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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话韩念念听得耳朵都快生出了茧子,左耳朵听右耳朵出,任由韩桂娟数落。
    既然打算出远门,还得去公社开介绍信,介绍信是一对一,譬如你去苏州,那介绍信就开到苏州,如果去别的地儿落脚,那就不好使了。
    所以当吴书记问韩念念去哪儿时,韩念念顿住了,她还没想好到底去哪儿落脚。
    “大闺女?”
    韩念念回过了神,笑嘻嘻道,“吴书记,您给我开两份介绍信呗?”
    吴书记搁下钢笔,神色凛然道,“干啥开两份?!”
    韩念念忙道,“我想去苏州看外婆,总得去市里坐火车吧?万一今天赶不上火车,您给我开个岳岭的介绍信,这样我还能在招待所落个脚,您要是不给我开,我再错过火车,岂不是要在火车站干熬了?”
    吴书记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儿,没再迟疑,刷刷给韩念念开了两份介绍信,一份是苏州贵处予以接待,一份是岳岭贵处予招待。
    仔细装好介绍信,韩念念简单收拾了行囊。
    转天韩桂娟一大早就起了,用白面烙了一张大饼,鸡蛋煮了四个,又从门旁邻居家借了块腊肉,煮熟了用蒸笼布包上,全塞到韩念念的布兜里。
    又数了二十块钱,“念念啊,穷家富路,钱也不多,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韩念念身上有钱,本不打算要,但架不住韩桂娟硬塞,也就收了下来,想着等回来的时候再一并给她。
    家里人都在,陈卫东要借自行车把韩念念送去市里。
    “别麻烦了哥,这几天去城里的马车指定多,我半路上拦了顺道坐到市里就行啦!”
    春忙之后,老农民卖小麦换了钱,少不得有去市里置办锅碗瓢盆之类的家当。
    韩念念走了一截路,没碰到马车,倒是有辆军绿大卡车路过她时停了下来。
    正纳闷,驾驶楼的车窗户伸出了个脑袋,冲韩念念喊,“上来,我载你一程!”
    韩念念一抬头,惊喜道,“方书记!”
    二话不说,打开车门跳上副驾驶座爬上去,欣喜的四下查看。
    时下的卡车除了笨重些,驾驶楼的设置跟后世的大卡车差不多,就是没有后世的宽敞,只有驾驶座和副驾驶座,没有附带的上下卧铺。
    “方书记,你还会开车呐!”
    不怪韩念念诧异,在自行车相当于后世私家车的年代,会开车的人就好像后世会开飞机坦克那样稀有。没想到方知行这个小面瓜居然会开。
    韩念念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身墨蓝色的工作服,袖口上印了“方大兴”。
    “物资部门的周师傅生病了,店里急着要用粮,其他人又不会开车,没办法,只能我来了。”方知行笑着解释。
    韩念念恍然,随即毫不吝啬的赞美道,“你真厉害!”
    方知行笑了,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看你拎了包裹,是要出远门?”方知行转了下头,视线落在控制台上的灰色布兜。
    “赶着小学放暑假,去苏州看外婆。”韩念念仍用一个理由对付。
    好在方知行没多问,卡车的速度不是马车比得上的,没多大一会儿就进了市里,韩念念正琢磨着让方知行把她搁那条道上,方知行就开口了。
    “之前说要请你尝尝方大兴掌勺师傅的厨艺,一直没兑现,急不急着赶路?不急的话我请你吃一顿。”
    韩念念眼睛蹭得亮了起来,脸上难得浮现不好意思的笑,“会不会太麻烦。”
    说是这么说,一直厚脸皮没下车,直到卡车开进方大兴的后院仓库。
    “方书记,可辛苦您了!”原本开卡车的司机周师傅刚从厕所里出来,估计是夏天吃坏了东西,大早上就腹泻个不停,再硬着头皮去开车,指定要出洋相。
    方知行摆摆手,从车上跳下来,又给韩念念开了车门,看她慢慢爬下来,有点像个戴壳的乌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周师傅咦了一声,视线落在韩念念身上,淡黄色的短袖衫,卡其布裤,扎了两根麻花辫,面皮子比他们书记还要白,柳叶眉,杏眼红唇,长得倒是标致,就是太瘦了些,细胳膊细腿儿,一捏就能断的那种。
    他们书记原来好这口儿?
    第23章
    察觉到周师傅在打量她,韩念念冲周师傅打了个招呼,随后跟方知行从后院的红木门进了前厅。
    上次急事来得匆忙,韩念念没仔细看,眼下倒是看了清楚。圆弧大厅内摆放着二十几张红木桌椅,铺着雪白的桌布,离晌午饭点还早,大厅内没有客人,只有刚上班在洒扫的服务员,她们统一穿着方大兴的工作服,腰间扎一个白色围裙。
    方知行带韩念念在靠玻璃窗的方桌前坐下,服务员带着微笑过来,“方书记,您请客?”
    方知行点头,不用看菜单,“让老黄准备一屉水晶虾饺、一份锅贴、一份蛋烧麦,再来两份皮蛋粥,记我账上。”
    他们吃的算是早饭,方大兴只有午饭点和晚饭点对外开放,如果不是“关系户”,老黄可不轻易卖这个面子。
    晶莹剔透的虾饺,脆黄的锅贴,小巧玲珑的蛋烧麦,还有熬得入口即化的皮蛋粥。
    这种环境下,韩念念快要忘记她所处的年代,恍恍惚惚忘却了高粱面馍、咸萝卜干,这里简直是天堂!
    一口一个虾饺,再来一个锅贴,蛋烧麦也不能放过,韩念念大快朵颐,绝对是她来这里吃得最好吃的一顿饭,果然是老字号,名不虚传!
    方知行并没有动筷,基本上是看着韩念念在吃,“吃慢点,不够让黄师傅再加。”
    韩念念呜呜点头,咽下口中的饭,奇道,“方书记,这些得多少粮票呀?”
    方知行笑了,“不用粮票。”
    韩念念咦了一声,“不要粮票?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这里是高价餐厅,限量供应食材,就拿你刚才吃的这些来说,水晶虾饺五块一屉,锅贴三块五一屉,蛋烧麦三块一屉,皮蛋粥一块一碗。”
    韩念念默默的算了下,她吃的不是早饭,吃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家数百年的老字号,跟郊区的肉联厂、炼钢厂乃至市内的新华书店、招待所一样,它是个小社会,没有后世的老总、老董,只有书记、主任、科长...
    吃饱喝足,韩念念把早饭钱十三块五推给了方知行,“方书记,其实你不欠我什么人情,上次在我姑家吃饭,你都给了钱还有粮票,所以我实在不能白让你请一顿。”
    还这么贵...
    方知行把钱推了回去,“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过请你,还是你觉得我请不起你一顿饭?”
    好吧,关乎到男人面子问题,韩念念只好把钱收了回来,盘算着以后用什么补上,想来想去,眼睛蹭得一亮。
    “方书记,你没结婚?没定亲吧?”韩念念眼含期盼。
    方知行发窘,在韩念念期盼的目光下,微低了头,“没有结婚,也没有定亲。”
    韩念念激动的追问道,“那方书记喜欢什么的姑娘?高的矮的胖的还是瘦的?”
    方知行抬头看向她,眼中有了些疑惑。吃他一顿饭,就要以身相许了?
    思及此,方知行刚想劝她三思,就听韩念念拍桌道,“我决定了,方书记,我做媒人给你说个对象,保管你满意的那种!”
    “好!”
    不要误解,这声好可不是方知行说的,而是个中气十足又带了些沧桑的...婆婆声...
    韩念念闻声缓缓转头,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的朝他们这边走来,干净整洁的墨蓝色短袖衫,梳着齐耳短发,皮肤很白,神采奕奕,是位很有气质的婆婆。
    方知行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的喊了一声,“奶奶。”
    方婆婆拍了拍方知行,在他身边坐下,有些激动的对韩念念道,“我们家小行是个孝顺又善良的孩子,都二十七啦,婚事还没个着落,可急死我啦,大闺女要是有啥好的头绪,只管给我家小行说,他不看我替他看看!”
    解放之后出现了一个怪现象,结婚早的,恨不得十五六就张罗结婚生娃,而受到西式教育新潮影响的,又有高达三十来岁还在打光棍,方知行显然是后者,具体原因不详。
    韩念念巴不得给这种极品男牵根线,她觉得这种条件优秀的人格外好牵,一旦八字对上,随随便便撮合见上一面,还能有不同意的姑娘?
    方婆婆笑眯眯的跟韩念念说她对孙媳妇的要求,“姑娘人呢,长相丑俊不重要,胖瘦也不重要,要紧的是心地要好,对小行好,家世也要清白,家中父母兄弟不能乌七八糟。”
    “对对,家世清白很重要。”韩念念不觉附和。如果姑娘父母或兄弟吃喝嫖赌、偷抢扒拿,别说婆婆不赞同,她私心里都觉得这样家庭出来的姑娘配不上方知行这个小面瓜。
    “奶奶...”方知行想走,却被方婆婆拽住。
    “多大的人了,还不准人提你亲事啊,你要是能主动点,我也少操心,我巴不得干坐家里等着抱重孙子呢!”
    韩念念忍不住笑道,“既然婆婆这么急,回头我就给留意这样的姑娘。婆婆,我还会对八字呢,如果八字都相合,那一准是良配!”
    方婆婆眼睛一亮,忙道,“真会对八字?”
    韩念念不迭点头,“真会!”
    方婆婆喜道,“大闺女你先等等,我把小行八字给你,另外我心里有个不错的姑娘,先跟姑娘她妈提了一嘴,姑娘她妈把姑娘的八字给了我,我正准备找人对呢!”
    “婆婆您把八字给我吧,我给您对。”
    “我记着放收银台了,大闺女你先坐,我去找找。”
    没片刻,方婆婆就过来了,把纸给韩念念,“大闺女,你快看看。”
    方知行两手抱臂靠在红木椅上,无奈的看着坐他旁边、对面的两人商量的热火朝天,直接无视了他这个当事人。
    “现在什么年代了,奶奶...我们更应该相信科学。”
    说这番话的时候,方知行的视线落在了韩念念身上,那指控的小眼神,分明就是“我请你吃顿饭,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韩念念心虚的错开视线,窃笑着接过方婆婆递来的纸张,在方桌上摊开。
    方知行,1936年腊月初八,辰时...
    xxx,1940年八月十六,亥时...
    韩念念不觉间集中了精力,过了片刻后,开口道,“金水夫妻富高强、钱财积聚百岁长、婚姻和合前程辉、禾仓田宅福寿长。”
    不等方婆婆追问,韩念念便给她解释道,“方书记性属水,草中之鼠,身坐正官正印,气质清纯,必主官贵。姑娘性属金,是云中之龙,为人和气,口快心直。两人若结成夫妻,金水相生,晚景贤良,夫妻同心。”
    “但有一点,二人结成夫妻,子女稀薄,甚至无子女缘。”
    方婆婆一听,面上浮现了犹豫之色。早年战乱,方知行父母在方知行出生没多久之后便死于战乱中,方婆婆一手将方知行拉扯大,又撑住方家祖上留下的基业,眼下太平年代,方婆婆自然希望日后的孙媳妇能为方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方知行松了口气,有些遗憾道,“奶奶你也看到了,八字说结成夫妻就无子无女,您急归急,总不希望以后抱不上重孙吧。”
    韩念念目瞪口呆的看着方知行,刚才是谁口口声声说要相信科学来着...
    孙媳妇固然重要,貌似重孙更重要,思来想去,方婆婆只好放弃,“其实我挺喜欢那姑娘的...”
    韩念念安抚道,“婆婆,八字虽然能解惑一时,但人这一生有诸多变化,咱们对八字为的是提个醒,您要是真喜欢那姑娘...”
    她话未说话,方婆婆便摇头道,“我信命,早年我跟小行爷爷刚成亲没多久,家里来了个逃难要饭的,我给了他一口饭吃,他为我算了命,他说我早年丧夫,中年丧子,所幸晚年膝下可有三两重孙。前两句都应验了,最后一句,我相信也会应验。”
    眼前的婆婆三两句便道了她一生,韩念念听得感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拉扯孩子还要顾着家业,一定很不容易。
    “往事如云烟,咱们不说不高兴的事儿。”方婆婆脸上复带了笑,“你叫念念?我见过你,上次把小行拉走的那个姑娘。”
    韩念念干笑,“上次遇到急事,托方书记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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