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就试试这凤冠霞帔吧,明儿个就是大婚之日了,万一到时候穿起来不合适怎么办?”
夜怀央的视线在那件腾鸾飞凤的喜服上停留了好一阵子,终于缓缓出声:“拿来吧。”
这件嫁衣和那块青玉荷叶双鲤佩都是爹娘临走时留给她的东西,他们生性豁达,志在山川大河,这一去不知何时才是归期,所以夫妻俩就事先为她备好了嫁妆,就算她嫁人时他们不能相伴左右,至少还能感受到这份心意。
本来这些东西都存在本家,夜怀信看她搬到这边住就差人全部送过来了,月牙最先把嫁衣及首饰整理出来,放在那里大半个月夜怀央看都没看一眼,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实在教人担心,眼下到了成亲的当口她总算肯试了,可让月牙松了一大口气。
当夜怀央更衣完毕从帘后走出来的一瞬间,满屋子婢女都不会说话了。
如有佳人,倾国倾城。
月牙按下呼之欲出的惊叹,正盘算着要画个什么样的妆容才衬得起这一袭盛装,外头的辞渊忽然轻叩着门扉说:“小姐,大少爷来了。”
房内静默片刻,夜怀央的声音几乎轻到听不见:“知道了。”
夜府的下人最怕就是夜怀礼,躲都躲不及,哪还敢拦着他往夜怀央房里去?他一路畅行无阻地往里走,经过凌云阁的时候停了几秒,随后步向了寝居,推开门,一身鲜红嫁衣的夜怀央就这样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在他印象中夜怀央惯爱穿浅色衣裙,从未像此刻这般光彩夺目,金珠垂丝,鸾凤展翅,无一不把她的娇柔和妩媚衬托得淋漓尽致。
她值得嫁给更好的人。
想到这,夜怀礼的心又硬了起来,一把攥住夜怀央的手臂冷冷地问道:“你是铁了心要嫁给楚惊澜了?”
“大哥来了也不夸我两句,难道我穿这个不好看么?”夜怀央翘着粉唇,漫不经心地跟他兜着圈子,显然没把他的责问放在眼里。
面对她这副娇娇柔柔的模样夜怀礼实在发不出火,只好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窒闷耐着性子劝她:“央儿,听大哥的话,他不适合你。”
“可我就喜欢他。”夜怀央低头把玩着衣角的流苏,颈子露在外头,泛着淡淡的粉色,看起来极为乖巧可爱,谁知她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差点没把夜怀礼气死。
“王都这么多青年才俊,你喜欢哪个不行!”
“他高大俊朗,德才兼备,论军功比你高出一截,论出身更是高贵无双,哪里不好了?”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夜怀礼咬牙切齿地吼着,手上力道又紧了半分,恨不得把故意唱反调的她按在腿上揍一顿。
“那你想说什么?造反?我都说了造反的是我,你是不是还要再打我一巴掌?”
夜怀央瞅着他,眸中波光轻晃,晃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和黯然,夜怀礼看得分明,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阵阵钝痛扩散,难以休止。
“是大哥的错,不该失手打了你。”他哑声道歉,伸出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拉近了些,“央儿,大哥只希望你能嫁个爱你重你的人,不需要他有多显赫的家世或者多出众的才能,可你看看楚惊澜,他心思深沉性情冷漠,不能给你安稳的日子不说,身旁女人就没少过,你让大哥怎么放心让你嫁过去?”
夜怀央下意识反驳:“他没有……”
“没有的话你前天在凌云阁上看见的是什么?”
夜怀礼句句迫人,竟是对这里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夜怀央微微瞠大双眼,旋即看向门口的辞渊,辞渊随之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她的目光。趁着她没反应过来之际夜怀礼又添了把火,似要烧尽她心中的执念才罢休。
“他与别的女人牵扯不清,又摔了你送他的玉佩,你如果心中有把握自当过去质问他,为何还要令辞渊撤下横木?你害怕自己拿不准他的心思,害怕他从未真正在乎过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爹娘和大哥捧在手心的宝贝,又何苦为他作践自己?”
夜怀央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伸手欲推开他,他却箍得更紧,挣扎之下只听见刺啦一声,两人霎时都僵住了。
嫁衣被扯破了一个小口子。
夜怀央闭了闭眼,凉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胸口。
“大哥,你说的没错,我是害怕努力了这么久之后他心里依然没有我,但你太小瞧你妹妹了,我拆了横木是因为今后无须再暗度陈仓,不管是澜王府还是楚惊澜,明天成完亲都是我的,这一辈子也只能是我的!”
说罢,她毅然转身走进内室,当着所有人的面关上了门。
夜怀礼僵立在原地,心中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了,有无奈也有惊愕,还有些许怅然,五味杂陈。
是他太小瞧夜怀央了,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却只是她刚好处于情绪低谷,撑过了这段时期,她还是那个坚毅顽强、不肯轻易放弃的夜怀央。
罢了,已说不清到底是谁冥顽不灵。
夜怀礼离开了夜府,当天下午就启程返回关中,走得干干脆脆,未留下只言片语,夜怀信闻讯去追却连个影子都没追到,站在官道上气得直跳脚。
是夜。
时至夏末,从水边刮来的风已有些凉了,花光树影间的虫声弱了不少,悬挂在松枝上的那轮玉蟾却明亮如昔。
夜怀央失眠了。
明天就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却完全没有一个新嫁娘该有的兴奋和紧张,既不关心婚典仪式,也不关心楚惊澜会用什么态度对待自己,就是莫名的怅然若失。
这该死的低潮期啊……
她披衣而起,趿着拖鞋从长廊漫步至后院,青丝散散地垂在耳后,任风吹乱了也不去管,洒脱中透着慵懒。
连日以来,夜府上下所有人为了她的婚事忙得都跟打仗似的,尤其是月牙,认真仔细到连窗户上的喜字少了个角都要找人重新贴过,连轴转了好几天,这会儿睡得怕是喊都喊不醒,所以根本没有人察觉她离开了房间。
她去找澜澜了。
熟门熟路地摸到它的窝里,还没瞧见它在哪儿,一阵雷鸣般的鼾声先窜进了耳朵,夜怀央哑然失笑,旋即缩回了去抱它的手,静静地坐到了一旁的草堆上。
“你倒是睡得香甜,是不是知道澜王府那边没给你筑窝,索性睡足了再过去?”
澜澜仿佛感觉到什么,慢悠悠地翻了个身,一头栽进夜怀央怀里,蹭了蹭她柔嫩的掌心又睡过去了。夜怀央轻轻地揽着它,就像跟自家孩子说话似的,声音越发甜软。
“要是能跟你一样就好了。”
轻渺的叹息声从她唇边逸出,被夜风吹上树梢,然后飘到了围墙的另一头。
“爹娘临走时留给我的玉佩被王爷摔坏了,嫁衣被大哥撕烂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说来他们还真该通个气,一个不想我嫁,一个不愿娶我,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两个男人。”
她噘着嘴,似乎有点小生气,索性就着干草躺下来与澜澜睡在一起,手搭过去揉它肚皮上的软肉,听着它若有似无的哼唧声,并未注意到背后的动静。
“大哥总说王爷不好,他不明白,王爷其实很温柔。过年那阵子我伤了肩膀,后来痊愈了还总是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他早就看穿了我的把戏,但每次都让着我。落水那天从宫里出来,他明明先走那么久,我到宫门口的时候他居然还在车里,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可他不会明说,所以我也没有挑破。”
她轻轻一笑,犹如风铃般清脆悦耳。
“我直接亲了他。”
想着那天的事,心情不知不觉阴转晴,她垂着长睫,并未察觉到隔壁的异响。
风声渐起,几朵幽云飘过来挡住了月亮,沉暗的光线让人昏昏欲睡,澜澜撅了撅屁股,小肥腿直接压上了她的膝盖,她有些困顿,再加上这大半年澜澜长胖不少,这一压竟让她动弹不得,她便也懒得理了,闭上眼就打算在这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后头传来了衣袂翻飞的声音,紧接着墙根下的石板轻微一响,似有人落地,三两步行至她面前,瞧见她和熊猫抱成一团入眠,那人眼角顿时搐了搐,随后掀开那只肥腿将她抱了起来。
澜澜被这一掀给弄醒了,琉璃珠子似的眼睛眨巴了几下,然后便开始冲他叫,他越是抱着夜怀央往外走它叫得越凶,眼看着夜怀央要被它吵醒了,他一掌劈下去把澜澜敲晕了。
主子不安分,宠物也不是省油的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冷哼一声,转身朝寝居走去,途经曲水长廊,嵌着两排镂空莲灯,波光明明灭灭,直晃人眼,夜怀央无意识地往他肩窝缩去,红唇近在咫尺,只要他微微侧首便可触碰到。
就在刚才这张粉嫩的小嘴还在说她亲了他,得意洋洋,像是讨了天大的便宜。
她就这么喜欢他?
也难怪她大哥不能理解,他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哪一点让她如此执着。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接下来这几天陆续放糖了啊,都不要错过啊!
另外,有的宝宝是不是之前没看明白,王爷派人去岭南救人是为了陷害白家,与央宝合作,不是对白某某余情未了啊(其实六年前也没感情╮(╯▽╰)╭),你们不要搞错了。
最后再卖个关子,别小看了央宝。
☆、第34章 成婚
或许是昨晚在院子里吹了风受了凉,夜怀央早上刚醒来就觉得脑袋发沉,更要命的是她想再休息下都不行,因为整个夜府上上下下都如同被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了。
午时初,楚惊澜就要来迎亲了。
两位婶婶和伯母早就带着人过来了,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大局,因为与王府离得近,时间有空余,她们还特地让夜怀央多睡了一会儿,谁知起来了还是迷迷糊糊的,这可把她们急坏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快来镜子前坐好,这马上都要嫁人了怎么还是这副模样?快打起精神来,一会儿教王爷看见了可不好!”
婶婶纪氏快人快语,行动起来也如急惊风一般,三两下就把磨磨蹭蹭的夜怀央按在了梳妆台边,婢女们顿时一拥而上,梳髻的别簪的贴花钿的,整个围得水泄不通,夜怀央顿时头晕得更厉害了。
伯母严氏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央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这一问,十几道目光顿时都集中了过来,看起来颇为紧张,夜怀央冲她们淡淡一笑,轻声道:“我没事,就是没睡好。”
纪氏旋即掩着唇笑开了:“莫不是紧张了一宿才没睡好?正常正常,等下拜完堂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别担心。”
说罢,她又张罗着让人把玉如意、金锁、苹果等东西拿过来逐个陈列在案台上,就等夜怀央梳妆完毕了,婢女们见状动作越发快了起来。
一顿忙碌之后新嫁娘终于像模像样了,身穿鸾凤衣,头戴金雉冠,颈套天官锁,腰衔芙蓉石,手里还握着一柄祥云玉如意,端的粉妆玉琢,娇媚动人。严氏站在旁边看着,无声无息就红了眼,直拿帕子沾眼角。
“我们家央儿这么好,嫁过去了可不要受委屈才是……”
夜怀央知道伯父夜荀和严氏一直都对楚惊澜的身份忧心忡忡,生怕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从而连累到她,眼下也无法向长辈们解释太多,她只好主动握住严氏的手,状若轻松地笑道:“伯母,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顽劣,到了王府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哪有别人让我受气的道理?”
纪氏向来心大,听她这么一说顿时笑出声来,却也不忘叮嘱几句:“你呀,还好意思说,平时在自家乱来便罢了,以后可得收敛收敛性子,俗话说出嫁从夫,你这夫君又是身份尊贵之人,切不可跟他逆着来,知道吗?”
“知道了,婶婶。”夜怀央乖巧地答着,脑海中倏地晃过楚惊澜的影子。
不知他今儿个会打扮成什么模样?
昨天夜里抱着澜澜说了一番话之后到底是舒服些了,看来事情不能总憋在心里,待会儿去了王府还有数不尽的硬仗要打,楚惊澜这块硬骨头要继续啃,孟忱那个女人也要会一会,她若是还处在情绪低谷,落了下风可怎么办?
她得振作起来。
正想着,夜怀信忽然闯了进来,一屋子女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只顾看着夜怀央,眼神陡然发亮,还带着些许激动和自豪。
“哎哟,小八你怎么上这来了?快出去快出去,莫坏了规矩!”
纪氏伸手就把他往外推,他却身子一扭躲开了,笑吟吟地说:“婶婶,您别忙着赶我走啊,大哥不在,我自然是要来背姐姐上车的。”
提到夜怀礼,夜怀央顿时神色一暗,她能理解他为什么离开,却无法弥补他的缺席所带来的遗憾,毕竟在内心深处她还是个普通的少女,也期待伏在自己哥哥宽厚的肩膀上,被他亲手送到良人家。
纪氏瞪着夜怀信,似在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只当没看到,拱手朝她们各施一礼,道:“几位长辈,可否让我单独与姐姐说几句话?”
严氏看夜怀央已经打扮好了,离吉时又还有段时间,便驱散了下人拉着纪氏往外走去,同时低声嘱咐道:“别聊太久了,也别惹你姐姐哭。”
“小八省的。”夜怀信复施礼,将她们挨个送出去之后便关上了门,屋子里空荡荡的,比先前安静了不少。
“你不在外头陪伯父宴客,进来找我做什么?”
夜怀央坐回了铜镜前,单手支着额头,似有些精神不济。方才为了不让长辈们担忧她强行打起精神梳妆,此时到了夜怀信面前自然无须再硬撑,只不过一松懈下来那股子昏沉劲便压制不住了,直突突地往脑门冲,她恨不能脱下这身累赘就地一躺才好。
夜怀信也看出她不舒服了,便长话短说道:“姐,我昨日回本家替你拿东西,在你的房间找到了这个。”
他拿出一枚四方白玉,顶部雕有鹿首,底部刻着夜怀央的名字,正是月前她交给夜怀礼的家主印鉴。
“大哥什么都没跟家里人说,也没把这个带走,整个夜家仍然是你坚强的后盾,任你差遣。”他顿了顿,把印鉴交到了她手里,“姐,大哥还是心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