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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崽看看在身后的孙婆子,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孙婆子,冬崽恍然想起小镇上跟他玩拍手游戏的小女孩,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站着的孙婆子却好像没有看到冬崽一样,半透明的身体飘飘忽忽往外面走。冬崽赶紧站起来,跌跌撞撞跟着她跑了出去,快到院门口了,孙婆子忽然低下头看了冬崽一眼,好像想到了什么,像平常一样摸摸冬崽的小脑袋,眸光涣散有些机械地说:“冬崽快回去吧,我该走了……”
    冬崽是谁?我该去哪儿?
    魂兮归来,归来,归来……
    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牵引,孙婆子收回放在冬崽头顶的手,茫然看着虚空,往外跨了一步。
    冬崽见她变得越来越透明,就像快碎掉的肥皂泡,风一吹就没了,心底不禁泛起一阵真切的刺痛,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他伤心极了,牢牢抱住孙婆子的腿,眼泪啪嗒啪嗒直掉,“呜呜……妈……妈……妈妈……妈妈……呜呜……”冬崽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浓浓的哭腔,可怜极了。
    刚刚离体的鬼魂,神智懵懂,生前的记忆几乎断绝,孙婆子不是横死,虽然她死前放心不下宝贝儿子,多少有点不甘心,但是却没有多大的怨气和执念。她本应该像绝大多数鬼魂一样,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但是冬崽这声‘妈妈’让她如遭雷击,心底小小的不甘化作无边执念,顷刻间就让她心底的怨气滔天而起。
    冬崽抱着孙婆子的腿,眼泪还在啪嗒啪嗒直掉,泪水落在孙婆子的魂体上,她快要消散的魂体忽然变得凝实起来,她低头看着冬崽,眼底的涣散渐渐被慈爱代替,她所有的记忆在这一刻悉数回笼。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冥冥中无形的牵引慢慢消失,孙婆子浑浊的眼珠渐渐变成猩红色,她蹲下来,无比慈爱的搂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冬崽,轻轻拍抚着他瘦骨嶙峋的背,哽咽道,“乖崽不哭,不哭,妈妈在,妈妈不走了……”
    冬崽回抱住孙婆子的脖子,委屈又害怕,他哭唧唧的一遍遍喊:“妈妈……妈妈……”
    “哎,哎,乖崽不哭。”孙婆子想把冬崽抱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抱不动他。如果她还能回到肉身里就好了。
    孙婆子刚一动念头,被她尸身握住的石头小鱼竟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孙婆子猛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从原地消失。
    冬崽猝不及防摔了一跤,脑袋重重磕在门槛上,生疼,疼得冬崽眼底重新蒙上了一层水雾,但是他强忍着没哭,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茫然的看看周围,没有。
    黑漆漆的院子里,除了半截被烧得乌七八黑的老槐树桩头,什么都没有。
    妈妈不见了……妈妈不要我了吗?
    像所有找不到妈妈的宝宝一样,委屈、害怕、悲伤、难过……种种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冬崽嘴巴一扁,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大滴大滴的泪珠子落到地上,惹得地下一阵翻腾,泥地中蹿出无数红色的须根,它们贪婪的吸收着那一点点湿润。
    “冬崽。”
    房子里隐隐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冬崽顿了一下,吸吸鼻子,瘦骨嶙峋的小手摸了摸被泪水糊住的眼大眼睛,跌跌撞撞往厨房里跑。
    老李头匆忙离开家后,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心里头有股说不上来的焦躁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似的。
    他强压下这股不安,拿着电筒,一脚深一脚浅的朝李康健家走去。
    太阳落山后,村里人吃过晚饭都从屋里走了出来,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扇着蒲扇闲聊乱侃。自从李喜平溺水被淹死后,村里人就把自己的孩子拘在家里,轻易不再放他们出去乱跑。小孩子嘛,哪里坐得住,白天被拘得狠了,傍晚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一个个跟刑满释放似嗷嗷叫着撒丫子遍地跑,彻底玩疯了。
    小孩子乱跑不看路,不小心撞到了人,转过身来看清被自己撞翻在地的人,哇得一声就大哭起来。跟他一起玩的几个小孩子,也像是突然被吓着了,一哄而散,胆子小点了,也跟着哭了起来。在周围乘凉的大人,见动静不对,迅速走了过来。
    他们看到被撞翻在地,捂着腰半天爬不起来的老李头,非但没有上前先帮的意思,反而一脸怒容:“你怎么跑村里来了,你们害死了李安良一家还不够,还想来害我们吗?”
    一个面容尖刻的女人将撞了老李头的小孩护在身后,又惊又怒尖叫道:“你碰我儿子干什么?你碰我儿子干什么?如果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老娘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杀了你们全家!”她一边尖叫着,一边狠狠拍打着小孩刚才撞到老李头的地方,她的动作神色好像要拍走小孩身上什么脏东西似的。
    女人的举动越加刺激孩子的情绪,周围投射来的一道道复杂的目光,化成无形的压力,小孩的情绪终于彻底失控,,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人以为孩子出了什么事,惊怒交加,一边安抚孩子一边骂老李头。
    周围其他人也很快加入了咒骂的行列,几个不懂事的小孩随手捡起泥块石子朝老李头扔去。
    老李头又疼又气,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腰疼得厉害,根本使不上力,他下意识想跟周围的人求助,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扭曲的嘴脸。
    不远处,李康健和孙杏不知什么时候从房子里出来了,夫妻俩站在人群之外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不知是天色太暗,还是眼花的缘故,老李头竟然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报复的快感。
    冬崽绝对不能交给他们!
    这一刻,老李头无比清醒的意识到,李家村已经没有了他们一家的立足之地。
    第十四章  鬼之子
    次日。
    老李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他这一觉睡得格外久,格外沉,醒来时,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转念一想,上了年纪的人,记性不好很正常,也就把这事儿丢在脑后了。他慢吞吞穿好衣服起床,也许是因为睡太久,他感觉身体有点僵,手脚都不如以往灵活了,不过大概是昨天医生开的药起效了,才一天一夜的功夫,他脚上的扭伤居然一点都不痛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背好像有点直不起来,好在一点都不痛,老李头没太在意,驮着背走了出去。
    太阳已经落山,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天边几缕云霞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边。
    几天前,老李头就把老槐树烧得乌七八黑的树干,全锯掉了,只留下一个跟冬崽差不多高的碳黑桩头。孙婆子当时还让他把树根一起挖了,冬崽撒娇耍赖,像个小狗皮膏药似的贴在桩头上,说什么都不让他挖老槐树的桩头,他和孙婆子都拿冬崽没辙,最后只好把老槐树桩头留了下来。
    以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今天老李头觉得老槐树桩头格外顺眼,要是没被火烧就好了,往年这个时候,老槐树的枝叶能把整个院子都遮起来,一到傍晚特别阴凉,哪像现在。
    老李头摇头叹气,没有老槐树遮阴,院子热烘烘的,光线也刺眼得很,让人不舒服。难怪冬崽喜欢白天躲在家里。
    想到宝贝儿子,老李头一下子精神多了,脚下的速度也快了两分。
    厨房里,孙婆子已经做好了晚饭,老李头昨天买回来的肉,被她剁成碎,用盐和酱油做成了耐放的肉臊,每顿给冬崽舀一勺子拌饭吃,他能多吃半碗饭,吃得眼睛发亮。猪油熬好了装进陶罐里,煮面条,煮菜的时候放一点,多股荤味儿,冬崽很喜欢吃。炼油剩下的油渣,孙婆子舀了一大勺,做了一碗烧茄子,剩下的全都放进了碗柜里,留着慢慢做菜吃。
    晚饭除了油渣烧茄子,还有一碗黄瓜汤,一盘炒白菜,一盘凉拌西红柿。
    他们家一年到头都少有见荤腥的时候,平时吃的多是自家菜园子的蔬菜,今晚这顿已经算是难得的丰盛。往常,晚餐要是这么丰盛,老李头肯定会忍不住小酌一杯,撺掇冬崽缠着孙婆子多要一些油渣给他下酒,但是今天不知这么的,他竟然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满桌子的菜,他竟闻不到什么香味儿。
    饭菜显然已经做好有一会儿了,都没什么热乎气了,冬崽像个小馋猫似的,抿着嘴巴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桌上的菜,见老李头走了进来,他黑黢黢的大眼睛,亮了一下,然后扭头乖乖看着孙婆子,软软糯糯的喊了一声:“妈妈,”指了指老李头,“爸爸。”
    爸爸来了,妈妈可以开饭了。
    冬崽终于开口说话了,但是他现在只会说‘妈妈’‘爸爸’,其余的就不会了。
    冬崽不会说话的时候,孙婆子和老李头都能知道他想表达什么,现在会喊人了,哪里能不知道小馋猫的意思?
    “死老头子,睡了这么久,快点去洗手过来吃饭,我们冬崽都饿坏了。”孙婆子的声音有点哑,脸色也不怎么好,蜡黄的脸泛着些青,身体也佝偻得厉害,但是精神看起来比之前任何一天都好,也没再往常一样动不动就咳得死去活来的,还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看来昨天买的药真的起效了。
    老李头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逗冬崽说:“冬崽,再喊一声爸爸给我听听。”
    冬崽:“爸爸。”精致漂亮的小脸蛋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奶呼呼的声音出乎意料的软糯。
    老李头接过孙婆子给他端过来的水盆,一边拧洗脸帕,一边说:“乖崽,再喊两声。”
    冬崽依然面无表情:“爸爸,爸爸。”
    老李头美坏了,洗了脸坐到冬崽旁边,给他夹了好几块大的油渣,说:“快吃吧。”
    冬崽下午吃了鸡蛋糕,不是很饿,但是家里鲜少能吃荤腥,他早就馋坏啦,小家伙埋着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饭。老李头见他吃的喷香,心里十分高兴,虽然没什么胃口,也夹了一块油渣放进嘴里。
    这是什么味道?
    又苦又涩还带着股腐败的臭味!
    吃在嘴里根本咽不下去,老李头一口就把油渣吐了,忙说,“冬崽先别吃了,老婆子你是不是把猪油放坏了,怎么有股怪味?”
    孙婆子说:“大惊小怪什么,哪里有怪味啊,我看是你嘴巴有怪味儿。冬崽别理他,好好吃饭。”
    冬崽像个护食的小狗崽子,抱着小碗,嚼着满嘴的饭菜,大眼睛还盯着碗里的油渣。不像同龄的小孩子,自己吃饭撒的满桌满地都是,冬崽自从学会拿筷子自己吃饭以后,吃得可好啦,不会把饭菜撒得到处都是,还学会了自己夹菜。平常时候都是菜园子里那几样菜,没什么好挑的,但偶尔开个荤,冬崽就专门盯着荤腥夹,又快又准。
    老李头见冬崽吃得喷香,也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问题。冬崽不挑食不偏食,但是味道不好,或者坏掉的东西,他是不会吃的,小家伙聪明着呢。
    吃不下油渣,老李头转而吃起来凉拌的西红柿,他们自己种的西红柿,味道浓郁酸甜可口,比外头卖的水果都好吃,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好像一点味道都吃不出来。老李老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碗饭就再也吃不下了。孙婆子吃得比他还少,两老放下碗筷后,就静静的看着冬崽吃饭。
    别看冬崽瘦骨伶仃的,他的胃口比同龄的小孩儿还大些。桌上全是他喜欢的菜,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等冬崽吃完晚饭,孙婆子把剩下的饭菜放进碗柜里,收拾碗筷。
    老李头拿着幼儿启蒙图画书,抱着冬崽,坐到老槐树旁边,慢慢给冬崽讲书上的故事。老李头识字不多,启蒙书上的字儿他都认不全,不过对照着图画,连猜带蒙还是能把故事给冬崽讲全乎。偶尔,他也会停下来,教冬崽认字。
    “这个字是冬,冬天的冬,冬崽的冬,我们冬崽啊就是冬天生的,所以,我们冬崽的大名叫冬生,李冬生。”老李头指着图画书上的字说,“来,跟着爸爸念,冬,冬天。”
    冬崽扭头看着老李头,脆生生说:“爸爸。”
    “不是爸爸,是冬,冬天。”
    “爸爸。”
    冬崽出乎意料的固执,老李头教了十几遍,他就喊了十几遍爸爸,带着奶味的声音又软又糯,把老李头喊得心都化了,最后只能败下阵来,继续给冬崽看图讲故事。
    天色渐渐暗下来,冬崽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老李头蹑手蹑脚的把他抱进他的小卧室里,给他盖好被子,小心翼翼退出来,生怕吵醒了他。
    家里没有电视可以看,冬崽睡下以后,老李头和孙婆子也先后回了房间睡觉。
    晚上没有胃口,还硬是吃了半碗饭,老李头睡到半夜,忽然醒来,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老婆子,老婆子。”他想喊孙婆子给他倒点热水,喊了两声没人应,一摸床上竟然没有人。这时候,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几声闷闷的鸡叫声。
    难道有人偷东西?
    李家村这边偶尔也会有偷鸡贼光顾,他们家暂时还没遇到过,但是他听村里人说起过。
    偷鸡贼如果只是偷点鸡没什么可怕的,就怕对方起歹心。孙婆子又没在房里,老李头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他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从门后拿了根木棍,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最近天气一直晴朗,还有个把月就是中秋了,月亮又圆又亮,洁白的月辉驱散了黑暗。
    鸡圈里有个黑影。
    果然是偷鸡贼!
    老李头举着木棍小心翼翼靠上前去,几乎要走到偷鸡贼身后,才看清哪里有什么偷鸡贼。
    老李头放下木棍,没好气道:“老婆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鸡圈里做什么?”
    孙婆子悠悠转过身来,白发散乱,满嘴鲜血,嘴边粘着鸡毛,怀里牢牢抱着一只快要断气的母鸡,她机械的转了转眼珠,慢吞吞地把半死不活的母鸡递到老李头面前,“你也吃一口吧。”
    老李头明明应该吓得半死,但他发现自己的心连跳都没跳一下,鼻间传来一阵甘甜的香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诱惑。
    ‘咕咚’。
    老李头狠狠咽了口口水。
    冬崽从小鼻子就特别灵光,早上还没睁开眼睛,就首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炖鸡香味儿。咂巴咂巴小嘴,冬崽一反平时慢吞吞的动作,抱着被子滚了滚,一咕噜爬起来,穿好衣服鞋子,迈着小短腿就往厨房走去,步速比平时快了一倍都不止。
    炖鸡,上一次吃已经是过年的时候。当时刚满三岁的冬崽,就牢牢记住了乡下土鸡鲜美的味道,一直到现在都没忘。
    再一次吃到炖鸡,味道跟记忆里的一样好。
    吃着鸡肉喝着鸡汤,冬崽圆溜溜的大眼睛快弯成月牙啦。
    一连好几天,冬崽天天顿顿吃鸡肉喝鸡汤,他甚至还吃了人生中第一次羊肉煲,小日子比过年还滋润,一向瘦骨伶仃的小家伙,竟然长胖了些,过于苍白的脸蛋,也隐隐多了两团红晕,肉呼呼粉嫩嫩的,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捏一捏摸一摸。
    往年一到中元节,冬崽都会大病一场,得要……才能好,今年不知是身体长结实了,还是怎么的,竟然安安稳稳的渡过了。
    不过,李家村最近却不太安稳。
    不知从哪儿来了个缺德的偷鸡贼,专偷别人家里的母鸡,已经有好几户人家里正下蛋的鸡被偷啦。
    第十五章  鬼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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