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瑶忍不住想,她如果和宋子言有女儿,会怎样?
只是很短的片刻,她就悬崖勒马似的止住了念头,无望的事,想来只会更心酸。
如果,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那夜两个男人都喝多了,脸也红,眼也红,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宋子言都显得话多,朵朵睡着了,唐瑶要抱,齐堃不让,自己抱着,扛在肩头,一只手小心地护住朵朵的头,每一步都走的慢,怕摔了闺女,那样细心的齐堃,唐瑶从没见过。
路过金店的时候,宋子言掏了钱包,跟唐瑶说,“挑个金锁,给干女儿。”
两个喝醉的男人不知道商量了什么,认起了干亲,一瞬间好的像是亲兄弟,唐瑶进金店,齐堃和宋子言坐在外边儿抽烟,夜风把烟雾吹的四散,唐瑶扭头的时候想,说戒烟的,果然都是假的。
她没有挑太久,小孩子戴的样式不多,付账出来,郑重地交到齐堃手上,齐堃一手还抱着朵朵,腾出一只手把盒子装在上衣口袋里,说了声谢谢,“回礼我就等到你们结婚的时候送了。”
唐瑶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齐堃的新婚礼物,嘈杂的书店,有人在大声嚷嚷,问牛津词典在哪放,女店员搬了凳子去架子顶端去拿,路过唐瑶边儿上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她一样,她趔趄了下,差点撞上书架的尖角,是齐堃挪了下身子,挡在了她的身后,于是她撞在了他身上。
回过身,她礼貌地说谢谢,齐堃却敏锐地发现,“你哭过。”
她惊慌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这个人像高三的时候那样,会揭穿她每一个故作的坚强,会撕破她的伪装,让她哭泣的丑陋面容赤条条暴露出来。
——唐瑶,你别笑了,笑得跟哭似的,不就是宋子言和林嘉怡一起参加个活动吗,你至于吗?
——唐瑶,你个怂货,宋子言感冒了你就去买药,买了又不敢送,捂着藏着,你怎么这么怂!
——唐瑶,我为什么每次都能猜出来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
记忆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还是能一眼看穿她。
她酸了鼻子,固执的说,没有。
这次他没有把她彻底打回原形,他只是示意她,“看看里面是什么?”
她打开牛皮纸的袋子,是几张纸,她第一次崩溃大哭,丢的那些纸条,被撕成了碎片,重新拼凑起来,那是宋子言写给他的,那些琐碎的纸条,隔着如此长远的时光,再见到,仿佛奇迹。
“你怎么得到的?”唐瑶又惊又喜,手指都是颤抖的。
齐堃没说话,看着唐瑶捏着用透明胶带黏在一起的纸条,唇角咧开细微的弧度,只要她高兴,高兴就好。
他曾经以为毁了这些会让唐瑶忘了宋子言,怀着狠厉恶劣的心思,把东西撕成了碎片,可是看着她在走廊里崩溃大哭,他比她更难过,跑到垃圾场,一片片捡回来,用胶带粘好,却鬼使神差的不愿意给她了,他曾经读着上面的每一个行字,像是饮鸩止渴的疯子,一边痛不欲生,一边忍不住去窥探。
渴望爱的人,都是疯子。
齐堃垂下眼睑,声音很轻地说,“你喜欢就好。”
这些东西,他原本早该还她的。
☆、第23章 应城(捉虫)
齐堃是来挑高考冲刺卷的,他看的很仔细,一页页的翻着,朵朵拽着他的裤腿,拽了一会儿都累了,他还在看,他以前多没耐心的人啊!活得又粗糙又随便,现在是真的变了个。
唐瑶记得上学那会儿,她奉语文老师的命,给他做病句专题训练,他总是没耐性一句句去分析句子成分,做不了两道题就把笔一扔,撂挑子不干了。
她总是头疼的不行,年少的时候有种奇怪的责任感,他不学,她偏要教,一遍不听讲第二遍,周末窝在被窝里也不忘打个电话,“我给你夹在五三里的卷子,记得拿出来做一做,周一我要收上去给老师看的。”
那时候他大概还没睡醒,声音有些低沉,说没听清,要她再说一遍。她重复了一次,说完他就笑了起来,是那种舒展的笑意,像是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会做,你来教我吧!银光大厦,我在五楼等你。”
银光是个百货广场,一楼珠宝,二到三楼是服饰鞋帽,四楼专柜,五楼就是图书广场,周末人流量巨大,买书看书的人特别多,唐瑶本能的拒绝,却听他又说,“你没空的话,那就等周一再做吧!”
周一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老师的课,上周齐堃才刚和老师吵过架,老师气极了,扬言他下次再不交作业的话,不是他滚蛋,就是自己滚蛋。
那场面,想想都可怕,所以哪怕她不情不愿,最后还是去了。
那天是圣诞节,到处张灯结彩,天气却并不大好,妖风阵阵,能把人吹成神经病,她几乎是哀嚎着从被窝里爬出来,收拾收拾坐六路公交车,直达银光,清晨第一趟公交,懒散散地在街上咣当咣当地走,那时候还是旧的那种单门公交车,没有暖气,风四处刮进来,冻得人哆嗦,赶到的时候齐堃吊儿郎当的坐在休息区看漫画,差点没把她气死。
她气呼呼地坐在他对面,“我就知道,你就是来寻我开心的。”
他歪着头笑,瞅着她冻得红萝卜头似的鼻尖和手指,下去买了奶茶给她,塞在她的手里,表情里尽是调笑,“知道我寻你开心你还来?”
香芋浓郁的味道化在舌尖,温暖了她被寒风冻得紧绷的神经。
她神色终于缓了些,懒得理会他的恶趣味,把他的卷子都摊开,让他先做前十道,“我最后一次跟你讲,你再不听我可不管了,明儿个老师要骂你你就受着吧!”
齐堃这次倒是老老实实去做了,结婚没做几道又嚷着恶,带她去吃饭,吃完饭了又要去买东西,买完东西都下午三点半了,又回到银光,看看表,又看看还有一多半的一整套卷子,就差掀桌了,她三令五申地警告他,“今个儿做不完我真不管你了。”他点点头,表示认真做。
唐瑶去书架淘闲书看,一个小时了,她觉得差不多时间了,回去验收呢,结果这丫在啃苹果聊天,卷子随意扔在那里,上面堆了一堆垃圾。
简直是……!
唐瑶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她正想冲过去给他一个暴栗。
罪魁祸首就是和齐堃聊天的人,是几个混社会的,无业游民,打点儿零工,今个儿正好银光发传单,据说楼上人多,就来看看,没想到遇上了齐堃。
一个人说,“嘿,五哥,在这儿看见你不容易啊!泡妞花样是越来越多了。”那人看见唐瑶过来,调侃道。
齐堃脸色沉了沉,“这句话憋回去!”
那人愣了片刻,大概是很少见到齐堃翻脸,隔了会儿,才讪讪改口,“得,哥,我嘴贱。”又冲着唐瑶抱了抱手表示歉意,“妹子别介意哈!”
唐瑶看着他,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几个人起哄,非要请唐瑶吃饭,“妹子,给个面子,刚刚冒犯多有得罪,我们赔罪!”
唐瑶其实并没多在意,也不会和人耍花腔,打太极,只求救似的看着齐堃,他倒好,点头点的利索,“走吧!正好到饭点了。”
唐瑶一点儿也不想去,可最后拗不过这群滑头们,还是被忽悠去了。
冬日,天黑的早,烟灰色的天空,昏黄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一群人走在路上,拉风的很,他们坐在餐馆里,点了一桌子的菜,吃了什么唐瑶不记得了,只记得店家自酿的米酒很好喝,屋子后的梅花很香,后窗打开,满屋子饭菜的香味都盖不住的幽香。
她趴在那儿,一个劲儿吃,也不说话,有人问她话她就答,没人问她,她就只是吃,心不在焉的,一不小心就被鱼刺卡,齐堃正跟人说话,突然听到她一声短促的“啊!”,扭过头来,就看到她一副滑稽的样子,捏着脖子,眼泪汪汪地瞅着她,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他叫了服务员要了杯醋,一边喂给她喝,一边不忘数落她,“你瞧瞧你都多大的人了,丢人不!”
有个来晚的男孩子,进来就看见齐堃喂唐瑶喝醋的画面,风中凌乱了会儿,看着满屋子糙汉子,再看看这唯一一朵花,叫了声,“五哥!”又冲着唐瑶,叫了声,“五嫂!”
唐瑶觉得这两个字杀伤力比鱼刺还大,猝不及防,差点儿被口水给呛到。
她只顾着照看自己的喉咙,任男孩子叫了声五嫂,也没来得及反驳。
齐堃也什么都没解释,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于是那个话唠的男孩子就叫了她全程的嫂子,唐瑶跟她解释了n遍他就是不改口,还觉得是齐堃在追她她没答应,还在那儿苦口婆心地劝她,“我五哥人特好,特仗义,你跟了他准没错。”
齐堃听见,转头笑骂了句,“扯淡!”
那男孩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又在唐瑶诶多边上念叨了十多分钟,最后走的时候,还叮嘱她,“嫂子,你仔细考虑哈!”
她考虑个屁,抬手就揍齐堃,“你说你怎么就不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他挑着眉问她。
“我和你啊!他们误会了。”
“没有误会!”齐堃看着她,离她很近,目光灼灼,“我的确是在追你。”
风中有枯树枝的咔嚓声,戴着圣诞帽的轮滑队猫着腰往前滑出去,一下子就从他们身边闪过,有人认出了齐堃,叫了声,“五哥,带妹子来玩啊!来来来,跟我一起啊,我们要拉队去东城,去不?”
齐堃“嗯”了声,拍了拍那人的肩,“拿两双鞋过来。”
路对边就是溜冰场,夜晚滑旱冰的都会聚在这条街,每次到晚上都很热闹。
那人滑过马路,很快带了两双鞋出来,齐堃蹲下身给她穿。
她嘟囔,“我自己来!”可是这鞋子她自己站在大马路上穿还真站不住,于是只能让齐堃给她穿,她扶着他的肩,穿完之后一动都不敢动。
她已经好几年没穿过溜冰鞋了,第一次滑旱冰还是宋子言教她,她全程搂着宋子言的腰,差点没把他带趴那儿。
即便那么笨,宋子言还是把她教会了。他总是那么厉害,很么都做得好。
可是隔了太久,平衡感都不大能找到了。
她说,“我要回家,我不想玩了。”
齐堃一手牵着她的胳膊,“这不就是送你回家吗?这个点儿,你也坐不到公交了。”
“可是很远的……”世锦苑的确在东城,可是坐车都要半个小时呢。
边儿上有人笑,“嫂子,你这不是小瞧五哥嘛,他全速飙起来,不比车慢!让他带着你。”
又叫她嫂子,她都快炸毛了,齐堃倒是乐,拍着那人的头,“就你会说话。”
“没没没,五哥万岁!”
风从耳边极速地刮过,他牵着她的手,在大街上呼啸而过,那种化成风一样的感觉,刺激的让人激动战栗,她学着旁人,嚎了一嗓子。
真特么痛快!
那人果然没骗她,齐堃飙起来,真的像飞一样,而且花样百出,把她像风筝一样扯来扯去,扯来扯去,最后还是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终于到了,她脱下鞋子,递给他,原本不情不愿,竟然有些不舍,轻声跟他说再见,他“嗯”了声,冲她摆手,“回去吧!”
她转身往回走,然后又扭头叮嘱他,“记得把作业写了!”
一群人哄笑,他也在笑,路灯从他头顶照下来,把他轮廓都模糊了,竟让他看起来有点儿意外的柔和。
他说,“知道了。”
于是她开心地回去了。天冷,她跑的很快,一会儿就消失在楼道口。
于是她没看见,二楼某个窗户口,一个身影孤独而落寞地立着,轻声说着,“圣诞快乐!”
☆、第24章 应城
每次陷进回忆里,总是怅惘,那些记忆中的美好,仿佛隔着远山远水,再难触摸到了。
唐瑶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累过,从身体到心里,疲惫浸到四肢百骸去,她才二十五岁,心里去却像是住了一个七八十的老人,这场无望的关系,是该结束了。
她想她不后悔,她曾心怀希望,在黑暗中挣扎求生,她寻着光,找到出口,虽然尽头是断崖,至少她知道,所有的路途都是有终点的。
而她和宋子言,已经到了终点。
从书店回去的时候,下起了雨,应城的雨季才刚刚开始,连绵的阴雨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了,大概暑假过后雨季就结束了,可那时她大概已经离开宋子言了。
唐瑶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很厚,雨滴如豆,砸在脸上带着微微的疼,她没有撑伞,虽然伞就在包里,她也没有打伞,一步步走回去,沥青的马路,被水洗的发亮,路边的梧桐苍翠地绿着,车子一辆辆从身边驶过去,而她像是无家可归的孩子,躲在雨中哭泣。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明明刚刚回忆里都是开心的事,明明临走的时候,宋子言打电话问她吃红烧鱼还是清蒸鱼的时候,她还幸福地回答,你做的,当然都可以。
明明她应该高兴的,可眼泪就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