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回过头来,见是爱女阿顾,神色微微柔和,勉强笑了一笑,“留儿,你怎么进来了?”
“我担心阿娘有烦心事,便过来看看。”
“胡闹。”公主虽然板着脸,却淡淡的喜意还是从眉目中浅浅的透了出来,捏了捏她的鼻子,“佛祖面前不容你嬉皮笑脸的!”又道,“你既然也过来了,就陪着阿娘诚心拜一拜佛祖吧!”
“嗯。”阿顾点了点头,抬头看着上首的佛像。髹金佛祖静静的坐在供奉着的佛龛中,垂目看世人,满目慈悲。
她双手合十,向着佛祖诚心闭目拜了三拜,心道,“佛祖,如果你真的有灵的话,请你保佑信女,信女有三愿,一愿:月好梅馨,不叫万物恨苍茫;二愿:妾身长健,它日能够医好足疾,和所有正常人一样行走,亲自观看大周山水;至于第三愿,”
她顿了顿,睁开眼睛,向身边的公主望去,“三愿,阿娘平安长寿,我们母女能够永远聚在一起,不再分离!”
“留儿,你今儿心情瞧着很不错呀?”
“谁说的,”阿顾道,面上笑盈盈道,“我如今天天心情都好着呢!”
“那你今天心情就是特别好!”
“那是,”阿顾左右张望,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的天气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外头传来捷报,圣人打了两场大胜仗。阿婆和阿娘也都好好的,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见女童心情畅快,眉目之间开朗无忧,饶是公主心中依旧担忧着战败被擒的赵王姬沉安慰,也不禁被逗笑。
丹阳公主坐着七宝步辇,宫人簇拥,沿着太初宫中的朱廊前行。步辇绕过游廊转角的时候,一个绯袍宫人忽的从陶成园中冒出来,喊道,“奴婢秦娥,求见丹阳公主。”
抬着七宝步辇的青衣小宦者吃了一惊,脚步微微凌乱,带着七宝步辇也微微摇晃起来。朱姑姑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什么人竟敢冲撞公主,还不拦下来。”
宫中侍卫连忙上前,将闯上来的女宫人拦在外面。
阿顾坐在七宝步辇里,透过纱帘望出去,见拦辇的绯袍宫人不过二十八九年纪,想要强行冲上来,却被身上强健的侍卫死死拦着,哭的十分凄凉。
公主面上露出不忍神色,吩咐道,“姑姑,放她进来吧。”
“公主,”朱姑姑面上露出不同意的神色。
“姑姑,”公主瞧着朱姑姑,目光中露出淡淡的恳求,“我瞧着她看起来很执着,也许她真的有什么事要陈情呢!”
朱姑姑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侍卫们收回了手中的刀枪,退回到一旁。秦娥站在原地,太初宫中的夏风吹的极大,将她身上的衣裳刮的飞舞。定了定神,方慢慢来到丹阳公主的七宝步辇面前,跪拜在地上,将头深深的叩了下去,恭敬拜道,“奴婢参见大长公主。”
“免礼吧,”公主沉声问道,“你上前拦路,求见于我,是有什么事么?”
秦娥将头触地,再拜了一拜,方开口道,“奴婢乃吴贤妃旧人,曾受过贤妃恩情。听说赵王谋反失事,被关内道大总管俨押解入宫,很快就要被发落。大长公主乃赵王血亲,求公主看在与赵王姑侄之情的份上,前往在太皇太后和圣人面前为赵王稍稍求情,让他能够从轻发落。”
阿顾听了秦娥的话语,心头陡然一惊,只觉得手腕上阿娘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潮湿的汗意。耳中听得朱姑姑怒声斥道,“大胆贱婢,赵王犯的乃是谋逆大罪,如何是旁人能轻易求情的?你这般为难我家公主,是何用意?”偷偷抬头去看,见得自己身边,阿娘坐在七宝辇上,目光微微闪烁,显见的心中激荡,不由心中担忧,反手抓住丹阳公主的衣袂,唤道,“阿娘。”
公主回过头来,看着阿顾惨白的脸,安抚道,“留儿,莫怕。”
她转头望着秦娥,问道,“你是那座宫殿供职的?真的是贤妃旧人么?我只是一介公主罢了,你既是想为赵王求情,又为什么来求见于我?”
秦娥朝着公主再拜了一拜,凄然道,“奴婢乃尚寝局一介小小女官,名唤秦娥,职位低位不足贵人挂齿。赵王此番虽然犯了大错,但不过是一时糊涂,受了奸人蒙蔽。他毕竟是先帝子嗣,宗室血脉,昔年吴贤妃对奴婢有着救命之恩,奴婢感激涕零,一心想要报答。只是贤妃也没有什么用的上奴婢的地方。如今她的儿子犯了大事,性命堪忧,奴婢想要报恩,只是人微言轻,实在想不到什么法子。想着大长公主乃是赵王的嫡亲姑姑,且听闻公主一向宅心仁厚,方报着一二希冀罢了!奴婢此言若非出自肺腑,若有一句谎话,愿天打雷劈。”语毕,不再说话,照着檐廊之侧的柱子撞去。
众人惊呼,想要上前去拦,然而却哪里拦的住?只听的“砰”的一声,秦娥颓然倒下,额头之上片片血花溅开,显见得是活不成了!
秦娥的血在廊上溅了一地,如同一朵盛开的朱红牡丹花,血色鲜艳。不过刹那之间,一条鲜活的生命便就此消逝,发生在阿顾的面前。阿顾一声尖叫,面色惊的苍白,身边,公主一把抱住女儿,问道,“留儿,吓到了么?”声音焦急。
阿顾脸色苍白,摇了摇头,“还好。”
公主松了口气,“还好。”她看了一眼秦娥的尸身,叹了一口气,吩咐道,“到底是个忠仆,好好葬了吧。”
宫人们应了“是!”
阿顾抬头,瞧着公主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心中担忧,唤问道,“阿娘?”
公主回过神来,拍了拍阿顾的手,微微一笑,“留儿,阿娘没事。”她眉目间惶急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定了定神,吩咐阿顾道,“你随朱姑姑回去,阿娘要去办些事情,一会就回来。”
“阿娘,”阿顾大惊,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分说,紧紧抓住丹阳公主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抓紧公主一样。明亮的眸子中露出担忧的情绪来。
公主慢慢抽回了她的袖子,朝着阿顾笑道,“留儿,你放心吧,阿娘自有分寸!”转头匆匆去了,阿顾瞧着公主匆匆离去的背影,咬了咬嘴唇,无措又是无奈。
……
集仙殿檐角高翘,应天女帝在位时檐阶之下曾置两尊青铜仙鹤像。女帝曾创控鹤监,蓄养年少美貌的少年,常与之一道在集仙殿饮宴游乐,女皇退位之后,仁宗皇帝下令将这两尊仙鹤铜像捣毁,殿前石阶两端的石座便空闲出来,只有殿前庭院中种植的两株桐树依旧绿荫遍地。
二十二岁的赵王姬沉一身白色囚衣,胸口背心之处书写着一个圆圈中大大的囚字,被押解在这座宫殿中,神色憔悴,等待最后的处置。
哐啷一声,殿门从外打开,宫人们的参拜声,“太皇太后,圣人安。”
姬沉猛然抬头,目光在骤然射入的光线中受不住微微一眯,方才重新视物,望见伴随着从人拥簇的脚步声,一身玄衣的皇帝姬泽扶着太皇太后进来,天光在他们身后照进来,令得年轻的天子面容上的光线幽暗,显出一种特别的威严来。
“皇祖母,”姬沉望着太皇太后大声叫道,扑上前去,想要保住太皇太后的大腿,痛哭求道,“皇祖母,孙儿错了,你就原谅孙儿吧。”
太皇太后的凤头拐杖在地衣上重重一敲,“拉下去。”
“纵然兵败身俘,也要认赌服输,维持住姬氏皇族的尊严。我大周皇族,没有你这般软骨头的子孙。”
姬沉浑身一震,渐渐的明白过来。拂开了宫人的搀扶,再拜道,“谢皇祖母教诲。”慢慢将腰杆挺直。
皇帝服侍着太皇太后在殿中座上坐下,稍稍退了一步,回转身子,负手站在集仙殿丹陛之上,俯视着姬沉。昔日位高盛宠的兄长如今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敛尽一身高傲,卑微穷途。姬泽唇角微微翘起,沉声问道,“六皇兄,”
“父皇和朕待你不薄,你在朕初登基之时便起兵谋反,可是对朕有何不满之处?”
姬沉闭目一叹,别过头去,道,“成王败寇,姬泽,你不必多言,你想如何处置,便处置了就是。”
姬沉谋逆兵败被擒,事实俱在,确没什么好分辨的,只需要最后下旨就可以了。只是……姬泽看了太皇太后一眼。
纵然因着皇帝先前不悯兄弟之情,诱使藩王堕入彀中有着许久的不满,到了这时的关键时刻,太皇太后倒很是把持的住,态度清醒,闭目答道,“圣人不必看我。这大周江山,是圣人的江山,不是我老婆子的江山。江山大事还是得圣人自己做主。”
年轻的皇帝凤目之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转过头来,望着谋逆受囚的兄长,声音沉痛道,“赵王姬沉虽与朕为骨肉至亲,自相残杀至此,朕亦心痛不已。然姬沉领兵造反,乃大不赦之罪过……”
“太皇太后,圣人,”内侍少监叶三和躬声进殿,面上带着微微的难色,在姬泽身边轻轻禀道,“丹阳大长公主在殿外求见。”
第50章 八:叹音不绝响(之国祚)
“皇姑姑?”姬泽抿嘴一笑,似乎有些意外,但想想公主的素来禀性,她出现在这座集仙殿,又似乎在情理之中。若她不是这般的人,当年也不会在退避宫中的时候顶着唐贵妃的压力,出面抚育自己这个势孤的皇子了!皇帝凤目中闪过一丝柔和色彩,扬声吩咐道,“宣。”
公主急急进殿,向着上首二人福拜下去,朗声道,“臣妾参见太皇太后,圣人。”
“姑姑请起。”姬泽颔首道。
公主谢了恩起身。“不知姑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姬泽朗声问道。
赵王姬沉此时便伏跪在公主身侧,公主却目不斜视,望着坐在上座的太皇太后,道,“前些日子母后身子就有一些不适,近来天气炎热,儿臣心中着实放心不下,特意过来看看。”
太皇太后唇角微翘,“难为你了!圣人,”她转头看向姬泽,“赵王毕竟是宗室,他的处置自然要宗室共当。如今东都之中宗室人丁不茂,宗人令魏王又告了病不能进宫,丹阳毕竟也是皇室长辈,便让她也在一旁看着吧!”
姬泽欠了欠身,“皇祖母说的有礼!”
公主欠身向着太皇太后和皇帝道了谢,在殿中一旁方榻上坐下。青衣小宦者低着头上前奉上茶羹,公主抬头看着跪在殿上形容惨淡狼狈的赵王姬沉,目中露出一丝疼惜之色。
天册初年的赵王姬沉,尚是先帝神宗盛宠的皇子,生母位份高贵,少年俊秀,又性子坚毅,算是长安权贵少女梦中最理想的夫婿,如今却一身囚服,跪在殿中落魄不堪,如何看的出当年的飒飒风姿?
“六皇兄,”姬泽举步行到姬沉面前,沉声问道,“您在潞州谋逆攻打关中之事虽朝野议论纷纷,归根到底,终究是我姬氏家事。朕还记得年幼之时,我们兄弟也曾有过兄弟情深的时候,如何已经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好了,小九,”姬沉斜眼看着自己这位尊贵的弟弟,冷笑道,“你不必这般巧言令色!我如今既落入你的手中,便自认行事不精,愿赌服输,要杀要剐由你处置。”
“六郎,”公主将手中茶盏摞在一旁,茶盖与茶碗相击,发出清脆的“咄”的一声,急急斥道,“你是怎么和圣人说话的?”
姬沉垂头,一丝散发垂在自己颊侧,沉声道,“六皇姑,我知道您的好意。您的情分侄儿心领了!只是侄儿爱妻阿卢已在侄儿事败之时自戕,侄儿心丧若死,如今已经不求多活!”他抬头猛的看着姬泽,目中发出激烈焕然光彩,“侄儿就是不服!论排行,我行六,他却只是行九;论出身,我是先帝贤妃的儿子,他姬泽不过是一个小小美人之子;论才华心性,我自认也并没有输给他的地方,凭什么,最后却是他登上这九五大宝之位,我却只封一个亲王,被远远发配到潞州。”他语意怨愤癫狂,大声喊道,“我不服之至!”
公主怔怔的看着神情扭曲的姬沉。她天性温柔和善,希望自己的亲人和睦相处。若这尘世中的每一个人都安守着自己的本分,不妄想,不虚为,大家岂不是一团愉快,再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胞妹玉真公主总是在唇边勾起一抹凉薄的谑笑,笑她太过天真,可她还是抱着这样的纯真的愿望。只可惜世事从来不会像如她所设想的美好,在撕开表面和乐的表象下,竟分布着这般狰狞的欲望。耳中听得姬泽冷笑道,“原来赵王兄竟是因此忌恨于朕,那你可是想错了!”
他挺身而立,身上有一股昂然的气势,“朕乃是父皇亲授的皇太子,父皇驾崩之后,朕奉承遗命,受满朝文武所请,在太极宫中继皇帝位。名正言顺。便是论排行,六皇兄虽然年长于朕,但前头尚有一个三皇兄宁王,如何便当得是你?说到底,——不过是你狼子野心罢了。”
姬沉抬起头来,恨恨的瞪着姬泽,闭目冷笑道,“你若要这么说,便算是这样吧!我既已兵败就擒,就没存了生念。我等着你下令将我杀了。到时候我下去去见父皇,倒也让他瞧瞧,他给大周选的这位新君,究竟是个如何屠杀兄弟的货色!”
姬泽眸中闪过怒火,喝道,“姬沉!”
“圣人,”公主惊呼一声,扑了出来,跪在地上求道,“六郎他虽然铸的大错了,却是年轻不懂事,受了奸人挑唆,看在你们兄弟之情的份上,你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姬泽瞧着姬沉,淡淡问道,“六皇兄,皇姑说你是年少不懂事,受了奸人挑唆,是这样么?”
姬沉唇边噙起一抹笑意,苦涩泛起,向着丹阳公主拜了一拜,道,“皇姑疼惜侄儿,沉不甚感激。只是,”话语忽然一转,变的坚毅,“臣如今虽然后悔,但此事岂是一个错能挽回的?此事不劳皇姑再为沉说情了!”
“六郎?”公主顿时愕然,望着赵王问道,“你这是犯什么傻?”
“犯傻的是你!”太皇太后坐在上首忍耐不已,听的公主言语,终于大怒,起身斥责道,“宁娘,我以为你就算不够聪明,也总该知道点轻重,没想到你既然这般糊涂之至!这样的军国大事,是你能够随便开口求情的么?”
公主转头看着太皇太后,目光吃惊到了呆滞,讷讷道,“母…后,你怎么……?”
她一直以为,赵王姬沉谋逆,身为皇帝的姬泽自然是想要处置他的,但作为赵王的亲祖母,太皇太后纵然痛恨姬沉叛行愚蠢,总也是希望姬沉能够被轻放的。没有想要,太皇太后在此事上却是站在了圣人一边,向着圣人说话,甚至比圣人先一步斥责了自己。
太皇太后杵着凤头拐杖望着女儿,痛心道,“宁娘,你素来心肠软,无论什么事情都希望和和满满的。六郎也是我的亲孙子,我难道不疼他么?然而治国的道理,无规矩不成方圆。姬沉既是我姬家子孙,便该当有姬家皇族的担当。他犯的乃是大逆之罪,若此大罪事亦可轻赦,那他日我皇家子孙便无敬畏之心,长此以往,大周江山危矣!”
太皇太后的话语实在说的太重,公主不堪负荷,身形晃了一下,瘫软着跪了下去,出了一身冷汗,低头道,“母后,儿臣知道错了!”
夕阳的光线射入宫中,照在太皇太后苍老的脸上。太皇太后惨然一笑,转头注视着年轻的皇帝,“圣人,这天下,是先帝亲手交给你的天下。我终究只是个妇道人家,你父皇走的时候担忧你年纪尚轻,不能把稳朝政,握着我的手嘱托我辅助于你。我既应了他,这大半年来也算是尽心尽力。但我也只是帮你看着一些,这天下,终究还是要你自己做主的!”
姬泽看着太皇太后,目光闪过一丝意外。太皇太后冯氏历经六朝,敏慧有才干,早在仁宗时代,便常常劝谏仁宗皇帝行宽默之责,在朝野之中素有贤名。姬泽继位初期,颇怀一腔雄心壮志,太皇太后却认为大周政局以稳为要,对他颇为掣肘。自己虽对太皇太后有祖孙的孺慕之情,但要说心中没有腹诽过太皇太后政治保守,霸着大权不让,也是假的!直到此刻,才看的出太皇太后当年杀伐果断的巾帼风采,心中生了一份敬重之意,起身郑重道,“孙儿谨遵皇祖母懿旨!”
他转过头,宣布了对姬沉的裁决之语:“赵王姬沉谋逆不道,罪在不赦,朕顾念其兄弟之情,特愿免其死罪,废为庶人,流放均州,遇赦不还!”
姬沉冷笑,闭目不语。由着千牛卫将自己押了下去。
当日夜里,庶人姬沉在宗正寺中仆金自尽。留下了一纸遗书,自道自己犯下谋逆大罪,无面再留命于人世,只求将自己的遗体与发妻卢王妃合葬在一处。生母贤妃吴氏,侍奉先帝神宗多年,对于自己的反事并不知情,祈求太皇太后网开一面,善待吴太妃。
仙居殿中,太皇太后如同往日一样的起来,饮着齐缃捧上来的一盏丁香饮。梅姑姑走进来,担忧的看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察觉了她的目光,问道,“阿梅,怎么了?”
“太皇太后,”梅姑姑小心翼翼道,“昨儿夜里,宗正寺传来消息,赵王姬沉自尽了!”
太皇太后猛的瞪大了眼角,随即缓缓的,缓缓的在紫檀罗汉榻上坐下来,身上充满萧瑟之感,面上的纹路深深,整个人似乎比常日老了好几岁。
“皇祖母,”皇帝亦匆匆赶来,默然片刻,开口劝道,“皇祖母,赵王大逆不道,如今得了这个下场,虽是让人唏嘘,究起来乃是咎由自取。如今他求仁得仁,朕会遵其遗命,将其与卢王妃合葬,皇祖母就不用再为他挂怀了!”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咎由自取,是啊,咎由自取!”
她睁开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皇帝,如同打量着从未见过的人一般。一身玄衣的年轻帝王身肢笔直而英挺,凤眸眸光明亮,饱含着年轻人特有的抱负和雄心。
她拄着凤头拐杖起身,“皇帝近半年来处事,颇见明慧,足出乎老身意料之外!”
姬泽怔了怔,谦虚笑道,“皇祖母过奖了!”
“先帝天册二年,十一皇子姬淄暴亡,唐贵妃失子心痛,攀咬皇太子姬泊及光王姬汐、粤王姬瀚三位皇子,神宗皇帝大怒,不查青红皂白,便将三位太子藩王废为庶人,酿成三庶人之事。先帝子嗣中精明能干的三位壮年皇子就此除名,数年之后一一病逝。先帝后悔不堪,但大错已然铸成,再难回头,此事之后,先帝长成的儿子便只有四个,便是宁王姬溶、赵王、鲁王姬沐和圣人你。先帝欲在其中择一作为继承人,拿不定主意,因与老身感情深厚,前来询问于我,‘四子之中,谁堪为储?’”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扬头问着皇帝,“圣人可知,我当日是如何回答先帝的么?”
“哦?”姬泽不经意问道,“皇祖母是怎么回答的?”
太皇太后低低的笑了笑,“老身当日回答,‘皇九子资质最佳,心性恒定,可堪重任!”
“皇祖母?”皇帝的声音极其意外。当日三位壮龄兄长废庶之后,再无继承皇位的资格,父皇在自己与三兄宁王姬溶、六兄赵王姬沉、八兄鲁王姬沐中迟疑过一段时日,最终选择了自己作为储君,只是他却不知道,在此之前,竟然曾经还有过这么一出。
太皇太后望着姬泽,沉暮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圣人你步步筹谋,先以阿顾事示恩你六皇姑,求得你六皇姑帮你说情,让我同意你出兵安西都护府;后又调走了河东承天军,做出潞州周围府兵空虚的假象,引诱赵王姬沉入彀,一步步走向叛乱。随即布置你的心腹大将裴俨在赵地附近,一举歼灭叛军。一步一步,做的干净漂亮。作为一个祖母,我对你残害兄弟的行为无比痛恨;可是作为大周的太皇太后,我却欣赏你的缜密筹谋,狠辣决断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