言景行穿雪白织锦流云箭袖,银绦明珠发带垂到腰际。墨色攒花如意勾腰带紧紧扎住了腰身,驱马过来,仿佛自带流风落花,惊艳了一路的眼睛。小六晃晃手道:“这么穿不大好吧?看我,秋香色,方便躲起来。”
“别为自己惊扰猎物找借口。”
“啧。”小六抖抖身上的蟒袍,黄不黄绿不绿的蝈蝈色:“等着瞧,这叫伪装。我铁定要拔头筹!”
言景行不说话,只与他并驾,心里默默感叹自己的保姆命。偏生小六还不知足,硬要凑过来说话,拨转马头,靠的死近,“小郎,殿下我今天捉只鹿送给你。陛下说了,要关爱臣工,嘎嘎嘎。”
言景行毫不犹豫的出手。哇小六一声惨叫,单手捂住耳朵,驱马逃走。
不能怪杨小六吃了豹子胆连表哥都捉弄,实在是言景行如今彻底成了臣子,杨小六却占着君的身份,想到总是压他一头的言景行终于开始履职,供奉上司,这就让他小六高乐的找不到北。
话说,言景行此人有很强的执行力,他想着要当官,就立即行动了。那天宫廷宴会,帝王带着画师乐师清客游园观花,犒劳臣工。谈笑风生,君臣和乐,正是欢快融洽的时候,却偏偏有那“忠君体国”之人来破坏情调。晚上帝王设宴,留大家吃饭,眼见得皇帝赐酒慰长,却有一个御史抖擞着花白胡子站出来,洒酒于地,悲悯恳诚:“陛下,灾难已起,民不聊生,地动天荒,饥民失所。天下物产有数,此有余,则彼不足。人之道,损不足奉有余。天之道,损有余奉不足。臣愿献一餐之饭,活五口之家。”
顿时,笑颜收,欢声落,大厅内气氛落入谷底。
虽然因为地震,削减了宫廷开支,但帝王之家毕竟是帝王之家。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最多把金杯金碗金筷子换掉,把八十八道馔肴减到六十六道。但一品锅,双鲤鱼,九宝全,该有的还是有,玉材银器依旧华贵,珠光绮罗依旧靡丽。一餐之饭,五口之家?老人家会说话,做的一手好对比,大厅中人尽皆倒了胃口。拐着骂皇帝不懂民间疾苦,自己玉粒金莼噎满喉,庶民墨面含草苦成狗。只怕他再说下去,就会有:“玉盘之红肉,歧路之尸首”。
皇帝内心很窝火,老人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地动后一赈刚完成,我不犒劳犒劳臣工以后谁还给我出力?但这样忠心耿耿,直言逆耳的老臣不能骂,再颜面尽失都得忍着,不然自己就是独夫商纣。
庭阶寂寂,静可落针,大家拼命的缩小存在感,生怕被盯上。就在这时,角落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极清雅,如山涧冰泉,却极突兀,如裂碎银瓶。大家都看怪物一样看过去,却不料在见到正主的一刹那,不由微微瞠目,继而面面相觑。为那惊艳的皮相,也为那神态中的不羁。
众人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好似要把人刮去一层,言景行却似茫然未觉,依旧从容,他扫了老先生一眼,又看看高台上当皇帝的姨丈,笑道:“常衮辞饌,何如解印?不思富民,节用活人?”
如果方才众人还是惊讶又同情,那这会儿他话一出口,就变成了惊骇又发懵。黄口小儿出言无状,这过错已经不是靠脸可以蒙混过去的了。言如海咕咚咽了口吐沫,在这一瞬间无比思念亡妻:又刻薄又任性,没娘的孩子不好管啊。
大家都是聪明人,晓得这琳琅美玉般的少年不动声色骂了老御史。
常衮乃是古唐丞相,罪相。他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辞膳。当时古唐皇帝为了表示对臣子的关怀,中午都供给丞相一餐饭,也方便大家加班。叫做堂馔。常衮为了表示清廉不要这顿饭,主动请免。然而不仅没得好报,还遭非议。同志们差事办的好,莫说一顿饭,便是十顿都吃的。你要是没能力做出政绩,也别辞馔了,直接辞官吧。说到底,无厚恩重赐只靠情怀鼓动臣子做事,想想也不大可能。高台上的皇帝摸着胡须,暗暗点头。
言景行就刻薄在这儿,说那老御史,你就跟那刚急狭量的罪臣一样,没能耐为赈灾做出实际的努力,却在一顿饭上计较。钱又不是省出来的。您老人家饿着肚子,灾区便会有人保住性命了吗?不想着如何使百姓富裕,反而去怪富裕的人奢侈,你与其辞了这顿饭,还不如直接辞官。
大家都惊骇了。连皇帝都礼让三分的老御史,脸皮涨成了猪肝色,花白胡子气的乱抖。“臣一生为君为国,兢兢业业,不敢说宵衣旰食,但也勤勤恳恳,虽无大功亦有忠诚。如今竟遭如此奚落,又有何面目立于朝堂?”
得,事情大条了。老人家受不了,真要辞官回家去了。
言如海已经面有愧色,正要起身领了熊孩子赔罪,却不料在一票或惊讶或惊怒的目光下,言景行不紧不慢斟酒自饮,握着粉彩珐琅酒杯的手指比酒杯还漂亮,“昔者,陶朱佐明主以有霸业,逝于五湖,成亿万之富。伯夷叔齐采薇而生,饿死首阳。若一朝天降灾厄,孰能救黎民乎?范公之铜臭?首阳之白骨?是以智者隐功而庸者露苦。”
肯定是钱啊!救灾还不是靠钱?这道理很浅显,大家都明白。伯夷叔齐出名的忠诚,作为商民不食周粟,情愿饿死。范蠡辅佐勾践成就霸业,后来弃政从商富甲天下。谁对君主的作用大?一目了然。有能力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没能力的人只会夸耀没收到实际成效的劳动直接讽刺刚才老人家说的“勤勤恳恳”“无大功”。
众人捂脸不忍直视,心里默默为老御史送上一万个同情,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所以撞上这么个毒舌精。
言景行语出惊人,失礼失度,竟然没人批评阻止?没有,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亲高居列侯位高权重。还因为言景行是在场中为数不多亲临灾区的在为数更少的一线人员中,他是唯一一个捐款上万的,而且是切实送到灾民手里的。与实实在在的成效相比,只会玩舌头让大家省着用少花钱的人简直弱爆了。连皇帝都亲自召见了他询问灾区情况,他还借机反应了赈灾款被贪墨事项。如今他的说辞可比纸上谈兵的更得圣人心。
众人既震惊他的作为,又叹服他的勇气,末了都暗暗揣测这是不是言如海提前安排好的。人们既不相信半大孩子有胆量在圣人面前肆言无忌,更不相信一个少年郎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其实对众人的揣测,言如海很无奈,他扫了眼条案便知道言景行应该是看中了那条糖醋鱼,老御史不让吃饭,他不高兴了眼瞧到这家伙果然顶了众人眼光,乌木银筷一转去挑鱼腹肉,言如海眼角一抽,“啪”的打掉他的手。
言景行甚至还叹了口气,摆出听爹爹话的乖孩子模样,规规矩矩坐了。皇帝龙眸如炬,看得仔细,不由得想笑。
其实方才,不仅众人切切议论,连皇帝都惊住了,然帝王毕竟久经阵仗,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当即哈哈两声,让气氛轻松下来,对那老御史道:“老卿家忠心耿耿,朕自知之,小儿轻狂,卿焉能解印去职,计较至此?”
按照常理,皇帝接下来都会夸赞几句“居庙堂而忧民,见丰饶而思苦寒。”随后便是嘉纳谏臣。但今天就是没有了。不得不说帝王其实挺高兴,救灾工作初步完成,大家一起吃个饭,开开心心的,真不觉得有啥问题。
老御史憋着一肚子气回归座位。皇帝都说了孩子小你别计较,那你还能怎么样?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武德帝招招手让言景行过来:“景儿今年多大了?”
“十五,哦不,十六。”
“你那皇后姨母甚是想念你,有多日不进宫了吧?我记得你在文星书院读书?那不是司马先生?”
仕林名宿,文坛宿儒,司马非攻,一张端正的四方脸,戴了方山子冠,坐如盘钟,神情高逸。听出来帝王言外之意,言景行便过去行礼,单膝下跪,酒杯举平双眉,极为恭敬的敬师礼节。然则司马非攻神情冷淡,扫了眼这个毓秀却尖锐的少年,视线又放空,袖手不接酒杯,慢慢的道:“公庭之上,焉有私礼?”
众人又紧绷一口气,方才他们还觉得这个少年直言冲撞老御史过于刁钻刻薄,但眼见他现在被老师傅为难,却又多丝不忍这大约就是美丽皮囊的好处,美玉一块,都不忍心瞧着碎掉。
言如海的下巴不由绷紧了,毕竟自己孩子,只允许自己关起门来训,被人大庭广众给难堪就是另一回事了。老侯爷已经做好扯人回来的准备。
第26章 游猎
万籁俱寂中,言景行轻轻笑道:“雨我公田,惠及我私?”
众人先是一怔,紧接着赞叹称赏,这少年不唯颜如美玉,心智也是如此颖悟机变
言景行所答之句出自《诗经》,天降甘霖于公田,也会惠及私田的呀。化解公庭与私礼的矛盾,不仅客气婉转,还敬慕有加。暗含的一层意思,读书人都听得出来。老师傅桃李满天下,不知道培养了大周多少文官,被喻为甘霖,这赞誉不仅贴切而且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