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年以来,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她,步步为营地谋娶她,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在意她,若没了她,他往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他根本无法想象。
想到这里,他心里空荡荡的,情不自禁将她用力搂到怀里,光抱在怀中还不够,非要揉到自己的骨血中方能平复心中的不安。
沁瑶被搂得喘不过气来,不满地梦呓一声,挣扎着推开他缩回到床角。
蔺效虽然眷恋这具温软的身子,可眼下显然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做,他替将她被子盖好,轻手轻脚起了身,在床前立了一会,见沁瑶没有醒转的意思,这才放心离去。
到了外书房,常嵘等人早就候在那了。
蔺效走到书案前坐下,垂眸想了一会,看向常嵘道:“你跟魏波帮我去查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5章
沁瑶醒来时,蔺效已经进宫了,温姑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膳,不时有香味从外屋钻进来,惹得她嘴里一阵潮润。
温姑和采蘋听见屋里的动静,知道沁瑶醒了,忙领着一众丫鬟进来伺候沁瑶梳洗。
早膳依照沁瑶的意思摆在窗前几上,窗扇开着,空气清冷湿润,夹杂着浮动的花香。
沁瑶饮了口汤,抬头见窗前梅枝上满是水渍,廊下茶花也一夜之间残败了不少,暗忖:莫不是下了雨。采蘋知道沁瑶的意思,忙道:“昨晚后半夜下了场雨,一直到早上才停呢。“
沁瑶点头,昨夜她睡得太沉,根本不曾听到半点动静。
一场秋雨一场寒,眼见得已是深秋了,单薄的衣裳再穿不住,温姑给沁瑶的鹅黄色襦裙外又披上了月白色镶珍珠丝的厚实半臂,这才放她去梨白居给阿翁请安。
澜王早就起来了,正捧着本前日一位善做诗的门客录的诗集在庭前边吟边散步。
因庭中地上有水,澜王脚下踩着木屐,肩上松松披着件半新不旧的褂子,昂首高吟,一派意态风流,远远看着,倒真有几分文人墨客的模样。
寿槐山的事,澜王早就听说了,起初自然是吃惊不小,可后来知道皇兄和蔺效没事,旋即丢开了手,再也没过问过。此时见沁瑶来给他请安,便随口问了几句,但几个问题都浮泛得很,显见得没打算往细里追究。
沁瑶刚回了几句,澜王便有些心不在焉了,沁瑶见状,便乖巧地住口,告辞出了梨白居。
路上暗叹,阿翁这性子,说好听些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说不好听些可不是太过于凉薄了些,难怪蔺效年未弱冠,却那样沉稳有主见,想来不过是有父如此,母亲又亡故得早,他没人可以依仗,万事都需自己拿主意罢了。
出了外院,常嵘领着魏波等七名暗卫在外面候着。
沁瑶冷不防看见八名彪形大汉齐刷刷在门口站着,吓了一跳,刚想问怎么人到得这么齐全,念头一转,多半因经历了她坠崖之事,蔺效心有余悸,这才将身边暗卫全数派到了她身边。
常嵘这两日一直在自责那晚没护好沁瑶,见沁瑶出来,又愧又悔,目光头一回没敢向往常那样坦荡直视沁瑶,只肃容给沁瑶行了一礼,便默然无声地退到了一旁。
沁瑶看着心里大不是滋味,那晚的事纵然让她后怕,可向来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那人既然存了心思要害她,无论常嵘他们怎么防备,总能让那个人寻到机会。
这世上最怕无端地迁怒和指责。
她忙笑道:“好,正好我今日要去青云观一趟,本有些不大敢出门,既然有你们陪同,那我便放心大胆地出门了。”
她知道目前唯一能消除常嵘心里疙瘩的办法,便是让他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
常嵘心里微微一震,世子妃笑容爽朗,满脸信赖,跟世子一样,全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世子妃的手上,那双手上都还裹着厚厚的巾帕,想来伤得不轻,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忙绷直了身子道:“好,我这就去做准备。”
沁瑶微微一笑,想起什么,又唤住常嵘道:“那位周夫人现在何处?”
常嵘微愣,忙回道:“昨日世子命人将她安置在西跨院了。”
原来蔺效将人带到了府里。沁瑶点点头,对常嵘道:“好,一会我要带这位周夫人一道去青云观。”
领着采蘋等人往西跨院而去。
周夫人早已收拾妥当,因不知为何会被人带到这等气派的王府里,正局促在厢房里坐着。
见沁瑶被一众仆妇簇拥着进了院子,周夫人这才意识到女道便是澜王府的当家主母,又惊又喜,忙上前对沁瑶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道姑的再造之恩。”
沁瑶不忍告诉她家人的噩耗,只拉了她在一旁坐下,细问周夫人这两月来在妖洞中的情形。
她问得隐晦,但周夫人却是个极聪明的人,一听沁瑶的话,便明白过来了,脸色虽忍不住有些发红,却仍坚定地摇头道:“那怪物只将我掳到洞中,令那四脚蛇看管我,却从未侵犯于我。”
沁瑶不意外,像巨蝎这样有着上千年修行的怪物,早已超脱了七情六欲,虽已修了人形,等闲不会为□□所驱使,因而他掳这些人势必还有别的目的。
她又问:“周夫人,你能不能将这两月以来妖物都在洞中做了些什么一一告知于我?”
周夫人虽然外表柔弱美丽,实则性情坚强,否则被那妖物掳在洞中这么长时间,早已吓得神智不清了,岂能像现在这样镇定沉稳。
听得沁瑶这么问,她深吸了两口气,细细回忆道:“那日我跟夫君携了家人从定州赶赴长安,路过一座无头山,忽然飞沙走石,天色昏暗,随后我便被那妖物从马车中拽出,当时我见那东西骇人,立刻昏死了过去。再醒来,便到了那处崖下的山洞中,那怪物见我醒来,只让那个四脚蛇看住我,我起初以为必死无疑,可此后四脚蛇时不时弄些野果给我吃,看着竟是怕我饿死了的意思。”
“此后那鬼东西又陆陆续续掳了两名小娘子来,后头来的那名后背有伤,那鬼东西见了,不知从哪采了些草药给那位小娘子用,可效力甚微,伤口仍不住往外渗血。”
沁瑶暗暗点头,所以才有后来让獐子精到长安城买药一事,想来獐子精虽被他们捉住,鬼剑士又另派了妖精买药。
“前几日十五那夜,”周夫人犹豫了一会,又看着沁瑶,补充道,“我估摸着是十五,因为那晚的月亮极圆。那鬼东西本已好些日子不见了,那晚却突然来了,将我们三个人一道拖到崖底,令我们跪着,这鬼东西自己却站在我们身后,双手高举望着天,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要做些什么。后来念了好几回,那东西不知为何发起狂来,在崖底发了一气疯,震碎了好几块巨石,才将我们三人又卷起来丢回洞中。当时我们当中有位姓刘的小娘子险些被他给吓得昏死过去。”
沁瑶听得心惊,这东西莫不是要摆阵?可无论佛道哪个阵法,都讲究个至阴或至阳,从来没听说过用已婚妇人摆阵的先例,难道是因为掺杂了周夫人在内,蝎子精才未成功?
她暗暗看向周夫人,她已然生育几个子女,年纪最少也三十往上,但因貌美异常,看着直如二十许人,若不是挽着妇人髻,轻易看不出她的妇人身份,想来蝎子精虽然修炼多年,但毕竟是妖邪之物,怎能识得这些凡人的圈圈绕绕。
只是这蝎子精为何会骤然现世,又为何要摆阵?她想了一回,只觉千头万绪,怎样也无法理出个清晰的思路来。
她坐不住了,急欲去青云观问个明白,可想到周夫人至今不知道真相,不免有些踟蹰。
可若再一味隐瞒及拖延,对周夫人来说无异于慢刀子炖肉,太不公平。
她暗暗咬了咬牙,拉了周夫人起身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去青云观的路上,周夫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变得异常沉默。
沁瑶看在眼里,悄悄叹息,这样的生离死别,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命中一道难以跨越的坎,即便有大智慧者,也少不了悲伤难过,更何况周氏夫妇这样的恩爱夫妻。
她握住周夫人的手,故作闲聊的语气问她:“家中可还有亲人,这回都一道来了长安?”
周夫人心下这时早已凄惶一片,不过因未眼见为实,怎么也不愿往那方面想而已,听沁瑶如此问,便道:“还有一个大女儿,今年十四,因我们夫妻俩平日忙营生,便送到沧州她外祖母家养着,这回来长安时,想着路途遥远,怕她跟着受累,便未带她同来,打算安顿好后再去接她。”
沁瑶心里那股闷得慌的感觉总算舒服了,好歹周夫人还有位亲人,而儿女素来是父母的牵挂,想来周夫人即便再悲痛,为着女儿,也能好好活下去的。
到了青云观,门口站着几位大隐寺的和尚,沁瑶见了,知道缘觉多半在观内,心中一动,便让常嵘等人在观外候着,自己领了周夫人到后院。
院中只有福元和阿寒,也不知道谁弄了个蹴鞠,两人正在院中蹴鞠玩。
沁瑶见师兄玩得满头大汗,不由想起小时候师父便常给他买些皮影戏、小木头人之类的玩意,说起来,师父虽然阴晴不定,对师兄却真是好得没话说。
阿寒和福元一抬头,看见沁瑶,高兴极了,忙要开口打招呼,沁瑶却做出个噤声的手势,让周夫人在院门口等候片刻,自己调匀内息,极力不发出声响,猫腰躲到师父房间窗口下。
里头果然有师父极力压抑怒意的声音,“我说怎么抓了这么久都抓不到那东西呢!原来是你在有意放水!”
顿了片刻,似乎越想越明白,冷笑一声,“呵,不愧是佛门中人,既不抓它,也不让它掳人,除了那晚你带弟子出城,不小心又让那东西掳走了刘太医家的小娘子以外,这段时日以来,竟总共才丢了三个人。凭那东西的道行,若不是你有意防范,不知道掳了多少人走了!只是你既然早知道那东西在寿槐山,为何不想办法提前知会我那徒弟一二?你可知道,当时不止那人在山上,我那徒弟也在,你要害人可以,可若一个不小心,连她都被那东西给吞噬了怎么办?”
缘觉波澜不惊的声音,“她在你手底下受教这么多年,若连自保都做不到,也别枉称道士了。”
清虚子噎了一噎,连连冷笑,“事到如今,我都已经分不清你是佛是魔了,当时山上多少人?个个都该死?你就不怕——”
忽然顿住,一个东西直朝窗户砸来。“什么人!”
沁瑶身子往后一弹,险险躲开,心里虽然惊涛骇浪,可脸上却做出刚到的模样,扬声道:“师父,我来看你来了,快开门。”
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第146章
房门猛地打开,清虚子出现在门前,盯着沁瑶狐疑地看了好一会,许是顾忌着房内的缘觉,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下去,只道:“来了?你先跟你师兄在外面玩一会,等为师说完话再出来。”
砰的一声又关上房门。
沁瑶哦了一声,一溜烟下了台阶,假装看阿寒和福元蹴鞠,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时不时还帮着捡个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背上衣裳早已湿透。
过不一会,房门再度打开,师父跟缘觉一前一后出来了,
路过沁瑶等人时,缘觉止步,朝沁瑶扫来。
也许是沁瑶心中有鬼,怎么看都觉得缘觉的目光里含着一份警告的意味。
她忙故作不解地回看过去。
缘觉盯着沁瑶,见沁瑶目光清澈坦荡,一点都看不出端倪,双眼眯了眯,淡淡移开视线,阔步往外走了。
清虚子看见周夫人,愣住,问沁瑶道:“她是谁?”
沁瑶忙将思绪从缘觉身上转回来,将周夫人领到师父身前道:“师父,将头些日子我给你那丹瓶取出来吧。”
语气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沉重。
周夫人袖下的手不自觉一紧,脸色也难看起来。
清虚子恍然大悟,认真端详两眼周夫人,点点头,对她道:“请随贫道来。”
师父两人领着周夫人到了一处厢房,这房门四面无窗,一旦将门掩上,便一片昏黑,宛如黑夜。
周夫人不明就里,呆立在房中。
沁瑶掌了灯,将事情从头道来:“周夫人,我未嫁给澜王世子之前,本在云隐书院读书,两月前的一晚,书院中突然闯来一缕游魂,若不是这缕游魂,我们也不知道长安城出了邪魔,更不会顺藤摸瓜地发现那蝎子精的行踪,故而这缕游魂是这一系列诡事的起源。”
周夫人身子晃了晃,面色苍白地问:“游魂?”
沁瑶忙扶住她,低声道:“是。我虽不知这游魂为何会从长安西郊飘荡到了书院里,但他当时不断找寻他的妻子,说他妻子名唤丽娘,不小心与他走散,不管见了谁,都不住地问我可曾见过他的妻子。”
周夫人听到丽娘这两个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剧痛,只还不敢相信,拼命摇头道:“不,不。”
沁瑶看着揪心,紧紧扶着她,柔声道:“他一腔痴念,不肯轮回,唯有亲眼确认他妻子尚且完好,方能放下执念,重去投胎,故而我才带你来见他最后一面,好让他走得安心。”
周夫人浑身止不住颤栗,捂着嘴,无声抽泣起来。
沁瑶不忍再看,走到师父身旁,附耳对他说句什么,
清虚子叹口气,先在丹瓶上做了点手脚,这才慢慢将那半头鬼放出来。
因沁瑶特嘱咐他做障眼法,故而在周夫人眼中,她夫君的头颅仍是完好无损,跟生前一般无二。
这于他来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周夫人来说,却有天壤之别,没看过丈夫死前的惨状,周夫人余生思念亡夫时,也能少些揪心和悲痛。
周恒出来后,因着意识混沌,只顾在屋中来回走动,嘴里念念有词:“我在找我的夫人,她生得很美,名唤丽娘,你看见她了么?”
“恒郎!”周夫人肝肠寸断,放声痛哭,疾步奔过来,张开满怀欲抱住这影子,谁知扑了个空,趔趄一下,险些跌坐在地。
沁瑶忙探身上前,将周夫人扶稳,又暗暗念咒,点化周恒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