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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庆元伸出粗短的指头,找到偌大的地图上的乾坤大道,一次数了过去,“第一家、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四、我的娘诶!”
    那地图像是突然着火了一般,烫得朱庆元弹跳开来,“咋、咋是皇宫呢!”这下朱庆元可总算知道自己招惹上大人物了,那皇宫里出来的,还带着侍从,想必不是个女官也是个贵人,一根手指头都能捻死他,他膝盖一软,又跪了下来,伸出双手就要去抱住妙冠真人的腿。
    妙冠真人虽过了百岁,但身子骨还算灵敏,一转身便让朱庆元扑了个空。
    “大伯祖,这可怎么办啊!”朱庆元捏着嗓子带出哭腔,作势就要哭了出来,“咱们朱家现在可就我一个独苗苗了,我……”
    “行了,好在未酿成大错。”妙冠真人本就对这个突然送上门来的大孙子存着几分疑虑,只想着先打发走他再做打算,“你先回去,我且去打听打听。”
    朱庆元心里却想,大伯祖果然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连宫里的贵人都不放在眼里,于是心里怀揣着欣喜,连连道了几声感谢才屁颠屁颠的走了。
    待朱庆元走后,妙冠真人便派遣了自己带下山来的弟子去查一查,这朱家人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兄弟之后,毕竟凭这厮一面之词,他还不敢确信。另一边,他也寻思着,到底是宫里哪位贵人戏弄朱庆元,住在宫里的年轻女子,能带着侍卫出宫,在东市闲逛……想来想去,也只能是摘月宫里住着的那位了。
    不日之后,弟子便回来回了话,那朱庆元一家确确实实是妙冠真人亲兄弟的后人,如今来了京都,虽有点小钱,却不足以在寸土寸金的京都置一处房屋,如今正住在西市巷子里。
    得知这个消息,妙冠真人也有点恍惚,他的亲弟弟都去世五十年了呀,当年他离家时,弟弟还是个毛头小子呢,如今孙子都这么大了会惹事了。妙冠真人难免有些惆怅,若家里真的想要在京都挣个前程,他也是应该帮一帮的。想到这,妙冠真人立马整理了衣冠,往东宫去了。
    *
    朱庆元父子在朝廷织造采办中混了个差事这事儿,楼音还是从刘勤嘴里听说的。刘勤的父亲,长公主的驸马,已经执掌户部多年,刘勤对此事很不屑,斜着眼睛瞅那金华殿,说道:“我还道是什么圣人呢,不过也是个比俗人还俗的人,净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姐姐,你也看得下去?”
    楼音笑了,说道:“你爹都看得下去,我有什么看不下去的,户部尚书是你爹又不是我。”
    刘勤依然嘀嘀咕咕的,却又不好意思再多说了,他自己这些年都利用了不少自己的身份去干些混事儿,哪儿又有脸说别人呢?
    想想不过是个商人插脚沾了些皇商的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满朝文武大臣都没说什么,他又好说些什么呢?
    刘勤觉得没劲儿,便摇着脑袋走了。
    虽然户部的事情楼音管不着,但其他事情她还是要管一管的。起身去了养心殿,楼音先是看见太子站着,口若悬河地说着些什么,皇帝闭目听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父皇,不若将此事全权交给儿臣去办,凡是发现有哄抬米价的,全部一律斩首,如此,不出半月,潞州绝无哄抬米价格之人!”
    楼音只听到这么一句,便知道太子在说何事了。这个秋天,江南潞州恰逢雨灾,本该丰收的季节几乎颗粒无收,偏生前段时间,平州地震,朝廷花了大力气赈灾,如今国库再无力支撑潞州灾民的温饱了。但凡有灾情,就有发国难财的人,江南一带本就无多余的米粮可售,仅有的那些米商一下子将米价哄抬了上去,百姓叫苦连天。
    “儿臣给父皇请安。”楼音笑着行礼,又对太子说道,“给哥哥请安。”
    太子只点了点算作回应,又接着说道:“抓一个杀一个,看谁还敢哄抬米价!”
    皇帝依然没有发表言论,手里捏着一个金制的太极八卦图把玩,良久,才开口道:“阿音,你怎么看?”
    太子将两只手插在袖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楼音,说道:“阿音,你可知如今潞州米价已经多少了?”
    “自然知道,不就是涨到了2000文一石。”
    听楼音这轻松的语气,太子冷哼着笑了出来,“不就是?你可知原本米价才500文一石!”
    楼音笑盈盈地走到皇帝身边,说道:“要儿臣说呀,不仅不能斩杀这些哄抬米价的人,咱们还要让传令下去,将潞州米价定到3000文一石呢。”
    闻言,太子差点跳脚,他恨不得一把扯住楼音的领口将她揪起来,奈何在皇帝面前,他只敢指着楼音说道:“你身为我大梁公主,平日里挥霍无度也就罢了,百姓疾苦当前,你不仅不想着拯救民生,反而抬高米价,你究竟作何居心!”
    楼音还没说话,皇帝就开口了,“吼什么吼?你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哪里有点太子的气度!”
    “儿臣……”太子被骂得满脸通红,恨恨地看着楼音。
    楼音双手撑在皇帝的御桌上,像个孩童一般将上半身凑到太子面前,一脸天真笑意,“若真像太子哥哥所说那样去做,恐怕不到半月,潞州灾民便饿死一大半了。”
    看太子依然一幅不屑的样子,楼音不免叹气,继而与他解释。
    潞州是江南产粮最多的地方,江南的粮食基本都是潞州所出。潞州受灾,整个江南市面上的粮食就紧俏得很。即便是强行将米价按压下去了,米商们愿不愿意出售自己的囤货还是一说,即便全部出售了,也不够维持整个潞州灾民的生计。
    反而朝廷下令将米价再翻倍涨了去,除江南以外的米商见有暴利可图,便会纷纷将屯粮运去潞州出售。虽然3000文一石米着实贵了些,但潞州历来富庶,维持过灾年也许会花费掉老百姓多年来的积蓄,不过至少不会饿死街头,实在贫困的百姓,朝廷再出钱救济也就罢了。
    如此一来,一旦度过了灾年,潞州百姓从头再来,依然是江南的粮米之乡,还怕百姓富庶不起来?
    若真是像太子所说,将哄抬米价的米商全砍了,那哪里还有外地米商愿意将自己的屯粮运去千里迢迢之外的潞州?只凭江南一带市面上的粮食,恐怕还维持不了潞州灾民三天的生计。
    太子听了以后,脸色由红变黑又变紫,好看极了。楼音背对着皇帝,眼里的笑意一点不掩饰的露出来,看得太子眼底泛出猩红。
    但他此刻却是没有脸面说些什么的,只能咬着牙,回应着楼音挑衅的笑意。
    安静的养心殿里连呼吸声都没有,此时皇帝的一声叹息便显得尤为明显和……刺耳。太子此刻恨不得撕烂楼音那张嘴,偏偏楼音却总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皇帝起身,将那枚黄金太极八卦图塞到楼音手里,说道:“此事,你便去办吧,叫姑父好生指点帮衬你。”
    皇帝口中的姑父便是长公主的驸马,如今是户部尚书。
    “算了。”皇帝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旨意,“若要你去办此差事,百姓愚昧,不懂你的良苦用心,必定会让你背上骂名,此时还是交给你姑父去办吧。”
    楼音握着手里温热的太极八卦图,说道:“身为大梁公主,原就该心怀百姓,背负些骂名又算的了什么,儿臣不怕。”
    她楼音背负的骂名还少吗?自从她干政那一天起,就没想过自己要落得一个好名声。
    楼音看了看太子,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皇帝都把话说得这样明显了,太子居然还愣在原地,不知主动请缨去办了这差事。皇帝给不给他这差事是一回事儿,但当着他的面说这话就是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头脑不行,至少还能有颗愿意为民牺牲的心。可惜,他连这个机会也错过了。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怕背负上骂名。
    天色暗了,皇帝也显得困了,说道:“阿音,陪父皇去和妃宫里用晚膳吧,她做的桂花酿你是最喜欢的。”
    父女俩便这样将太子晾在了原地,走到大殿门口时,皇帝突然回头,对太子说道:“辛儿,你若有你妹妹一般的政治才能,朕也就宽慰许多了。”
    夕阳下,父女俩一高一矮的身影投射在太子眼里,仿佛他就是个局外人一般。特别是楼音回头那个笑,刺眼到想让人将她千刀万剐。
    ☆、第31章 魔怔
    皇帝与楼音的轿撵快到和妃宫门口之时,远远看去,和妃穿了驼底团花宫装,虽看不清她的脸,想必现在一定漾着温婉柔和的笑容,她牵着二皇子,端庄地站着,脖子微微前伸,等着丈夫难得的临幸。
    “给父皇请安,给皇姐请安。”二皇子似乎像雨后春笋一般,每日都在蹭蹭蹭地长个子,他拘着手请安后,又躲到和妃身后去了。
    皇帝很不喜欢二皇子这副怯生生的样子,他冷脸说道:“过了年,老二也该十一岁了,还成天躲在母妃身后像个什么样子!”
    和妃只是搂着儿子,不住地说道:“玄儿自小就胆小,再大点会好的。”
    皇帝只冷哼了句“慈母多败儿”便往殿里走,其余人都趋步跟上。
    走近殿内,温暖的碳火来带一阵暖意,屋子内饭菜飘香四溢,桌上几个菜都是和妃亲自下厨做的,松树猴头蘑、素烩三鲜丸、粟米百合红枣羹、酸梅汤、糖蒸酥酪,全都是皇帝爱吃的。
    即便二皇子不得圣心,但和妃这份心意还是让皇帝松了脸色。
    席间,楼音见和妃今日脂粉涂得尤其重,她平日都是不施粉黛的,于是问道:“和妃娘娘这几日没歇息好?”
    和妃下意识地遮脸,说道:“夜里越来越凉,睡不好是有的。”
    原本一直闷头吃饭的二皇子脸米饭都没吞干净,嘀嘀咕咕地说道:“明明是金华殿连夜施工,吵得母妃睡不着。”
    “闭嘴!”和妃柳眉倒竖,喝道,“食不言寝不语,本宫没教过你吗?”
    二皇子很委屈的闭了嘴,连饭也不敢吃了。楼音夹了一个三鲜丸子到他碗里,说道:“咱们一家人吃饭,不用讲究这么多。”
    复又看了一眼皇帝,他只是端着碗喝汤,对刚才的事情视而不见。
    “父皇,儿臣觉得妙冠真人虽德高望重,但始终是个男人,住在宫里恐怕不大合适。”
    这句话,其实是许多人的心声,但也只有楼音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皇帝搁了碗,就着宫女递来的丝帕擦了嘴,大家都在等他的回话,他却依然一言不发。
    “父皇?”
    “真人是圣人!”皇帝说道,“你们怎能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圣人?圣人住在宫里,时刻伴架,朕才安心!”
    皇帝态度强硬,其他人亦不敢再说什么,最后沉闷地用膳,各自离去。
    款冬姑姑知道了此事,不由得担心,“殿下,皇上如此宠信妙冠真人,这可不妙呀,妙冠真人可是太子引荐给皇上的,指不定他身后的人就是太子。”
    论谁都看得出,妙冠真人是太子用来重夺帝心的武器,可皇帝如今偏偏就痴迷于炼丹,谁也劝不得说不得。
    楼音道:“如今我们也拿他没辙。”
    “那妙冠真人才进京多久?已经把自家人插到皇商里去了,由此看来,妙冠真人野心着实不小啊。”
    款冬姑姑苦口婆心的说着,就怕妙冠真人迷惑了皇帝,对楼音不利。楼音却不以为意,说道:“不急,妙冠真人才入宫多久?等他这颗毒瘤长得再深一些,拔起来,太子才更痛,才会流更多血。”
    *
    将潞州米价定到3000文一石的消息传下去后,比灾民反应更快的是各地的米商。不到三日,各地米商送给户部尚书刘大人的礼便堆满了整个长公主府。刘大人清点一番后,又带着这几十箱子的礼进宫了。
    面圣之前,他先到摘月宫指责了楼音一番。
    “你这狡猾虫,骂名让我背了,你倒躲在宫里享福。”他指着天说道,“你且去听听,潞州的百姓都是怎么骂我的!”
    楼音堆着笑,说道:“姑父为民鞠躬尽瘁,百姓会记得你的好,父皇也会记得你的好。”
    “得了吧,你们父女俩,一个比一个狡猾。”刘大人想着外面还有几十箱珍宝,不由得烦心,“这下百姓骂我也就算了,偏偏皇上还要我收了这些礼,这下我又多一个贪官的名头了。”
    皇帝要刘大人收下这些礼,不过是为了补贴到灾民手里,刘大人当然知道这些道理,不过就是发一发牢骚罢了。
    交谈一会儿,楼音又得知此次刘大人要亲自去潞州赈灾,“您亲自去?”
    刘大人说是,“此次哄抬米价,百姓本就不满,加之大量米商涌入潞州,我怕地方官招架不住,更怕地方官生了歪心思,到时候功亏一篑。”
    楼音一盘算,这一来一去,至少一个月,也就是户部整整一个月没有个当家的。
    “您走了,户部怎么办?”
    “户部就我一个人吗?”刘大人眯着眼看了看楼音,说道,“你现在可别打户部的注意,太子刚出来,你把手伸进户部,太子的脸往哪儿搁?”
    顿了顿,他又说道:“即便皇上同意,纪家能同意?”
    楼音冷笑,“太子搞了个什么妙冠真人进宫迷惑皇上,怎么不见纪家人出来反对了?”
    刘大人正了神色,说道:“你怎么老想着和太子作对,日后你出嫁了,还是要靠着太子过活的,你看看你姑母,有你父皇撑腰,我敢跟她大声说话吗?你要记住你是个女子,日后还是要依仗你的父兄,不如趁现在,好好讨好太子,上一辈的恩怨就放下吧。”
    也不知刘大人是真以为楼音和太子作对是来源于皇后和纪贵妃的恩怨,还是他心里明白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
    刘大人不日启程,楼音亲自出了城去送他,同行的还有刘勤。
    他哭丧着个脸,说道:“爹,你此去江南,一定要给我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还没去过江南呢。”
    刘大人冷着脸说道:“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你没见过,只求你莫在行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刘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刘勤摸着鼻子,说道:“我早就没做那些事了,现在每天跟着夫子背书呢。”
    可惜刚送走了刘大人,刘勤就凑在楼音耳朵边上说道:“姐姐,你知道我昨晚溜进南阳侯府看见了什么吗?”
    楼音瞪他一眼,“不是刚刚跟你父亲说每天跟着夫子念书吗?”
    刘勤原本嬉皮笑脸的,一提到昨晚的事脸色都变了,他想到昨晚所见,便浑身打了个哆嗦。原本只是闲来无事,飞身穿梭于京都高宅顶上,恰巧听到南阳侯府外一颗百年老树上时,将南阳侯府后院的景象尽收眼底。
    夜色浓稠,他只看到南阳侯府里一处小院与别处不同,精巧的布置,花草环绕,应当是闺阁,可偏偏这闺阁外站着几十个侍卫,各个严阵以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牢狱呢。
    刘勤觉得好奇,便蹲在树上多看了会儿。夜色下,闺阁高墙上站了一只野猫,行动无声,看着闺阁里有影影绰绰的灯光便飞身扑了过去,垂着尾巴嘶鸣了一声。
    野猫到处蹿一蹿没什么奇怪的,但那闺阁里却突然冲出来一个纤细的身影,扑在地上按住了那野猫拔了头上的步摇就是一顿猛)插,肥硕的野猫瞬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溅在那白色衣裙上,看起来骇人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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