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曦冷笑。
而且嫡母能狠得下心来抓破顾七巧的脸,谁能想得到?
那个可是亲妈,而且顾七巧下月便是及笄,谁能想到她们用了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她也是被人算计了一次,付出了几条生命的代价,第二次经历的时候才能想明白这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对……顾九曦又发现了一处破绽,越发的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个傻子。
伤敌其实并没有一千。
顾七巧今年还不到十五,这个岁数,就算脸上留了疤,那也是养上一年半载就能好的。
顾九曦还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宫里经常有小宫女被贵妃娘娘摔茶杯,头破血流的,可是养个一年半载就完全看不出来伤疤了。
顾七巧可是三房的嫡女,嫡母娘家万贯家财,什么好药都能往她脸上擦,搁在她身上,兴许用不了半年就能全好了。
那顾七巧每次见她脸上的那道伤疤是怎么来的?
重来一次,顾九曦才知道自己上辈子有多傻,被人利用的有多么彻底。
地上的灰擦在脸上,再轻轻擦一层墙粉,就是被打过的青色;如果用褐色的眉粉做底色,再上一层粉色的胭脂,不就是陈年的疤痕了吗?
顾九曦仔细回想上辈子的事情,顾七巧出嫁的时候婆家还说她颜色好,而且她从来没少去贵妇圈里交际……所以那道疤痕,的的确确是只在顾九曦面前出现过。
为的就是利用她的愧疚!
呵呵……顾九曦双手握拳,苍天有眼!
“可是又不舒服了?”
顾九曦的沉思被黎氏的声音打断了。
黎氏一进屋就看见女儿面露痛苦之色,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很是担心,两步走到床边,伸手去摸顾九曦的额头。
“还好不烧,”黎氏松了口气,不过依旧眉头紧锁,“一会药就好,喝了再睡。”
顾九曦侧头看见阳光的痕迹,她记得清清楚楚,等到太阳照到桌脚那处掉了漆的地方,祖母就该到了。
顾九曦十分肯定,木静到她这儿来拿针线篓子,嫡母去主院请祖母来做主,亏得顾家国公府这么大,木静是绝对没时间去给嫡母通风报信的。
“木静可拿到顶针了?”顾九曦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道:“她方才冒冒失失进来,可着急了。”
听见这话,黎氏心里对木静的印象又坏了几分,不过在女儿面前,她依旧和颜悦色道:“已经给她了,她们都在廊下做针线呢。”
顾九曦心里笑了笑,上辈子被人算计了,这辈子……等着她先来唱一出好戏吧。
顾七巧的脸已经破了,她要让顾七巧的脸白白破上这一次!
想到这儿,顾九曦装出受惊的样子,道:“姨娘,喉咙痛,脖子也痛。”
黎氏听着女儿嘶哑的嗓音,又看见她脖子上那两个已经成暗红色的印迹,眼神暗了暗,将女儿抱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不痛,喝了药就好了,一点痕迹都不会留的。”
顾九曦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黎氏装作若无其事问道:“你是怎么跟七姑娘起了冲突的?”
终于问了。
为了什么?
活了两辈子的顾九曦已经不太记得了,当年做姑娘的时候,跟家里的姐妹们起冲突能有多大的事情?
无非就是谁的份例多,谁的衣服首饰好看,谁的胭脂颜色鲜艳,又或者谁得了祖母的夸奖。
表面上和和气气的,特别是在祖母面前,嫡姐端庄大方,她这个做妹妹的也是懂事体贴,不过私下里,还有为了花园里的一朵花明争暗讽的时候。
见女儿许久不说话,黎氏有点着急,“晚上你父亲回来肯定要问的,还有太太,祖母,你总得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九曦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努力回想起方才跟顾七巧在花园里的争执,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好像顾七巧曾说过她嫉妒她?
这副沉思的脸孔在黎氏眼里就是心虚了,她叹了口气,放缓了语速,只是声音里还带了几分严厉:“可是为了……为了你大伯母家里的表哥?”
顾九曦愣了一愣,下意识重复道:“大伯母家里的表哥?”
黎氏叹了口气,“你身份不够……七姑娘身份也不够。”
黎氏的这番话一下子打开了她的记忆,大伯母家里的表哥……真的有这么个人,而且不仅仅是她跟顾七巧,顾家好几个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姑娘都对他有那么点意思。
这也不能怪她们,顾家一共三房,但是子嗣单薄,跟她们一辈的男子也就两个,所以见了大伯母娘家的表哥,心里难免起些涟漪。
更何况这一位表哥,相貌堂堂,人品出众,不到弱冠就中了举,前途也是无可限量,正是京城里择婿的热门人选。
所以她俩上辈子是真的有可能为了这个表哥打架,哪怕她们两个心里都清楚,表哥是绝对不会看上她们的。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顾九曦看见太阳已经照到了桌脚,祖母想必随时会到,便立即扑到黎氏怀里,小声道:“她说我不配。”
黎氏叹了口气,想安慰却又无从下手,女儿才不过十四岁,难道要说让她认命吗?
顾九曦一直看着窗外,虽然外头悄无声息,一点走路的声音都没有,但是廊下那几个做针线的小丫鬟已经全部站起身来,她知道祖母已经到了。
不用酝酿,眼泪便下来了。
“姨娘,她说太太要把我们都发卖了。”
☆、第005章
黎氏叹了口气,听见女儿嘶哑的嗓音带着哭腔说出这一句话来,她越发的心疼了,双手捧着女儿的小脸蛋,安慰道:“你莫怕,你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她动不了你的。”
顾九曦知道祖母带着一大群人在门外头听着,便故意又多问了一句,“她还说姨娘是……”顾九曦犹豫了一下,眼神还有些飘忽不定,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才将后面这一番话说了出来,“她说姨娘是奴婢,说我是奴婢生的,一样是奴婢!”
黎氏的眼圈突然间红了,她保住女儿,道:“是姨娘害了你。”
说出这番话来,顾九曦也是再往自己心口上扎刀子,然而看着姨娘的脸,她知道这句话在姨娘心里扎得更深。
顾九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狠狠掐着自己掌心,只是半点指甲也没有,一点都不疼,她又狠狠地咬了舌尖,剧痛让她的头脑越发的清醒起来。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门外头还站着祖母等人,话还没说完呢。
顾九曦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开口了。
“我知道我是姨娘生的,我从来就没想比过姐姐。”这话是她的心里话,上辈子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太太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我姨娘是自己家里的家生奴婢;太太有嫁妆有有田庄,我姨娘不过几身衣裳;她舅舅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皇商,我舅舅是在老宅看门的……”顾九曦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了。
黎氏看着女儿,眼神闪烁,眼眶含泪,喉咙里传出来几声压抑的哭声,“你可是……可是在怨姨娘。”
“我知道,我从来就没觉得我跟她是一个牌面上的人,”顾九曦拉着黎氏的手,安慰道:“我从来没怨恨过姨娘,我生下来就是这个命,姨娘对我好,我便知足了。姐姐有姐姐的活法,我也有我自己的活法。”
顾九曦渐渐止了泪,“可是她只看见了姨娘,难道没看见老爷么……我也是老爷亲生的女儿,我天天跟太太请安问好,天天见了她也要叫一声姐姐的。”
方才止住的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顾九曦一边说着,上辈子的经历忍不住又从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顾九曦被那母子两个生生骗了一辈子,她姨娘的命,她弟弟的命,她的团团,还有她自己的命,全部断送在了三房母女两个手上。
还有吃人的皇宫,久安堂里冷冷清清的夜晚。
一想到这儿,她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顾九曦抱着黎氏大哭,“姐姐天天教导我说嫡庶有别,她对丫鬟都比对我好!我是庶女,可我也是人啊!我叫她一声姐姐的!我叫她一声太太的!”
她们怎么就能要了我们的命呢!
黎氏也紧紧抱着顾九曦,母女两个哭成一团。
又过了片刻,门外传来一声咳嗽,黎氏一惊,急忙止住哭声站了起来。
顾九曦在她身后也往外看着。
上辈子她浑浑噩噩的,只记得打头的是祖母,还有太太在一边不怀好意的笑,剩下还有谁就没什么印象了。
这辈子清醒着看,她才发现嫡母这是几乎将家里所有能做做主的人都请了过来。
最先头站得那个已经白了头发的老太太是她的祖母李氏,家里现如今虽是大伯母在管,不过祖母才是顾家实际的掌权人。
只是她的脸色这会儿看着不怎么好。
扶着她的,一个是李氏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钱嬷嬷,另一个就是现任的定国侯夫人赵氏。
三人身后,则是二房的夫人孙氏。
最后头,便是顾九曦的亲爹和嫡母了。
看到嫡母的脸色分外灰败,顾九曦心里快意的笑了。
黎氏看清来人之后便直接跪了下来,一言不发。
顾九曦见状急忙也掀了被子,想要跟姨娘一起跪着,只是没等她下床,她亲爹顾三爷沉着脸发话了,“你好好在床上躺着,被子盖好了,养好了病再说。”
顾九曦嗯了一声,不过嗓子哑的发不出声来,便又低声又说了一声,“女儿知道了。”
听见她这如同破锣一般的嗓音,祖母的眉头皱得隆起了一大块。
顾九曦慢吞吞靠在床上,身上盖了被子,微微偏头,将颈侧那枚暗红的手印露了出来,然后便用余光关注着祖母。
已经跟上辈子不一样了。
上辈子她还昏在床上,便被拉下来一顿好打,之后又被关了禁闭,现在呢?
方才进来的时候嫡母脸色不好,想必祖母已经训斥过她了。
也难怪,上辈子她可没跳潭,祖母看见的只有嫡姐脸上那道伤疤,所有的火气可不就全冲着她来了吗?
可是这辈子,她被嫡姐逼着跳了潭,有方才说出那一番话来,想必祖母也要仔细思量了。
顾九曦看着祖母,她的祖母则在打量屋里。
顾九曦顺着她的眼神,看见了桌上的针线篓子,摆在最上头两样东西,针脚还有些粗糙,一看就是才学会刺绣的小姑娘做的。
祖母现在看的就是这个。
抹额底色偏深,上头的绣花配色有是选的鲜艳的颜色,花样子选得也是端庄大气,一看就是给年纪大的人做的。
还一样是荷包,墨绿色的底色,用的天青色绣的竹子,这一样是给父亲做的。
祖母的视线在针线篓子上停了好久,嫡母虽半低着头,只是从她抽动的嘴角就能看出来她的心情有多么不好。
要不是场合不对,顾九曦几乎都要笑出声来,她偷偷又将手往外放了放,纤纤如玉的几根手指,修成圆弧形的指甲,没有一根超出指肚去,在深色的背面上分外的清楚。
祖母清了清喉咙,钱嬷嬷开口了,对着地上的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