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锐枫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只见他翻页的动作突然停了,视线定定地盯着某段文字。闻到饭香,他下意识地张开嘴……
几勺土豆泥下肚后,他才从圣经的世界里抽离,侧头望着正往自己嘴边送菜的爱妻,毫不客气地送上了自己深情的热吻。
何洛郁闷地回味着这个土豆泥味道的吻,挖起一大勺水煮青豆毫不温柔地塞进他的口中。
厚厚的一本圣经很快就被黎锐枫翻过半,何洛已经把他餐盘中的饭全部填进他的嘴里,看他依旧全神贯注,便没再打扰,蹭下沙发盘腿坐在地板上开始解决自己的午餐。一边吃一边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留封遗书以防万一……
第75章
写遗书已经不是第一次。当年出发去美国前,她就写过。想想自己此时此刻的平静,她不由得有些自嘲。
就像黎锐枫说的,她确实太敢于玩命,一往无前得令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于冷血。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牵挂,而她为了实现既定的目标,总是执著得不顾一切。她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这种执著,并非褒义。这种执著会令爱她的人、疼她的人和关心她的人,承担着也许本不该有的痛苦。自美国回来后,她不止一次地自省,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以后绝不让自己的人生再次陷入那种血淋淋的抉择。可惜命由天定,这一次,她又为自己的执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知道黎锐枫比任何人都期待曾经在她肚里的那个孩子的降临,因为这个孩子是她和他之间永远无法割断的纽带,是他为爱而放弃追求完美的最好补偿。她了解黎锐枫,正因为了解,才会有此刻弥漫心头的惶恐与不安。这场赌局就算他们赢了,就算她没有像欧阳晗所说的那样用余生去悔恨那个谁都无法验证的如果,黎锐枫亦无法释怀。她无法想象黎锐枫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牺牲了自己的骨血换取的胜利。她不后悔这么做,因为她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可她知道,她的理由将成为黎锐枫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一道伤。他的妻子为了尽一切可能地确保行动成功,尽快帮他拿到解毒剂而放弃了肚里的孩子,听起来崇高得仿若飘在云端,实则对一个丈夫、一个男人,尤其是像黎锐枫这样骄傲的男人来说,这种放弃无异于一道冰刃刺心不见刀光却鲜血横流的伤。
压下心头那些生死较量前不该有的动摇,何洛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极快地飞舞。备忘录里,满满六页纸的文字,记录了不属于她该有的脆弱与伤感。人生在世,不外乎为情而活,亲情爱情友情,情情相系。如果这封信真的不幸成为遗书,那么希望那些牵挂她的人,那些被她牵挂的人,能感受到这份她从未说出口的歉意与不舍……
收起将要没电的手机,何洛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扭头一看,却见黎锐枫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对圣经的钻研,正侧身靠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她。
何洛一惊,正想开口,却听他不温不火地道:“放心,我没有偷看的习惯,而且我也绝不会让你的这封信有机会成为遗书。”
何洛一听他没看到,顿时安心不少,转言道:“研究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吗?”
黎锐枫皱眉,神色间有些烦躁。
何洛见状,扑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笑着宽慰:“说不定那个地下密道根本就不存在。既然没研究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那就别为这种无谓的事徒增烦恼,不如想想明天我们该如何庆功。”
下午三点钟,休斯载着何洛去了预约好的化妆师那里。黎锐枫留在病房休息,养精蓄锐。他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脑子里还在不断琢磨休斯发给他的那段话。一次次有灵感闪过,却总捕捉不到关键。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负责安全警戒的壮汉推门而入,通报他有陌生人来访。黎锐枫下床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到了立在庭院门外的那道身影。
他微微皱眉,顿了顿道:“请他进来。”
来人进门后,不疾不徐地走到他面前:“黎先生,晗哥吩咐我来见您。”说话者,是阿九。
黎锐枫示意他坐。
阿九摇摇头,站在沙发旁平静地对他道:“本来晗哥吩咐我去墨西哥干掉肖恩,可是当我追踪到他时,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已经秘密联系了fbi在墨西哥的联络员,要求转作警方的污点证人。”
黎锐枫闻言,不置可否地道:“一个不成气候又不在美国境内活动的犯罪团伙对fbi而言有什么价值?”
阿九微微一笑:“黎先生果然敏锐,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窃听了他们的谈话,原来fbi要求肖恩作伪证,指控何小姐在当年的潜伏行动中有重大犯罪行为。”
黎锐枫的神色瞬间冷若冰霜。
阿九见状,不等他发问便自动解释:“cia已经发现了周冉是中方派遣到美国的潜伏特工的真实身份。原本一个变节潜逃的fbi探员他们并未太过于重视,可周冉的特殊身份令他们无法坐视。他们不能放任周冉留在中国,所以他们要跟中方谈条件,用何小姐来交换周冉。”
fbi的如意算盘打得非常响亮。利用与黎锐枫谈成的条件令他们卷进杀人魔的案件中,等案子一了,不管成功或失败,立马掉转枪头收押何洛。黎锐枫怒极反笑,体内沉寂已久的残忍嗜血的因子无法抑制地疯狂复苏。
“欧阳让你来找我,不会仅仅是通报这件事吧?”黎锐枫双腿交叠,喜怒无痕地道。
阿九掏出一个迷你播放器递给他:“这里面有我录下的肖恩与fbi高级探员邓肯的对话,关于该如何作伪证陷害何小姐的内容非常全面。晗哥让我把录音交给您,该怎么用您自己决定。告辞。”
何洛回来的时候,黎锐枫已经换好衣服收拾妥当。当那道身着黑色修身西装的身影入眼时,她有片刻的失神。
从未见他穿过西装,乍一看竟让人觉得有些陌生。黑色西装内,他并没有搭配中规中矩的白色,而是穿了一件铁灰色的衬衫。未系领带,领口的扣子开着两颗,笔挺的袖口处灼灼闪耀的是两枚精致的镶钻袖扣。利落的短发在啫喱的定型下将脸型轮廓衬托得更加分明,仿佛精雕细琢过的完美五官看起来越发性感迷人。
何洛毫未掩饰自己眼中的欣赏,静静盯着他看了半晌后,语带调侃地道:“黎先生,穿上正装的你,简直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黎锐枫走到她面前,笑意煦煦地揽住她的腰,胳膊一收,两人的身体顿时紧紧贴在一起:“黎太太,穿上礼服的你实在是引人犯罪。”
何洛握住他的手:“不如我们共舞一曲来预祝今晚的行动成功。”
“荣幸之至。”
没有华丽的舞台亦没有音乐的伴奏。彼此的深情对望中,娴熟流畅、默契无间的舞步自脚下倾泻而出。何洛凝视着那张早已镌刻在心底的面孔,唇边散开的笑容仿佛倾尽了天下笑尽了沧桑。
出发前,休斯派人送来了一盒东西。何洛打开那个四四方方的银色铁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块羊脂色的膏状物体。何洛觉得眼熟,不待黎锐枫解释,她已然想起。以前执行任务时她曾用过此物,一种特殊的生物胶。抹在手上无色无味无形,却可以隔绝皮肤,不留下任何指纹。
“有必要吗?”她问。
“防患于未然。”黎锐枫轻描淡写地道。
下午五点半,司机准时前来。何洛挽着黎锐枫的手臂走出病房,站在薄雾弥漫的寒风中,深深地吸了口气。今晚,将成为她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无论成败。
黎锐枫望着远处雾蒙蒙的天空,异常平静地对她道:“洛洛,只有活着才有未来。这一次,你不再是孤军奋战。”
第76章
圣约翰教堂位于远离市区的罗宾逊街。往日里清冷庄严的石板古街,今晚异常喧嚣。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中,快门声此起彼伏。记者的闪光灯下,是来自各行各业的名流精英。懂得玩慈善的有钱人才能真正跻身上流社会,这是今时今日西方社会的普遍认知。
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教堂入口处,身着白色制服负责接引来宾的服务员上前打开车门。黎锐枫牵起何洛的手,步履稳健地走进了今晚的战场。
通往地下宴会厅的入口在教堂中殿甬道尽头的右侧,受邀宾客已来了大半。
进入宴会厅之前,负责迎宾的服务员会查看宾客的邀请函并对他们进行安全检查,以确认是否携带了危险性武器。毕竟参加晚宴的每个人的身份地位都举足轻重,安保方面自然马虎不得。确认没有问题后,服务员会在每位宾客的手背上贴一张蓝色的圆形贴纸,贴纸上印着的是基金会的金色飞鹰形徽标。
二人通过检查后,顺着古朴的石板阶梯拾级而下。青石墙壁里内嵌的烛台中燃着摇曳的烛火。与地上的金碧辉煌不同,这条长长的阶梯连接着的,仿佛是通往地狱之门。身前身后都有前来参加晚宴的宾客,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言谈中充满好奇。三转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四周刻满了浮雕壁画的宴会厅恢弘雄壮,像是只存在于奇妙探险电影中的神秘地宫,宾客们纷纷发出赞叹的惊呼。宴会厅里摆满了可容四人围坐的古朴方桌,每张桌子上都立着精致的铭牌,刻着来宾的姓名。
宴会厅里人声熙攘,大多宾客并未入座,而是环绕着大厅四处欣赏充满宗教气息、气势磅礴的浮雕壁画。
黎锐枫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路亦然的身影,他正站在不远处跟一个满嘴大胡子的中东青年随意地聊天。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路亦然扭过头,正好与黎锐枫的视线相撞,何洛忍不住出言调侃:“如果你gay(同性恋)的话,路亦然绝对是你的最佳伴侣。”
黎锐枫被她逗笑:“如果有一天黎太太弃我而去,我会慎重考虑这个提议。”
何洛顿时窘得无以复加。
路亦然走过来,神色轻松淡然:“看来人数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我想fbi一定是低估了霍华德的疯狂,恐怕是汉尼拔的电影看多了,天真地以为他会跟你们玩一场以比拼智商为主的较量。”
“若是阻止这些人来参加宴会,事情一样会闹大。霍华德的基金现在是纽约有钱人跻身上流社会的通行证。没有证据擅自要求这些人不要出席的话,被霍华德反将一军,同样难以收场。”黎锐枫云淡风轻、不疾不徐地道。
作为旁观者,任谁也无法将他们的神色表情与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扯上哪怕一星半点的关系。
时钟指向六点半。
厅内的灯光倏然自辉煌明亮转为昏黄柔和。宴会即将开始,宾客纷纷入座。
宴会厅入口处的那两扇厚重的黄铜门缓缓合上,就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名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挤身而入。
黎锐枫与何洛的座位,位于主席台正下方。路亦然所坐的位置,与他们相隔颇远。
与黎氏夫妇二人同桌而坐的,是两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也是退役老兵基金会的常任理事。
何洛与黎锐枫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神色间平静如常。
演讲台前的暗红色幕布缓缓升起,聚光灯投下的光圈里,霍华德闪亮登场。
掌声四起,晚宴正式开始。
何洛双腿交叠优雅地坐在桌旁,跟其他人一样,自然而然地将视线落到演讲台上。她很难想象,那个看起来最多四十岁出头、棕发碧眼、身着燕尾服、举手投足间优雅如绅士一般的男人,竟然就是杀人魔black hell的最大嫌疑人—霍华德。
掌声平复后,霍华德单手按在胸前微微躬身向台下来宾致意。正准备进行开场致辞时,就见刚才自门缝里挤身而入的那名工作人员匆匆跑上演讲台。台下响起小声议论,霍华德眉头微皱,面色有些不悦。就见那人快步跑到他身边,面色焦急地贴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公开场合下,这种不合时宜的行为令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谁知霍华德听完他的话后,面色霎时大变,一脸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僵滞了半晌后,才缓缓走到麦克风前。
“女士们,先生们……”
宴会厅里回荡起他僵硬而略显急促的声音。议论声停止,宾客们都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他并没有接着往下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台下的工作人员大喊:“快打开门!快打开门!”
他那失态的表现,他那莫名其妙的言辞,令台下喧哗大起。跟黎氏夫妇同桌而坐的那两名基金会的常任理事见状,迅速起身奔向门边。
何洛望着黎锐枫,只见他正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方寸大乱的霍华德,唇边挂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怎么回事?”何洛低声问。
“我一直在想他今晚准备怎么玩,原来是贼喊捉贼……”
他话音方落,就听到奔过去准备开门的工作人员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有炸弹!”
宾客们顿时大惊失色,纷纷起身离座,举目四望,仓皇地寻找安全的避难点。就见霍华德扯下麦克风边往门边走边大声喊道:“大家不要乱!不要惊慌!先去墙边空旷处站好,不要令杀人魔black hell有机会趁机作乱!”
杀人魔black hell……
这几个词仿佛一枚爆炸力惊人的原子弹,人群中的尖叫瞬间响彻大厅……
何洛顿时明白了黎锐枫所谓贼喊捉贼的含义,不由得往他身边凑了凑。黎锐枫牵着她的手起身,混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走向墙边空旷处。路亦然并未跟他们站在一起,只是远远地丢给黎锐枫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霍华德拨开门边的工作人员,走上前去察看。只见一条肉眼几不可见的、与厚重的黄铜大门同色的细铜丝缠绕在门把上,沿着门上雕刻的花纹极巧妙地蜿蜒至天花板的某处。仿佛招魂铃般的“嘀嗒、嘀嗒”声,自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的灯座里响起。显然,刚刚试图开门的工作人员在按下门把的一瞬间,已经成功地激活了定时炸弹……
霍华德想了想,对着麦克风道:“大家少安毋躁,现在我没时间解释,现场的诸位有谁对炸弹有研究的请速速过来!”
黎锐枫靠在墙边,悄悄握了握何洛的手,示意她继续观望。众目睽睽中,只见宴会开始前曾与路亦然交谈的那名大胡子中东青年镇定地自人群中走出……
一时间,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异样,甚至饱含恐惧。
大胡子青年无奈地耸耸肩,提高声音道:“放心,我只是对拆弹有些研究想去帮帮忙而已。我连猪都不杀,何况是杀人!”
此言一出,一些心理素质不错的人,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胡子青年走到霍华德身旁,示意旁边吓得战战兢兢的工作人员帮忙把桌子堆起来。巨型的水晶吊灯距离地面足有七八米高,桌子搭好后,只见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动作灵巧敏捷,顿时令众人望向他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戒备。
他站在最顶端的那张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半晌,终于在其中一只灯罩里找到了炸弹引爆器。
引爆器并不大,主体是由二十四支迷你玻璃管组成。每支玻璃管里都装着不同颜色的液体,二十四根头发丝般粗细的铜管自每支玻璃管下端接出,汇聚成一束连接在定时器上。微型电子显示屏上,跳跃着一行数字—55:22,并且数字还在持续不断地变化,时间不停地减少……
很快,大胡子青年就自层层叠叠的桌子上方一跃而下,拿过霍华德手里的麦克风,十分遗憾地道:“这是一个无法拆除的炸弹,剪断任何一根线,都会令引液压感应器失衡,瞬间引爆炸弹。门把手上缠绕的铜丝是另外一套引爆装置,只要大门稍有移动,那么牵引力感应器在失衡的瞬间也会立刻引爆炸弹……”
无视人群中爆起的惊叫与喧哗,霍华德满脸戒备地望着大胡子青年,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对这个炸弹知道得如此清楚?”
这句话,问出了恐惧者们的心声。
大胡子青年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道:“我是在战火中长大的,见过的这些要人命的玩意儿自然比生活在和平美丽的美利坚帝国的人们多得多。这种无法拆除的炸弹,我不是第一次见。放心,如果我是那个什么杀人魔的话,又何必要站出来暴露自己?”
霍华德似乎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这时人群中出现此起彼伏的高声呼喊—
“究竟出了什么事?”
“杀人魔跟今晚的宴会究竟有什么关系?”
霍华德挥挥手,示意大家冷静,接着平静了一下情绪,一脸凝重地道:“就在刚刚宴会即将开始的时候,纽约警署收到了署名black hell的人寄来的一封信。信里说,他今晚将会出现在这场慈善晚宴中……大家请安静!请安静!请听我说完!
“他说今晚这场名流云集的慈善晚宴就是他最后的游戏场。如果大家能找出他究竟是谁,那么他甘愿束手就擒。如果没有人能从所有来宾中找到他的真身,那么……
“今晚所有在场的人,都将……葬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