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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撵悄无声息地穿过永巷,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歌声越来越近。萧羽彦紧张地唤道:“十七——”一道黑影降落,倒是吓了轿夫们一大跳。
    十七抱拳道:“主人有何吩咐。”
    萧羽彦下了轿子,缩在十七的身后。对沁弦和轿夫们道:“别抬轿子了,你们分前后给寡人照亮。”说罢攥着十七的衣角道:“小十七,一会儿寡人如果大叫,你立刻带着寡人直奔未央宫。”
    “陛下不是畏高么?”
    “寡人……寡人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萧羽彦推着十七走在前方,一路上草木皆兵。十七一袭黑衣站在黑暗之中,身旁探出萧羽彦的脑袋。乍一看,像是半空是冒出一颗脑袋。
    这夜半歌声确实渗人,宫人们也有些毛骨悚然。忽然,歌声戛然而止。
    前方一道光噌然亮起,那光是从地上发出的。火红的光中,一名白衣女子幽然现身。她背对着众人,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垂至腰际。萧羽彦顿时四肢僵硬,手脚冰凉。
    女子一个转身,下面的光束打在她脸上,杀气腾腾。萧羽彦正好探头去看,和那女子打了个照面。两人齐齐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萧羽彦闭着眼睛两手乱抓,十七提着她飞向半空。那女子在强光中瞧见半空中飞起一颗脑袋,顿时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沁弦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侍卫小跑过来的整齐步伐声,和刀鞘撞击盔甲的声音。他目送着萧羽彦飘然远去,半空中回荡着她凄惨的叫声:“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韩云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要客气——”
    话音未落,御林军已经冲了过来。沁弦回过身,为首的韩云牧正沉着脸,领着御林军按剑大步走来,仿佛凶煞的修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腿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第十六章 仿佛被掏空
    漆黑的夜空中,十七带着萧羽彦飞快掠过树梢,萧羽彦先是被“女鬼”惊吓,又飞上了高空。自从小时候被挂在树上一整晚之后,萧羽彦就开始畏高。进入未央宫的时候,整个人脸色惨白。
    她脚一沾地,片刻不敢停留就冲进了寝宫。
    龙榻之上,穆顷白已经入睡,忽然被一阵脚步声吵醒。没等他清醒过来,一道身影便嗖地钻进了他怀里,瑟瑟发抖。还沾染着露水和青草的气息。
    穆顷白掀开薄衾,只见萧羽彦正一头钻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小团。他无奈道:“你这大半夜的,又来唱的哪一出?”
    萧羽彦惊恐地抱住了穆顷白,声音颤抖:“有……有鬼……”
    穆顷白奋力想要揭开身上的狗皮膏药,但萧羽彦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缠着他。穆顷白刚拉开她的胳膊,两条腿又缠了上来。
    他恍惚间想起来,稷下学宫教授的课业,萧羽彦最厉害的就是摔角。一个金钩铁索,可以缠到对方力竭。他只好作罢,他无奈地举起胳膊,低头看着熊抱着他的萧羽彦:“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听到这一声询问,萧羽彦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了方才的经历。
    “你说寡人这国君当得容易嘛。白天里被朝臣欺负,被韩云牧吓唬,被皇叔虎视眈眈,晚上连鬼都不放过寡人。寡人这是做了什么孽?”
    穆顷白听了半天,终于从她支离破碎的语言中听出了缘由。他拍了拍她的脑袋,耐心地哄道:“你我都读过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或许你今日所见,并非你所以为的那样呢。”
    “不可能的。那个女鬼长着血盆大口,那声音叫一个鬼哭狼嚎!寡人这样虎胆龙威,都被吓成这样了,可见是真的可怕。”萧羽彦放软了声音,哀求道,“穆大哥,我是不敢再回去了。今晚我跟你挤一挤好不好?”
    穆顷白原本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两个大男人同床共枕,他是万般不能接受的。不过萧羽彦这一招猴子抱树,死死挂在他身上。他就是想说不,也无可奈何。只好认命地盖好了被子。
    萧羽彦心满意足地将头靠在穆顷白的胸口。她刚冲进未央宫的时候确实是害怕,不过穆顷白在身边,她便彻底安心了下来。
    但这一夜,穆顷白睡得并不安稳。他从未与人同床共枕过,哪怕是云洛也不曾与他这般亲昵。身旁忽然多了一人,着实是不习惯。
    可她又可怜兮兮地蜷成一团,穆顷白几次伸了手握住了她的胳膊,终究还是没忍心赶她走。
    没想到萧羽彦后半夜睡死了,就凶相毕露。不但说梦话,还手舞足蹈。四仰八叉要占领整张床。
    穆顷白的被子被她抢走了大半,他努力想要扯过来一些,萧羽彦却死死攥着不放。他无奈地低喝了一声:“松手。”
    萧羽彦奇迹般地张开了手,翻了个身将脑袋抵在他胳膊上。为免她乱动,穆顷白只好将她拢在怀里。她总算安静了下来,呼吸均匀,小小的身躯起伏着。
    明明是一国之君,睡相却这样可怜。像极了穆顷白府中松树上的那只小松鼠,总是紧张地抱着自己新找到的松子,警惕地竖起耳朵。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轻微的一点声响都会让它慌乱地逃窜而去。
    她此刻也是这般,轻轻勾住他的衣袖,眉头紧皱着,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穆顷白试图将衣袖抽出来,拉开些距离。但轻轻一动,她便会绷紧了身子,随时要醒来的模样。
    良久,穆顷白叹了口气,将衣袖交在了她的手中。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所以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穆顷白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萧羽彦睡了个饱,精神满满地醒了过来。晨曦的光照在身侧的睡颜上,让萧羽彦觉得仿佛还在睡梦之中。她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从来没有敢奢望过有朝一日可以和穆顷白同床共枕。
    她心情大好,轻手轻脚地换上了朝服。洗漱完又折回来趴在床边看了他许久,这才一脸餍足地走出了未央宫门。
    没想到迎面撞上了正采了一丛蓝色小花,哼着小曲儿回来的梨儿。
    小宫女见到萧羽彦,不由得愣住了。一时间忘了行礼。萧羽彦也没往心里去,径直走到宫门口上了轿撵。
    云洛转过身,看着萧羽彦离去的背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她……她一大早这是……从哥哥的房间里出来?!而且还红光满面,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莫非——
    云洛连忙推门冲了进去,只见自己的哥哥一改往日的勤勉,疲惫地倒在床榻之中,眼下满是乌青。云洛叹了口气。理想和现实果然有很大的落差。
    哥哥那般英武不凡,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通。尤其是骑射,百步穿杨,每次都让人拍案叫绝。这般人物,照理说一夜七次根本不是问题。
    何况书上写的都是,男女一番*之后,女子娇弱地伏在床上,几天下不来床。可男子却步伐矫健,但仍旧精力十足。若非是疼惜对方,他还可以再大战三百回合。
    怎么哥哥好像才是身体被掏空的那一方?
    由此可见,人不可貌相。萧羽彦这个国君当得怂,可背地里却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萧羽彦在龙椅上连打了几个喷嚏。却愉快地想道,大约是穆顷白在梦里想她呢。她偷偷塞了一小块芙蓉枣泥,甜丝丝笑盈盈地注视着正在汇报灾情的令尹武子都。
    令尹大人被国君这黏腻的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自打上次戴了枷锁之后,他对萧羽彦恭敬了不少。可近来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国君开始宠幸那个皇后了。
    皇后那副惊世骇俗的尊容,到如今都还深深震撼着朝臣们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国君居然也下得去口,可见国君口味之重,以至于朝臣们现在人人自危。
    武子都一面汇报着灾情,一面为自己担忧。倘若国君真的瞧上了他,他是该屈服于强权,还是刚直不阿呢?
    汇报到最后,武子都话锋一转:“陛下,此次灾情虽然已经有所缓解。民心得意平息,谢应宗功不可没。但他在灾区的行径太过暴虐,至今已经斩杀两名六品官员和一名五品官员。朝廷要员,未经审判便就地斩杀,视法度如无物。功不抵过,请陛下务必秉公处理!”
    萧羽彦刚咽下口中的枣泥糕,听到武子都这一番话,顿时觉得堵得慌。看来令尹也不过是表面忌惮她,遇到事情还是在跟她作对。
    谢应宗是她正要栽培的人,还未出头,便被这样打压。打压谢应宗,便是在敲山震虎。
    武子都是两朝元老,她现在手中没什么实权,暂时动不得。不过他要动谢应宗,也别怪她手下无情了。
    萧羽彦冷笑了一声:“令尹所言不假,功不抵过。黎国朝堂之上,多少有功之臣,也都谨小慎微,从无错处。谢应宗也不该例外。不过,人还没回来,就要定他的罪,也未免薄凉。此事容寡人查清楚再说。”萧羽彦说完,看向了一言不发的韩云牧,“大司马意下如何?”
    “陛下可以让宋提刑前去调查此事,毕竟是朝廷命官。谢应宗虽得到陛下亲派,却也不可任意妄为。”
    宋提刑是站在第五排一个干干瘦瘦的大臣,成天忙着各种要案,天天跟尸体打交道。这个人倒不是那种深谙为官之道的人,只对案件感情兴趣。为了真相追查到底,也的罪过不少权贵。韩云牧这个提议也算是合理。
    于是萧羽彦颔首道:“大司马说的有道理。那么,宋提刑——”
    宋晏大步走上前来,躬身道:“臣在。”
    “寡人命你即刻动身前往灾区,调查谢应宗之事。寡人要瞧瞧,是谢应宗滥用权力,还是这三人死有余辜!”
    “臣。领命!”
    萧羽彦瞧了瞧武子都的神情,似乎正思索着什么。今日的早朝没有其他要事,便散了朝。
    萧羽彦背着手想去瞧一瞧穆顷白,走到一半,大司马忽然从背后追了上来。她慢下轿撵,低头看着他:“韩爱卿找寡人有事?”
    韩云牧摆了摆手。抬轿的宫人立刻放下了轿撵,迅速推到了三丈远的地方。平日里还有个沁弦陪伴左右,但今日很奇怪,沁弦一直都没有出现。萧羽彦问了旁人,也没见他的身影。
    如今在这永巷之中,萧羽彦四顾之下,忽然感觉到了孤立无援。方才还居高临下的气势瞬间不见了。
    “陛下昨夜可曾出现在御花园中?”
    萧羽彦心下一咯噔,想到了自己在半空中嚎叫的那句话。韩云牧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见她不答,韩云牧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陛下不说也没关系,昨日沁弦已经全招了。”
    “招……招什么?”萧羽彦咽了口口水,紧盯着韩云牧的手。
    韩云牧忽然上前一步,萧羽彦慌忙后退。即便她知道他不会公然在皇宫里害她,却还是怕得要命。一直退到墙边,韩云牧才止住了脚步:“陛下,你可知这宫中并不安全?”
    萧羽彦重重点了点头:“是啊,昨晚还闹鬼来着。”
    韩云牧皱起了眉头:“鬼神不可怕,可怕的是奸细!”
    “奸细?!”萧羽彦错愕地看着韩云牧。原来他不是为了那句话找她寻仇。
    “不错。近日我调动宫防的时候,发现有齐国的细作混进了宫中。你可知,他们所为何事?”
    萧羽彦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们是冲着寡人来的?”
    韩云牧深瞧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陛下的秘密向来保守地很好。他们是冲着穆顷白来的。”
    “你……你是说公子顷白?”萧羽彦故作错愕地看着韩云牧,“他来黎国了?”
    韩云牧冷笑了一声:“陛下难道还不知,齐国出了大事么?”
    第十七章 兄弟阋墙
    萧羽彦派去齐国的人,调查了云洛公主的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穆顷白来黎国这件事,本身她便有所怀疑。
    但她觉得,穆顷白此来应该不单单是为了云洛的事情,也不会是为了她。黎国和齐国的关系十分复杂,并不是简单的敌友可以概括。
    齐国虽然强盛,东西两侧分别是黎国和姜国。黎国又和楚国毗邻,构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倒是陈国离得较远,地处偏僻,还常年受着突厥的侵扰,根本无心参与五国的斗争。
    齐国和楚国是五国当中最强盛的。但一时间谁也吞并不了谁,所以他们便要联合黎国和姜国。齐国显然是选择了黎国,但听说齐王也曾经派人去姜国请求和亲。只不过被楚国捷足先登。
    现在的局势尚且明朗。两相抗衡,姑且能挣得片刻的安宁。但黎国和姜国也不会任人鱼肉,所以即便是表面上的联合,却也各自有着各自的打算。
    韩云牧执掌朝政这些年来,一直在用苛捐杂税养兵。萧羽彦知道他的用意,却并不认同。
    黎国的问题,并不是处在对兵力的投入不够上。而是朝廷冗官,贪腐严重。如今各国都在变法,黎国却止步不前。宗法之下,世袭的子弟几乎要垄断了未来的朝野。要想改变只能通过变法。
    穆顷白此前在齐国便一力主张变法。也是因此,齐国才得以强盛。如今变法如火如荼,他似乎没有理由这个时候来黎国。
    “韩爱卿向来耳聪目明,知道的事情自然比寡人多。寡人成天被困在宫里,别说是穆顷白,就是齐王哪天驾崩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韩云牧垂下眼眸看着她:“陛下应该庆幸有臣的保护。穆顷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齐国世子众多,他既然秀于林,便也容易出事。”
    “兄弟阋墙?”
    韩云牧点了点头:“齐国的公子瑾向齐王发难,太子恪带兵镇压。将公子瑾击杀于宣德门外。事后调查,太子恪在公子瑾的家中找到了与公子顷白的密信,证实此事是公子顷白主使。齐王震怒,下令捉拿穆顷白。但御林军到达的时候,公子顷白已经不见了踪迹。”
    萧羽彦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早就觉得穆顷白的到来不对劲,却没想到这背后隐藏的血腥杀戮。
    齐国的公子瑾与太子恪也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兄弟,太子恪却能为了皇位对他痛下杀手。究竟是怎样的邪念,才能让一个人扭曲到连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要杀死。现在他又要来迫害穆顷白。
    “那……你查到什么了没有?”
    “我怀疑穆顷白混进了和亲的队伍里。”韩云牧顿了顿,狐疑地看着萧羽彦,“未央宫那个假公主,你就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么?”
    萧羽彦心下一紧,韩云牧素来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果然怀疑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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