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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哪来的自信,若那翠鸟真的……”
    张子尧话还没说完,祠堂的门又“啪”地被人关上了,若不是他闪躲及时,这门怕是已经拍在了他的脸上。
    张子尧:“……”
    偌大的院子中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只剩下少年独自站在祠堂前为弟弟拽上天庭的态度目瞪口呆。
    良久,只听见从他手上捏着的画卷里,懒洋洋的磁性男音响起:“哟,这叫那什么?……啊,问罪不成,反被糊一脸么?”
    “烛九阴大人。”
    “啥?”
    “就你话多。明天不带你晒太阳了。”
    “……”
    ……
    因为张子萧拒绝对自己画过的画负责,而县官大老爷那边又非要张家给个说法,所以最后的结局是,第二天,刚刚送走了爷爷没多久的张子尧自己也默默地爬上了马车。
    蹲在马车上,听着马车外面“嘤嘤嘤”的声音,张子尧一脸无奈地伸手掀开马车的帘,对站在马车下哭得鼻子都红了的春凤说:“别总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娘不在了,我也上京了,你这模样在家里,当心叫人欺负。”
    春凤哽咽着点点头,抬起胖手擦了擦通红的眼。
    张子尧收敛起脸上的表情,那张还带着些许稚嫩的脸上难得露出了除却平日那懒洋洋的神情之外的严肃,他又看向站在春凤身后的张角。此时在他的注视下,后者似乎感觉到了尴尬,涨红了脸,低下头搓搓手,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见张子尧冷冷道:“我这趟去,是以张家临时家主的身份去给我的兄弟收拾烂摊子,家中一切我都打点好了,大事需快马加鞭联系我得我首肯,添丁添佣,修葺建新,拓展生意以及银两用度超过一百两都算大事。你们只管安心过你们的日子,若我不在家这段时间,再不安分折腾出什么大篓子,莫怪张家容不下你们这几尊大佛。”
    张子尧语毕,那送行的队伍陷入片刻死寂。
    良久,张角那张脸简直像是被煮熟的番茄涨得通红,他抬起头难以置信般瞪着张子尧,像是没想到这平日里闷葫芦似的小孩这会儿抽疯似的在这么多下人面前一点面子不给他,顿时七窍生烟:“你、你、你怎么说话的你,我好歹是你的长辈……”
    “在你动念头扣下该花在我娘身上的银两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了,”张子尧垂下眼,“现在才说明,我还嫌晚。”
    言罢,似乎不屑再听张角跳脚,他重重放下车帘,坐回了马车里,同时,那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悠悠离去——
    身后,春凤“哇”的一声大哭,婶子嚷嚷“一百两还不够置办新衣裳死鬼你快想办法”,张角破口大骂“无法无天”……一堆嘈杂齐齐响起,真可谓是好不热闹。
    而这边马车中,被这些声音闹得头疼,张子尧长叹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在车中,听着胸腔之中因为方才那一刻的愤怒和跟张角甩狠话的勇气而疯狂跳动的心跳声。
    去京城啊,见了大官该怎么办呢?
    张子尧呆呆地瞪着天花板,鼓起了脸……
    就在此时。
    “——你这小蠢货,若是到了京城也跟那些大官这么说话,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每个标点符号都充满了欠揍的挑衅,你是怎么做到的?”
    懒洋洋的调侃声响起。
    张开“大”字躺在马车中的张子尧先是愣了愣,随即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鬼使神差般在上车之前顺手把某个装了条赖皮龙的画卷扔上了马车——最开始是琢磨着路上好歹有个说话的伴,现在想想他居然寂寞得要和一幅画“作伴”,当真病得不轻。
    张子尧舔舔唇,一骨碌爬了起来,将那画卷从一堆细软中拽出来,在马车中的小茶几上摊开来,一手托腮一手用手指戳了戳那幅画:“九九……”
    “总算把老子拿出来了,那些凡人穿着粗制滥造的衣服让本君想打喷嚏……”画中低头整理袖子的男子突然一愣,停下了碎碎念,抬起头,一脸大写的懵逼,眉毛都快飞进了发际线反问道,“你刚……叫谁?”
    张子尧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说道:“你说说,如果不是张子萧的问题,那画里的翠鸟到底为何会消失啊?”
    “这问题都想不明白,果然是蠢。答案只有两个,要么是你那堂弟画技不精……你刚才那什么,嗯嗯,是在叫谁?”烛九阴满脸提到那两字就是侮辱的样子。
    张子尧叹了口气道:“他再不精咱家除了爷爷真的没有可以衬得上精的了。”
    “你呢?能召唤出山海经卷轴之兽,好歹也算一个……谁批准你擅自给本君取个昵称了?真是胆大包天!”
    “之后又偷偷试过,”张子尧尴尬地笑着挠挠头,“得到的结论是那天毕方会出现大概真的只是因为它也想晒晒太阳而已。”
    “……”
    被无视了个彻底,烛九阴脸抽搐了下,看着坐在小茶几边的少年唉声叹气个没完,终于受不了道:“要么就是画卷根本没问题,京城的那个王爷穷疯了要讹你一笔,好添些柴米油盐。”
    烛九阴说这话时眼里闪烁着的嘲讽已经表明他对此事的态度:那就是没有态度。
    张子尧想了想,还是觉得略不服气:“你怎知这事儿肯定与画中翠鸟无关?”
    烛九阴哼了一声,仿佛在说:能有什么关系?
    “你当年都能从墙壁上飞出,如今又能挣脱画卷获得自由之身,那小小的一只翠鸟……”
    “小小的一只翠鸟。”
    “……”
    “你也知道‘小小一只翠鸟’,你拿来同本君这样的上古邪神相提并论?”烛九阴道,“其实很多年前有个人给本君算了一卦,说本君命中注定有一大劫,从前本君坚定地认为所谓‘大劫’当是被秃驴封印画中千百年,现在一想,那大劫搞不好才刚刚出现。”
    “……”
    “现在就坐在我面前。”
    “……”
    “本君哪天要是死了,便是被你那粗言诳语尴尬死的。”
    “…九九,咱们对话友好点。”
    “本君不知道‘友好’长何种模样,只知道你若再叫这个破名,永远休想见到‘友好’。”
    张子尧不顾那龙牙疼似的哼哼,换了个坐姿,然后在烛九阴嫌弃的目光下自顾自道:“我觉得,张子萧画的那翠鸟,搞不好是像你当年一样,一不小心入了真的精魂了。”
    靠坐在画卷之中的烛九阴闻言,似乎来了点兴趣,睁开一只眼。
    “我们绘梦匠的手艺,我虽不精,但多少还是清楚它本身的原理的。先说画物,上古时期,就连天神女娲娘娘也不能空手造人,而作为人类的我们就更加不能有这样逆天的本事了,所以呢,其实绘梦匠的‘画物有物’,只不过是‘隔空借物’罢了。”
    张子尧说着,将小茶几上的一个杯子拿起来。
    “比如说我在百里之外描绘了一个杯子,那杯子正巧如手掌心这只小茶杯大小,形状相似,那么这只杯子,便会作为我所画之物被借取走,出现在百里之外的我的手中——画得越具体,所对应的东西也就越单一……若我只是画一个小圆杯,那么可能出现的杯子就是成千上万只杯子中的其中之一,但是若我又在杯子边缘多画了个缺口,底座也加了些许纹路,那么出现在我手中的便只会是这一个,等借来的物品使用完毕,将画纸撕碎,那物体自然物归原主。”
    张子尧说着,将那小茶杯上的某个细小的缺口以及杯底纹路展示给烛九阴看,随即手一翻转,将那小杯藏入袖中,然后摊开空空如也的手,笑着说:“所以,绘梦匠中的画匠有三不画:其一不画钱财;其二不画粮物;其三……”
    他顿了顿才道:“不画世间不存在或曾经存在现在已经消失之物。”
    烛九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上去是认真听了,反问:“第三条指?”
    张子尧道:“世间不存在之物自然不必说,而曾经出现现在已经消失的则如传说中的‘龙泉剑’,相传早已随它曾经的主人剑断人亡,画了也‘借’不来,倒是白白丢了面子,所以不画。”
    得了个这么不知道如何形容的答案,烛九阴凉凉道:“……真讲究啊。”
    张子尧嘿嘿笑了笑,假装没听懂烛九阴话中嘲讽之意,只是继续道:“画活物又与画一般物件不同,正所谓世间万物皆有灵,所以要借活物,就比借一般的物品麻烦得多,就像人长得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哪怕是同一种动物长相也有微妙的区别,要真的能将活着的动物从画卷里‘借’出来,那得画的细节都对得上才行,半点马虎不得,这种‘借’,行话里管它叫‘借真灵’。”
    “规矩真多。”
    “还有一种,就是初学者只能让画卷上的墨色线条动起来,拥有普通动物的动作,只是暂时让某只小动物的灵跑到那画上支配片刻,比如我弟当年那只被我爷爷吹上天的歪脸啃草兔子,这叫‘借假灵’。”
    “说得头都晕了,哪来那么多黑话。”烛九阴听了一大半便不耐烦道,“你的意思是,你那堂弟不小心借到了一只翠鸟真灵”
    张子尧点点头。
    “若是如此你当如何?”烛九阴道,“真翠鸟的话,怕是早就飞走了罢。”
    “若是真的,就当场借只假灵,再画只翠鸟让它在画卷里待着……”
    “你画得出来么?翠鸟长得挺讲究的。”
    “……我是曾经借到了毕方真灵的人!”
    “也就那一次。”
    “……”
    “看你的表情,难道这是准备吹一辈子啊?失敬失敬。”
    “……”
    卷二·翠羽
    第九章
    马车才刚刚走出几里远,张子尧就想让车夫掉头回去让他把不小心“掉”车上的某画卷扔回家里。
    这一点是张子尧没想到的。
    然而令他更加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成功地将这个想法以一盏茶一次的频率被迫重温,整整重温一路,直到数日后马车哒哒踏入京城城门,“想要回家把画卷放回书架上假装自己从来没拿下来过”的冲动终于变成了“还是一把火烧了吧免得剩下祸害我子孙后代”。
    “张子尧,京城到了!嘿!别睡了,睡成死鱼!你个土包子,快把本君挂出去,本君倒是要看看那个街上捏面人的作品是不是还和本君几百年前看到的款式一样精致。”
    “……”
    “若是还不如他爷爷辈的手艺灵活,那捏面人的手艺也可以消失在这世界上了。”
    “……”
    “和绘梦匠里的画匠一样。”
    “闭嘴。”
    “……”
    烛九阴对张子尧这小肚鸡肠的性子很是看不上,明明嘴巴上说着不愿意做那劳什子绘梦匠且不高兴成为画师,偏偏听不得人家说他一点儿画技上的不好,还一说就翻脸。
    “若是听不进他人劝谏,便永远得不到进步。”
    夜晚,某某客栈上等房中,挂在墙上的画卷如是说。
    对于此等会开口说话且口吐人生笺言的神奇画卷,少年全当自己眼瞎耳聋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端着一盆洗脚水从画卷前淡定飘过,来到床边,捞起裤脚坐下,慢吞吞地将双脚放进热水里的同时一张小脸热得通红。
    明天就要见王爷了,乡下人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沐浴泡脚,整理容貌,再小心翼翼挑一件新衣裳……爷爷当年是面过圣的人,听说在皇帝面前他那是不卑不亢,深得先帝喜爱,如今自己作为张家后人,定也不能失了……
    不不不!现在哪里是想这个的时候!
    张子尧狠狠地甩甩脑袋,又认真地盯着自己被烫得粉红粉红的脚半晌,同时听见不远处那画卷又道:“真羡慕,本君也想泡脚。”
    “你只有爪。”张子尧下意识回答。
    “真羡慕,本君也想泡爪。”
    又开始了。
    张子尧眼皮子跳了跳。
    “也不知某个废柴绘梦匠何时才能给本君把爪趾头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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