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等多久,”凤仙源微微一笑,“我近来得闲,想着阿顾你在庄子上度日,便过来瞧瞧你。”瞧着杨柳庄风光清雅,屋舍俨然,“瞧着你在这儿日子过的挺惬意的!”
“这儿风景美,如果不介意其他,确实挺惬意的!”阿顾道,“今儿个我去芙蓉园,瞧着从前植的一株红梅开的极好,竟是瞧的出神了。这方回的迟了!”
“你呀,”凤仙源嗔道,“知道你素爱梅花,不想竟爱的如此痴迷,”又道,“我瞧着这红梅,也像是阿顾你的化身了!”
阿顾唇边泛起一丝自嘲之笑,“我如何比得红梅呢?”眸光微微黯淡,“冬日自有北风,梅花不过是点缀之意。红梅能够开在冬日里,静静绽放,也是好的!”
凤仙源闻言眼睛眨了眨,虚领了一下阿顾的意思,心中怜惜,扬眉道,“我认识的阿顾,从来都是自信洒脱的,如何竟效这种小儿女之态?”眉宇间敛着一丝怜惜之意,“梅花绽放枝头,自有凛凛风姿,又何须这些有的没的。要我说,冬日怜惜梅花,所以降下白雪,增添了红梅灼艳姿态。你瞧,白雪覆在梅花枝头,是不是很美?”
阿顾闻言瞧了凤仙源一眼,“听着师姐的话总是让人心中开朗,”
“我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百岁春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能出什么事情?”凤仙源饮了一口饮子,笑道,“百岁春近来生意可好,近年根的时候更是大赚了一笔。只瞧着你的得的分红就该知道。可好,如今王皇后题的匾额还在衣肆门上挂着呢,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得罪咱们。”瞟了阿顾一眼,“倒是顾娘子如今在杨柳庄中守母孝,不能再服咱们盛服出入贵女游宴,今年长安春日之中,都少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阿顾道,“我如今守孝,只着素服,自然比不得长安城中那些个花枝鲜妍的小娘子了!”
“胡说,”凤仙源扬眉,“谁说素服就不能打扮的漂漂亮亮了。阿顾这么说,可当真是小瞧了我凤仙源的本事!等着瞧,明儿个我就让人做一套好看的素服给你。”
“瞧你说的,”阿顾骇然而笑,“守孝便该静心,今儿我去芙蓉园赏梅已经是略有一些出格了。如何还能起心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这样施为,岂不是对阿娘的不敬?”
“你这是迂腐!”凤仙源不客气的拍了拍阿顾的肩膀,“我自来觉得,守孝在心。你心中思念记挂着你阿娘,便是你的孝心了。至于外在的一些庸礼俗仪,又有什么要紧。”凝着阿顾,“就是公主在天有灵,定也希望瞧着女儿漂漂亮亮的,方才心里高兴。”
“真是说不过你。”阿顾叹着摇头,
二人在屋子中闲话了一回,说起这大半年来长安城中发生的一些大事。前些日子,寿光公主姬华琬从宫中出阁,嫁给邹国公张大象嫡孙张逸。天子悯张氏,效丹阳公主当年旧例不设公主府。公主归降张门,除门前列双戟,平日不对公婆行礼外,一切悉与平常勋贵子媳一致。“听闻张家瞧着寿光公主失宠,张逸记恨姬华琬当初对自己的言语蔑视之情,对姬华琬十分冷待。夫妻房中不睦。这位公主空有着宗室最美的姿容,一时间竟将日子过的凄惨至极。”
阿顾静静听着姬华琬如今的境遇,只道,“这是她当初自己修的因果,也是当承受的。”容色淡淡。
凤仙源瞧着阿顾淡漠神色,心中忖着,当初姬华琬在清河公主府设计阿顾,险些令阿顾陷入悲惨局面,尚且可以放到一旁。此后阿顾的母亲丹阳公主因着此事怒气攻心,强撑着身子入宫鸣冤,后来旧病复发不治而终,可以说因此事间接丧命。这么算起来,阿顾和寿光公主可算是结下了一段杀母之仇,对阿顾而言,寿光公主虽是因着自己的言行己是遭了报应,但若要她为着姬华琬如今的凄惨遭遇生起一丝怜悯之心,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心中怜惜,不免转了话题,“咱们不说这个了,听说圣人去岁新封了一个县主,你可见过了?”
“你说的是零陵县主吧?”阿顾点头道,道,“我也曾听过她的名字,只是这一年来我在庄子里守孝,竟是没怎么回过面。”
这位零陵县主芳名姬雪宜,乃是英宗皇帝姬敬流落在外的孙女。当年英宗皇帝和容皇后被流放至房州,在房州病逝。仁宗皇帝登基后曾命人去房州寻访过英宗后裔子孙的消息,使者到达房州后查访英宗皇帝和容皇后的二子一女,原穆太子姬琬、合阳郡王姬瑗以及安乐公主皆在十数年中先后去世,膝下也没有子孙,便无果而返,仁宗皇帝听闻消息只得叹息一声,将这几个侄子侄女都追封了事。却不妨英宗长子先穆太子姬琬还留下了一名女儿,并非太子妃赵氏所生,乃是妾室之女,那名妾室在穆太子病故后被送出,一月后方发现有孕,不敢声张,在外生下此女,因此并未被使者发现。这个女儿便是姬雪宜。姬泽如今将之接回长安,封为零陵县主。
“那可真是可惜了,”凤仙源笑着道,“上次她到东市的时候,我偶尔见过一面,这位零陵县主可真是个大美人,犹如冰雕雪砌,令人惊艳。”
阿顾不以为然,“零陵县主父祖亡故,虽然如今重回富贵之地,但想着丧在房州的亲人,怕是心里也不好受。”
凤仙源认同的点了点头,“这世上各人有着各人的不幸,忽然面上染上一丝羞涩之意,“其实我今儿前来,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低下头去,柔声道,“我快要成亲了!”
“真的,”阿顾面上露出惊喜之色,“我竟一直没有听过风声,”偏着头瞧着凤仙源,扮巧问道,“姐姐怎么不告诉我,我未来的姐夫是哪一个呀?”
“其实,他你也是认识的。”凤仙源面上布满红霞,“就是神武军裨将铁勇。”
“他?”阿顾面上露出微微诧异之色,嗤笑出声,“真是想不到,我的师姐聪明伶俐,没想到竟是被这头蛮牛给夺了芳心去。”
自凤仙源脱离凤氏,自立女户之后,婚姻便握于自己之手,无需再经过叔婶同意。“去年十月,崔郢和铁勇先后上门提亲,我考虑了好一阵子,终于决定应下铁勇。”
阿顾奇道,“虽然世人自有选择标准,但一般来说,怎么瞧着都觉得崔郢比铁勇好啊,师姐为什么却选择了铁勇呢?”
凤仙源闻言怔了怔,忽的笑道,“你还记得我曾经和你提过的旺财么?”
阿顾怔了怔,想了起来,“哦,师姐说的是你曾养过的那只小黑狗么?不是说丢了么,怎么忽然又提起了,可是找到了?”
凤仙源笑着道,“找到了。”
“旺财是我带着长大的宠物,我对它很是心疼。它被凤仙桃欺负后抛掉后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一直便以为它已经死了。结果前些日子听窈窈跟我告状,说她两个月前曾经在路上遇到过一只小黑狗,瘸了一只腿,饿的瘦骨嶙峋的,瞧着有一点像旺财,想要带回家养,崔郢却嫌那只小黑狗太脏,不肯答应,硬是不理她哭闹,将她抱走了;结果,前些日子,我一次经过大通坊,见铁勇拿着一块面饼投喂狗,那狗个子小小的,断了一只前肢,正是旺财,摇着尾巴与铁勇极是亲近,显见的是他常常投喂。”
“听着竟是铁勇那个傻小子救了旺财?”阿顾闻言匪夷所思。
凤仙源唇角泛起一抹笑意,“铁勇见了我,一张脸登时红的跟块红布似的,手足无措,偌大一个男人,声音却低的很。说他他前些日子在这儿遇见这只狗,瞧着觉得可怜,便替它包扎了伤口,又时时带点食物过来投喂。”
阿顾听得咯咯直笑,“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旺财是你的狗?”
凤仙源也摇头笑道,“他不知道。只以为旺财对我特别亲近。”又道,“我觉得,能够喜欢小动物的男人,心思一定柔软,和他一起过日子,一定不会坏到哪儿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咯咯笑倒在一处。阿顾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师姐,虽然铁勇救了旺财让你心生好感。但婚姻之事多么重要,难道竟是因着一只狗的缘故决定?”
“当然不是。”凤仙源静静道,“但从一只小黑狗身上,能够看出很多东西。崔郢冷静果决,他的决定并不能算做错,只是理智大于冷静,难免失了一点人情味。他觉得我适合做她的妻子,而不是真的很喜欢我这个人。他出身世家旁支,享世家底蕴,却可抽身而退,不太为世家身世所累,为人人才俊秀,日后仕途想必十分如意,封侯拜相也未可知,作为他的妻子,若和他的利益一直一致,一切都会很好,但若是有一日我与他利益相悖,怕极是会放弃了。也许会有被他放弃的一天。至于铁勇那个大傻子,”提及铁勇,她的唇边泛出温柔的笑意,“我觉得,一个能够爱护小动物的男人,心肠一定很柔软,和他一起过日子一定很舒心。”
“其实我刚刚说的这么多,都不是最重要的。”凤仙源道,“最重要的是,我觉得,铁勇爱我!”她转头望着阿顾,感慨道,“阿顾,你记得,若是以后你没有一个深爱的人,便一定要找一个爱你的人才能嫁。只有爱你的人,才会记挂你的快乐,给你幸福。”
凤仙源的话语带给阿顾的震撼很大,阿顾茫然半响,方郑重道,“我记下了!”
“凤姐姐,你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今年九月里。”凤仙源道。
“算起来已经很快了!”阿顾算了算道,“我那时候身上还带着孝,怕是不能够上门庆祝了。今儿便替你提前庆贺了吧?”
凤仙源笑着点了点头,“我们是朋友,我的喜悦之事应当与你一同分享,你到时候上不上门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心在一块儿就行了。”
第189章 二六:三春已复倾(之情愿)
一轮红日坠下西山,光芒万丈,桓衍策马从长安回杨柳庄。阿顾见了英姿勃勃的桓衍,眉宇间露出一丝轻扬之意,“桓阿兄,你回来啦!”
“县主,”桓衍瞧见阿顾,上前朝阿顾恭敬的道了礼,笑着道,“今儿神武军中休沐,我觑着空子,便赶了回来,也好瞧瞧阿娘。”
桓氏母子当初落难,丹阳公主伸出援手,方过上安稳日子。桓衍在公主府受侍卫长姜堰教导,练得一身武艺,后由公主推荐入了神武军,这些年下来升任裨将,已经能独立供养母亲。其母蒙氏却一直感念公主当初援助之恩,以公主府中下人自居,不肯离开公主府。一年前丹阳公主搬迁至杨柳庄,蒙氏便也跟着过来,日常与公主说说话。
“蒙大娘近来挺好的,知道你回来,一定很高兴。”阿顾抿唇微微一笑。“对了,”想起当日路遇农女之事,笑着问道,“桓阿兄,你一路回来可还平顺,泾阳农人淳朴,行路之时有些粗陋。当日我乘坐马车回庄子,路上竟遇到一个小娘子撞到马车上,你可遇到这般之人?”
桓衍面上微微变色,失声道,“竟有此事?”急急追问道,“不知那位撞着阿顾你马车的小娘子是什么人?”
阿顾讶然,回想道,“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一直低着头,只瞧着圆脸肤蜜,当是生的不错哩!”
桓衍追忆此事,犹自惊魂不定,忍不住劝道,“这庄子毕竟远离长安城,县主您身份尊贵,若是出了事情就不好了,日后还是少出去走动的好。”
阿顾吃吃一笑,“阿兄也太是谨慎了!”不以为然,“天子脚下,哪里有那么多的恶徒?不过是个普通农女,不小心撞到了我的马车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御人教训个几句也就是了。还能搅了天地不成?”
一轮红日高高挂在天空,冬日的严寒一丝丝消散,渭水河解冻,河水潺潺源源向着下流奔涌而去,新昌坊凤宅干爽整洁,凤仙源当日应了阿顾做守孝素服,回到宅子后便仔细择了白色光滑缎子,设计式样。宅子中下人匆匆出入,面上都露出喜悦的神色,为着女主人半年后出嫁成亲的琐事忙碌。
崔纹函就在这时候嚷着“凤姨姨。”从外头奔进了宅子。这些日子,凤宅众人都与这位崔小娘子相熟,知道这位崔小娘子乃是大理少卿崔郢的嫡长女,崔纹函一身翠色锦缎春裳,墨绿笼裙,不过七八岁年纪,雪白的面颊上犹自挂着几滴泪珠,瞧着可人极了。小余忙放下手中捧着的锦缎,迎到崔纹函面前来,蹲下身子问道,“崔小娘子,你今儿怎么到这儿来了?”
崔纹函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让开,我要去找凤姨姨。”绕过小余,一路向着凤宅内奔过去,轻车熟路。凤仙源正在屋子里裁一匹素光锦,瞧见了她,唤道,“窈窈,”放下手中刀笔,走到崔纹函身边,瞧见崔纹函面上委屈的神色,不由疑惑不已,“哟,这是怎么了?”
“凤姨姨,”崔纹函扑到凤仙源怀中,“我听说,阿爷向你提亲,要把你娶回家做窈窈的新阿娘,姨姨,你为什么不愿意啊,做窈窈的阿娘不好么?”
凤仙源瞧着面前的崔纹函窈窕秀美,继承了崔郢的好容貌,玉雪可爱,抱起崔纹函,柔声道,“窈窈,姨姨不是你阿娘。你阿娘姓郑,闺名幽云,是个很美丽的女子,没有人能代替她成为你的阿娘,你既做了她的女儿,就该当永远记得她,不能随便将旁的什么女人当做了阿娘。”
崔纹函怔了怔,阿娘逝世的时候她年纪还太小,她的影像早就在自己的脑海中淡忘,此时竟听凤仙源这般提起,不由失了神。问道,“我阿娘美么?”
“美,”凤仙源失笑,“若不是个大美人儿,如何生的出来窈窈这样漂亮的孩子?”
崔纹函闻言害羞的低了头,“姨姨别觉得窈窈是个小孩子,窈窈知道,窈窈心里会永远记得阿娘,可是阿爷总会带一个女儿回家做窈窈的新阿娘的。窈窈喜欢姨姨,”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凤仙源,“凤姨姨做好的阿娘不好么?”
凤仙源弯腰抚慰着崔纹函的额头,“窈窈,凤姨姨不做你的娘亲,一样是你的姨姨呀。只要你还喜欢姨姨,日后一样可以常来姨姨家来寻我。姨姨保证,一定会款待你的。”
崔纹函听了这话,便知道凤仙源是定然不肯做自己的阿娘了,眸子暗了暗,“那,”咬唇勉强应道,“也好吧!”
大理少卿崔郢匆匆登门寻找走失的女儿,见了凤仙源怀中的崔纹函,松了口气,沉声斥道,“窈窈,你怎么这般胡闹,这么跑出来,不怕家中姨婆担心么?”转身瞧着凤仙源,欠身施礼,“小女顽皮,扰了凤娘子了!”
“无碍,”凤仙源挽着崔纹函的手站起来,“窈窈可爱,我一直很是喜欢。她什么时候来寻我都没有关系。窈窈,”缓下身子柔声道,“你回你阿爷那里去吧。”
崔纹函执着凤仙源的手,向着崔郢的方向望了一眼,扁了扁嘴,回头扯着凤仙源的衣袖道,“姨姨,我阿爷是很好很好的人,你真的不肯嫁过来,做我的阿娘么?”
二人之前曾经谈论婚姻之事,此时竟被一个小女孩儿在面前问起了这样的话,登时都尴尬不已,凤仙源瞪了崔纹函一眼,悄悄道,之色,“窈窈,咱们刚刚不是说好了么?”
崔郢心中叹了口气,沉声道,“窈窈,你跟着容姑姑回去。”
崔纹函面上露出不依之色,“我不想回去。”
“听话。”崔郢加重了语气。
崔纹函瞧着崔郢板着的面色,心中生了一丝惊惧之意,不敢再闹,伏在上前来的综裳仆妇怀中,乖乖的随着走了。
长安天光明亮,宅院中洒着透白的阳光。崔郢复朝凤仙源道了一礼,“小女任性,给凤娘子添麻烦了。”
凤仙源笑着道,“崔郎君客气了。不说您两次在衙堂上襄助之恩,我与窈窈本就十分投缘,窈窈前来我这儿,我欢迎都来不及,如何敢称麻烦?”
崔郢垂眸淡淡一笑,“听说凤娘子的婚事已经是定下了,崔某再次恭贺凤娘子定亲之喜。”
“多谢崔郎君。”凤仙源微笑答礼,滴水不露。
其时正是长安初春时分,春风送暖,街头巷尾的桃花开的十分明艳。崔郢一身深绯色散花枝叶官袍,手中捧着官帽,愈发显得风姿绝逐,濯濯如春日柳。
他出身清河崔氏旁支,少年英才,发妻郑氏早逝,仅留下一女。当初本应赴神熙元年科考,神熙元年乃是今上姬泽登基后举行的第一次科考,民俗又有一个称法为龙飞榜,新帝御极后第一次录取的进士常被帝王视为心腹之人,仕途之上有大为便捷之力,他却因着妻子病情沉重而错过,被士林视为夫妻情深之榜样。神熙二年,崔郢赴考,果然高中进士前茅,历任不过五年,便升至从四品下大理少卿,可谓一时青年才俊。守了三年妻丧之后考虑续弦事。他自有政治智慧,瞧出了圣人打压名门世族之心,因此续妻便不肯再在山东世族中寻找,打算另聘寒门淑女,凤仙源为故校书郎凤举之女,身世清白,人品出众,手腕强干,又因着独女崔纹函对这位凤娘子很是亲近,便托了媒人上门提亲,愿娶为继妻,托付中馈,绵延子女。却没有想到,竟是被凤仙源所拒,另选了神武军校尉铁勇。
他能够仕途得意,自有一段胸襟,倒不会因着凤仙源拒绝另嫁而生了仇怨之心,只是今日登门,被女儿崔纹函话赶话揭开盖子,瞧着天光下红衣少女侧颜袅袅,指春葱尖,繁花茂盛,终究忍不住出口探问,“凤娘子,我能不能问一问,你为何要拒绝我的提亲?”
凤仙源道,“崔郎君人品肖重,民女不过一介商女,抛头露面,自感不配,不敢应也。”
“凤娘子不必说这么冠冕话语,”崔郢截口道,“我既今日出口询问,便想听一听你心中的真话。”
凤仙源闻言怔了片刻,自然不好再说闺蜜之间小黑狗旺财之语,偏头思虑了一会儿,慢慢道,“崔郎君,我刚刚说的便是真心话,您乃世家子弟,年弱冠未久已经高官至四品,确实是闺中女儿心目中的好夫婿人选。我之所以不肯允婚,不是您的问题,而是仙缘自己的问题。”她道,“您还记得家中的渺朱和鹦哥么?”
崔郢闻言面上露出错愕之色,“你之所以拒婚,竟是因着那两个通房?”他皱眉道,“我立身持正,对嫡妻自有敬重之心。那两个通房什么都不是,你实在不必计较,若你当真不喜欢这等事情,入门之前我自会打发了去。”
“不仅仅是因着这个。”凤仙源温柔但坚定的打断了他,“你那两个通房,崔郎君,可知道她们如今去了哪儿?”
崔郢忽然语塞。渺朱和鹦哥能够侍在自己身边,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鹦哥因着当初心生歹意,致使幼女崔纹函走失被打了板子发卖出去,如今早就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渺朱也渐渐生了骄纵之心,他有心冷落,也好一阵子没有见其的面了。
“崔郎君,你确实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凤仙源道,“聪明,博学,理智,似你这般的人,想来日后仕途定然顺畅,他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我听了你的提亲消息后,常常想,我并非十分优秀,你愿意择选我为妻,定是因为我符合你选择续弦妻子的标准,而并非是因为你心悦我。若是女人嫁给了你,定会得到荣光;可仙源是个自私的女人,与其享有无尚的荣光,更想要的是切切实实的幸福生活。”转过头去,望着院中白杨树的方向觑了一眼,“可是铁勇不一样。他会因为我的欢喜而欢喜,因为我的烦忧而跳脚。我与他在一起,会十分自在,我想要过每一天都带着笑的日子。”
崔郢瞧着美艳少女隐隐发光而更加灼艳的少女,发觉自己喉咙干渴,竟无法出声反驳,顿了良久方苦笑道,“我素日瞧轻了女子,竟不知道,女子中竟也有如凤娘子这般聪慧决断的人物。”
“其实生而为人,除了性别,又有什么区别。只是太多女子将自己置于男子附庸之下,竟生生抹去自己的灵魂。仙源不是这等女人,若当真归于崔门,怕是日后定不合。与其如此,倒不如“窈窈今日打扰你了,我带着她回去了。
凤仙源垂眸笑着道,“崔郎君慢走。”
她目送崔郢离开,直到崔郢的人影消失在宅门外,方朝着院中角落白杨树的方向唤了一声,“人都走了,你还不出来么?”
白杨树静默了一会儿,传出来沙沙声响,铁勇从后头绕出来,讪讪唤道,“阿元,你好啊!”觑着少女的眼睛晶亮雀跃如同太阳,“我以为你是眼睛被狗屎糊了才答应嫁给我这个大老粗的,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想的!”
凤仙源闻言扑哧一笑,嗔了铁勇一眼,“你当我是傻的么?婚姻这种大事,竟什么都不想就应了?”
“你既听了这么多,也当知道,我是诚心和你过日子的,日后你若负了我,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绝不,绝不!”铁勇举起手赌咒发誓,“阿元今日信我,我铁勇在此发誓,一生一世绝不辜负凤仙源一丝半分,若违此誓,罚我来世变个大蛤蟆!”
凤仙源扑哧一笑,伏在铁勇胸前,眼睛眨了一眨:阿爷,阿娘,你们在天有灵,瞧着女儿如今这般幸福,一定也会放心吧!
二月的春风吹解大地,这一年的春天是闰二月,长安城中的桃花都开的盛了,山间桃花方一点点打起骨朵。阿顾守孝之间闲来无事,便沉下心思精研丹青。守孝期间不宜用色泽斑斓的颜料,便弃了工笔,专研水墨,只以墨条描绘画面轮廓,于线条之上笔力更加精萃。
“县主的笔力较诸从前又有进益了!”伏牛山上草木葱翠,山亭之间,一名白袍俊美男子瞧着阿顾的《山水奇石素描图》,笑着评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