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对子出的着实刁钻,若不是真才实学亦或是天赋过人,一般人很难在短短时间内对上。
拧眉苦思未能得出什么结果,苏妍转身欲走。
“雾捂乌屋雾物无。”
低沉悦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苏妍一怔,抬头看向身旁之人,却见他神色认真专注,对着摊主重复方才的话,“雾捂乌屋雾物无。”
那摊主大喜,呢喃了几遍仲康对出的下联,抚掌叫好:“好!对仗工整,天衣无缝堪称妙对!精彩绝伦,精彩绝伦啊!”
见仲康丰神俊逸,摊主不由又道:“如此大才,不知公子可否愿意留下墨宝!”
若是常人,此番定会志得意满,一口应下,摊主已备好笔墨纸砚等他提笔,熟料仲康恍若未闻,执拗的盯着那盏花灯,“花灯。”
老摊主知他不愿留墨,长叹一声,抬手解下木架上的花灯递给仲康,“公子请拿好。”
仲康接过花灯邀功般的送至苏妍面前,“娘子,给。”
见他如此,老摊主捻着雪白的长须乐呵呵的看着二人,道:“这位公子文采出众样貌不俗,姑娘当真好福气!”
“老伯,你误会了……”
陡然间,炫彩夺目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一朵接着一朵将整片天空映衬的恍如白昼,烟花接连破空的声音掩盖了苏妍的话语。
“姑娘快和公子去看烟花吧,小老头的老伴儿还在家中等着,这就收摊了!”木架上的花灯大多已被领走,老摊主动作利落的收好摊位告辞。
苏妍满心震惊哪还有心思去看烟花,瞠目结舌的看着仲康,许久才找回话语,嗫嚅道:“仲康,你……”
仲康低头,“嗯?”
仍旧是清澈纯然的眼神,面上带着掩不住的茫然。
苏妍不由将剩下的话吞回腹中,喃喃道:“没什么。”
☆、第十八章
周遭鼓乐喧天人声鼎沸,身处其中,教人不自觉便忘掉心中万般思虑,融入其中。
一朵巨大的牡丹纹样的烟花烁然绽放,苏妍不自觉便被吸引了注意,仰头看着这漫天的烟花,只觉满目流光溢彩,这一处的烟花还未完,那一处已响起破空声,数朵烟花交叠在一处,璀璨夺目一碧千里。
驻足的行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挤在一处,窦宪暗暗张开双臂虚虚笼着身前的人儿,护着她不被行人挤碰,然而这般场景想要护住一个人不被磕碰实在不易,窦宪护得住左右身后,却护不住身前。
两个垂髫幼童借着身形便利互相追赶着在人群中穿梭嬉戏,当先的那个边跑边回头看后面的同伴,如此难免会顾及不到前面的路,他脚下又跑得极快,待到发觉身前有人时,已来不及刹住步伐,直愣愣的撞了上去。
苏妍正沉浸在满心的震撼中,冷不丁受到一股冲力,撞得她身形不稳连连后退几步,倒进身后虚位以待的怀抱中。
手里的琉璃花灯不住晃动,烛火明灭摇摇欲坠,苏妍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小心托住花灯底座,待得花灯平稳,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方才唯恐琉璃花灯坠落破碎,苏妍的身子略微紧绷,现下放松下来才恍觉自己竟靠在一处坚毅宽厚的胸膛中,腰肢更是被拢入胳臂间,她大惊失色慌忙转身想要看清身后的人。
却不想,她转身后退的同时,身后那人似是被人推搡,跟随着她的步伐往前一步,如此一来,苏妍想要离开这人胸膛的目的不仅没达成,甚至“主动投怀送抱”正面扑进他怀里。
方才揽在她腰间的大手自然而然落在后腰上,低沉喑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娘子,当心。”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苏妍顿松一口气,略微后退一步,仰头唇瓣翕动想要说什么,却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失了话语。
身形颀长高大的男子此刻正微低着头耐心等待她开口,无边烟火下他的眉目昳丽丰神俊逸,一双黝黑眸子晶亮点点,似有流光自天边坠入。
明明他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可不知为何,苏妍却觉得他在笑,温柔缱绻。
苏妍莫名想起一句话——
立如芝兰玉树,笑似朗月入怀。
轰!苏妍的脸一霎时红透,就连耳垂也布上霞色,如上好的鸽血石,她慌忙低头,一手轻轻摩挲着琉璃花灯的花瓣,咬着唇暗自懊恼。
也不知是在懊恼自己一时为“美色所惑”,亦或是……
某些隐蔽的,就连她自己也尚未察觉的小心思。
烟花夺目,花灯琳琅,亮如白昼的夜空下,年轻男女相对而立,那女子身着妃色绣海棠小袄,牙白八幅湘裙,乌发如墨肌肤莹润,微垂着头低眉顺眼,只一个侧脸便教人看出无边秀色。而她身前着靛青素面棉袍的男子,风姿特秀,萧疏轩举。
两人之间,琉璃花灯烛火摇曳,好一幅才子佳人的美图!
暧昧氤氲的气氛在彼此之间蔓延,苏妍心跳如鼓,慌乱无措,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好一会儿,窦宪总算欣赏够小娇妻娇羞可人的美态,暗笑着打破寂静,“娘子,饿……”
“啊?”画风跳转太快,苏妍足足反应了几息才缓过神来,胡乱指了个方向,道:“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那边有吃的……”
她说着不等仲康,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脚步匆忙凌乱。
窦宪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低头卯着劲儿往前走,嘴角是抑不住的笑意——
她着急慌乱之下,指的方位跟他们方才走过的是大相径庭的两个地方。
他的小娇妻啊。
***
回去的路上,刘婶子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夏花凑在苏妍身边对她手上那盏琉璃花灯赞不绝口。
小姑娘言语间溢满了对这盏琉璃花灯的喜爱,苏妍心中纠结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将手中的花灯往夏花面前递了递,“夏花,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陡然被惊喜砸中,夏花愣了一愣,不可置信道:“真的?!苏妍姐,这个花灯这么好看,你真的舍得给我?!”
苏妍不自觉的转头看向身后的仲康,见他脸上浮现一丝不虞,眼睛圆瞪怒气冲冲看着她,似乎在说——
那是我送给你的,不许给别人!
苏妍见惯了仲康懵懂纯然的模样,现如今这张脸带上怒容,乍一眼看过去竟让人心中瑟瑟。
许是夜色让她心中少了一层桎梏,许是今夜的经历太像在梦中,苏妍的心一直到方才都有些飘飘然,现下仲康对自己怒目而视,她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子倔意,颇有些任性的抿唇道:“嗯,真的,送给你了。”
夏花雀跃着接过花灯,爱不释手的左摸摸右看看,好大一会儿才抬头正要谢谢苏妍,余光却撇到仲康。
小姑娘年纪虽小,心里却自有一套待人看物的法子,视线在仲康和苏妍二人身上走了一遭,再看看手上精巧不俗的花灯,心中豁然。
不知不觉行至村口,刘婶子的家就在眼前,跟刘婶子和夏花道过别,苏妍转身欲继续往前走,一只脚已然迈进门槛的夏花突地小跑着靠近她,将手里烛火已灭的琉璃花灯不挂不顾的塞到苏妍手中,慧黠的冲她眨眨眼,不等苏妍反应便一溜烟跑进门里手脚利落的关上门。
暂不论仲康的缘故,只幼时的记忆加上花灯的精巧,苏妍心里对这盏花灯是真心喜爱,现下夏花自发送还,苏妍自然不会追着赶着非要夏花收下,她一手拎着花灯一手打着灯笼,一声不吭径直往前走,丝毫不去理会身后的人。
苏妍知道自己这般着实有些莫名,可她就是不想搭理仲康。
谁让他瞪她来着!
一路无言回到家中,苏妍回身进了东屋,坐在炕沿看着手里的琉璃花灯,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决定好要把它挂在哪里。
她想挂在炕头,可若是仲康看见了,会不会觉得她是因为这盏灯是他送的所以才如此看重。
可若是挂在别处不能一眼看到的地方,她自己又觉得舍不得。
足足思索了近半刻钟,苏妍最终还是把花灯挂在了炕头——
管他仲康怎么想呢!她还治不了一个傻子了!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正月底,村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刘寡妇和邻村王大喜的腌臜事不知怎的竟被王大喜的婆娘杨氏当场撞破,那杨氏乃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泼辣,当场与刘寡妇扭打一番不说,隔了几日竟纠集母家一众兄弟划花了刘寡妇的脸。
“苏妍姐,我听张嫂子说,那本来啊,王大喜的婆娘是准备去镇上的,不知道咋回事,走到半路又跑回去了,正好就看到刘寡妇和王大喜在屋后的小林子里光溜溜的抱成一团正弄的起劲儿呢!”夏花盘腿坐在炕头,瓜子皮磕得满天飞,“平白无故的咋就半路跑回去了呢?指定是谁告的密!啧啧,你说刘寡妇这大冷天的也不嫌冻得慌……”
苏妍不语,低头专注的绣着手上的衿带,仿若没听到夏花的话。
仲康腰上的衿带前儿不知挂蹭到哪里,破了一条拇指长的口子,偏生自个儿还不知道,若不是今早苏妍无意间看到,也不知他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夏花犹在神采飞扬的讲述她从旁人口里听到的事情,“……拿刀在刘寡妇脸上一人划了一刀,那深的,脸上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咦!想想就觉得瘆人!”
“以后肯定会留疤,十来道呐!刘寡妇成大花脸了!哼!还算她识相,没来找你给她治脸,不然,哼哼!”见苏妍自始至终不吭一声,夏花很是不解,疑惑道:“诶?苏妍姐,刘寡妇被划花脸你不高兴吗?她以前那么说韩爷爷……”
对于那个教她念书识字的慈蔼老人,夏花一直记在心里,念念不忘,自然对曾经恶毒咒骂韩大夫的刘寡妇憎恶不已。
“夏花,这种事以后不要这么大喇喇的说。”苏妍总算抬头,瞥了夏花一眼,道:“什么光溜溜的,都十二岁的姑娘家了,也不嫌臊得慌……”
夏花吐吐舌头,反问道:“那苏妍姐你倒是跟我说你高不高兴啊?刘寡妇成大花脸了,以后看她还得意!整天扭扭扭,也不怕把腰扭断了!”
小姑娘穿着玫红小袄,盘腿坐在炕上双手叉腰学着刘寡妇走路的样子扭腰,生动慧黠娇俏可爱。
苏妍用手里的衿带轻轻抽了一下夏花的胳臂,坦言道:“高兴啊。”她冲夏花眨眨眼,“巴不得呢!”
敢在师父的灵堂前侮辱他老人家,她不送她一把□□就不错了!还能盼着她好?那不是笑话吗!
“咦!我看看,这是啥?”夏花蓦地一把抓住苏妍甩过来的衿带,揶揄道:“哎哟哎哟我看看,我苏妍姐的绣活就是好,你看看这竹子绣的,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要送心上人呐!”
苏妍赧然,伸手拽了两下衿带,嗔怪道:“夏花!别胡说……这是给仲康的,他原先那条破了……”
“哦!”夏花语调拖得老长,故作恍然,“是给傻子仲康的呀!苏妍姐你对他真好,咋不见你给我绣个啥呢!”
“夏花你、你和仲康不一样……”
苏妍本想说夏花有春娟和刘婶子,自然轮不到她,仲康却是孤身一人。熟料夏花却刻意曲解她的意思,“嗯,这我是知道的,女人对男人和女人对女人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苏妍两靥的淡粉逐渐转为嫣红,咬唇不语。
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夏花心中暗自着急——
苏妍姐都这样了,傻子仲康还准备傻到什么时候啊!
不行,得跟他说道说道。
眼看着四月里苏妍姐就要及笄了,阿娘一定会开始张罗着给苏妍姐议亲,万一真跳出个拦路虎把苏妍姐娶走了,看他到哪里后悔去!
***
出了正月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惊蛰过后大地回暖,土地解冻,小山村家家户户又忙碌起来,种了麦子的地要忙着灌溉追肥,没种麦子的则要翻地松土为耕种做准备。
六子就在这农忙的时候娶妻成家了,女方名唤姚瑶,是西山村姚秀才的女儿姚瑶。
陈三叔虽是一村里正,陈家到底还是农户人家,六子娶到秀才的女儿着实让村里人好生羡慕了一番。
熟料六子成亲不过十来日,村里便有了闲话。
盖因姚瑶作为新妇,不仅每日不知早起侍奉公婆,就连家中的家务也是一样不沾,陈三叔、陈三婶和六子每日下地回来灶上竟连口热饭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