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拂过,初秋的早晨有些阴寒。
朝阳未起,四周依旧灰蒙蒙的。
罗晓飞站在石板桥头,单手提着一捆干柴,被冷风吹着,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下身体。
按照正常人的体格,这种程度的冷风并不打紧,但他的身体太瘦了,胳膊纤细就好似两根竹竿挂在肩膀上晃荡。瘦削的脸蛋儿,黑漆漆的,若非那一双灵动的双眼,旁人见了只当是个不会说话的木头。
特别是他那满头蓬松的头发,乱糟糟的好似顶着个鸟窝。
“头发不能剃掉,否则冬季来了扛不住冷……”
罗晓飞想起被人警告的话,不由得心中苦笑。自从莫名其妙的穿越来到这个孤僻的部落,成为这里的一个孤儿,已经有半年多了。除了体弱畏寒,没爹没娘,只能暂时寄托在这里的一户医师家中。
但奇怪的是,他穿越来这里并不记得任何事情,似乎没有继承这幅身体主人的记忆。唯一让他得到的就是能说这个世界的话,只是语调怪怪的,有时候说着说着,偶尔还蹦出点前世的话语,弄得不伦不类的,这里的人听不懂,罗晓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似乎进入到另一具身体后,整个人都变得很不对劲了。
这里是一个奇异的世界。
荒诞,怪异,还有种种没见过的植物和猛兽。
罗晓飞清楚的记得,夏季的时候有一朵两人的高的花长在溪水边,那种花儿很古怪,晚上还能发出银色的光芒。
还有那些巨大的树叶,足足有几丈长,只要摘下两片叶子就能盖住整间木屋。
这里长满了未知的植物,还有 些奇怪的动物,都是前世没见过的。
他穿过石板桥,上了一条泥泞的小路,又顺着小路疾走半里路,转过两个弯,却见树影分开,前方露出一簇簇的木屋,大约有三百多座。黄斑色的木屋,围着中间的一座高耸的石头建筑,那是一座神庙,属于洛山部的神庙。
这里是洛山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部落。
原始的部落,孤零零的在这原始森林中间,很难见到外面来的人。
洛山部中的人并不多,生活朴素,不管男女都以耕种为主,穿得衣服都是麻衣,鞋子是草鞋,索性这里有打铁的地方,至少能用上铁具。
罗晓飞走了一会儿,就进了洛山部的中央地带,这里屋子更多,但地面依旧是黄泥地,到了下雨的时候,鞋底能沾上厚厚的一层黄泥。道路两侧的木屋也有些年头了,苍老的梁柱被风吹得黑漆漆的。
因为是早晨的缘故,洛山部里的人大部分还未起床,道路上的人也不多。
罗晓飞的目标不是自己那破旧的家,因为穿越来这儿的时候已经是孤儿了,爹娘死得早,也没留下什么遗产,爹娘留下的木屋更是残破不堪,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至于亲戚……反正他是没见过,也没听别人提过有亲戚这回事儿。
他要去的是那个医师白老头的宅院。
这个时候,朝阳终于彻底升上了天空,把四周染成了一片金色,洛山部的人也都开始活络起来,男人们担着麻绳,带着收割的器具去附近劳作。女人们在洗漱衣服,有的在缝制兽皮袄,还有的缝制新衣服,准备在秋祭典礼上穿。
四周的人声也变得热闹了,吵吵嚷嚷的。
现在是初秋,等农作物胡胡果都收割完了,就是秋祭的日子,那一天洛山部的祭祀要挑选能练武的孩童,然后传授心法秘籍,悉心培养。
据说那秘籍能练出一种神奇的斗气,如果能练成,身体的力量会暴增几十倍,成为真正的强者。
如果能练武,就能去林子里闯荡,甚至能离开这个小地方去寻求更好的生活。但这一切和罗晓飞并没有关系,因为练武必须刚好在八岁才行。如果超过八岁,特别是过了十岁的时候,经脉就会变得僵硬,就算能练武也只是一个废柴,没办法做到出招圆滑。
罗晓飞这幅身体有十三岁,秋祭那一日并不会上去参加甄选,只能看着别的孩童去测试资格。
至于练武到底是什么,罗晓飞根本就不清楚,他尝试去打听练武的秘籍,却被人告知只有祭祀那儿才有,秘籍只给有资格练武的人观看,别人是不准看的。以罗晓飞的年纪没资格习武,就更不能观看秘籍了。
在那黄泥地上走了许久,终于到了洛山部的东边,这里有一栋小宅院,正是医师白老头的家。
院子并不大,只有几丈方圆,地面也是泥巴地,若是下雨了就变得和池塘一样,走过去半截身子都要沾满泥巴。北边是一排白色的花树,平时挡挡风,到了夏天还挺香的,只是如今入秋了,那些花儿都飘散了去,只留下一簇黄彤彤的叶子。
靠南边有间石板屋,灰白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墙壁上架着一根竹篙,晾着几件浆洗的有些发白的布衣。
罗晓飞眼中好奇,他分明记得白老头十分宝贝这几件衣服,说这是从镇子上带来的,是上等布料,洛山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可弄不来,他平时就算想摸一下那老家伙都不允许。
但今日为何全部拿了出来,而且还洗得这般干净?
“难道和秋祭有关?可……我分明记得,白老头是镇子上的人,还说祭奠神明就是个笑话,没有半点用处。”
白老头其实挺顽固的,对洛山部里的人也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很少与人说话,只靠着简单的医术在这儿治病救人。他成天说这里的人没眼力、没见识。但这老家伙的遭遇和罗晓飞倒是挺像的,两人都不是自愿留在洛山部的。
白老头本名叫白疏,四十年前在林中遭遇了凶猛的灵兽的袭击,他的几个练武的同伴死在了林中,只留下他独自一人在林中迷路乱走,后来遇到洛山部的猎人,这才被带来了这里。
但白疏是普通人,不能练武,以他自身的力量根本没法穿越丛林离开,只能和罗晓飞一样留了下来。只是年轻时候的白疏很不甘心,一心想去外面喝酒吃肉,他在洛山部待了一年之后终于决定冒险离开。但在他走了不到两天就在林中被野兽袭击了,断了一条腿,几乎是爬着回来的。
至于后来……白疏就在这儿住了四十年,成了现在的一瘸一拐的白老头。
罗晓飞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老家伙竟然被困了四十年,那自己这幅瘦弱的身体,估计要被困八十年吧……
这也是为何白老头不愿意和洛山部的人交往,还成天绷着个脸,见着谁都冷冰冰的。在见到罗晓飞肚子疼的时候,白老头只救了他一回,但并没有任何收养的意思。
对于这个被困了四十年的老家伙来说,心里早就与别人隔阂了,更没有什么同情心可言。
罗晓飞能住在这儿,还是靠他的非凡才智,嗯……不能说是才智,而是他撒了一个谎。
洛山部中并非人人能习武,甚至很多人连字都不认识,罗晓飞在最初的一段日子里,因为是孤儿,没地方住,吃的东西也很差,都是被人施舍的,再加上身体瘦弱没力气,差点又死了一回。
但罗晓飞可不是傻二狗,他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脑子并没有坏掉。在这里艰苦的求生的时候,他把这里做了一个简单的调查:这里总共有六百四十一号人,算上今年出生的小云,也只有六百四十二号人。
整个洛山部中,能识字的只有四个人:神庙里的祭祀,祭祀的孙儿蒙磊,祭祀的儿子,还有白老头。
至于能练武的人,那就比较有趣了,只有两个人:神庙的祭祀是会武功的,还有一个是祭祀的孙儿,也就是那个长相胖胖的,还有些盛气凌人的家伙。
其余的人,没有一个能练武。
这点消息很少,但依旧被罗晓飞看出了有趣的地方:
祭祀和她的孙儿能练武,就代表有能力离开,如果祭祀肯护送白老头离开,三个月应该能安全回到最近的镇子里去。
可祭祀并没有这样做,白老头也依旧被困在这儿,这又是为何?
其一,可能祭祀故意不让白老头离开,好让他帮助洛山部里的医治,毕竟神庙里的草木灰治不好病,只会把人给弄得肚子疼。
其二,祭祀能练武,自认为身份高贵不屑帮助白老头离开。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代表了深深的矛盾,而根据罗晓飞的猜测,白老头之所以跟洛山部里的人不对付,八成也是因为忌恨神庙里的老祭祀。
而罗晓飞要做的,就是站到正确的队伍里去。
总之就是找个理由,先把祭祀骂得狗血淋头,让这老家伙出出气。但这骂人的理由不能乱扯,必须很合理,要树立一种敌对观,让白老头主动接纳自己。
罗晓飞的做法很简单,首先诬陷了神庙里的祭祀,说这个只有五尺身材的老欧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她把武功秘籍藏了起来,只教导自家的孙儿练武,目的是怕别人能练成,这样她的祭祀大权就不保了。
整个洛山部中只有祭祀和她的孙儿能练武,这本来就很让人怀疑,罗晓飞虽然是瞎掰,但这样说似乎也没错。
其二,罗晓飞在得知白老头不能练武后,又去细细打探了练武方面的消息,编造了另一个谎言,说练武的人耳聪目明,只要能修成一丁点斗气,就能靠着敏锐的听力避开凶狠的灵兽,然后穿过丛林,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地方。
而那个能练武的人,自然就是罗晓飞自己,他一再保证自己能练武,而且一旦练成了就带白老头离开。
只要能弄来秘籍,看上那么几眼,就保证能练出那种玄妙的气息,成为一个武者。
在把祭祀设定为敌人后,相当于把白老头拉在了自己的同一战线上。然后再告诉白老头自己能练武,给白老头一个离开这里,回到魂牵梦绕的小镇的机会。那么这个固执的、又十分想离开的白老头八成会同意援助他。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留下了,在这里混吃混喝。
其实罗晓飞根本不懂练武方便的事儿,作为一个穿越来的人,连说这个世界的话都磕磕绊绊的,甚至连溪水边的植物都不认识,他满嘴的谎话,全是瞎编乱造!
罗晓飞并不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但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因为这幅身体的爹娘死得早,没留下什么财产,他原来的“家”破旧不堪,连一口吃的都没有,洛山部给他安排的食物极度简陋,每天都觉得死亡就是第二天。
他被逼疯了,所以就发挥了一个受过各种脑经训练的现代人该有的思维,编造了这么一个谎言。
那一日,他在白老头面前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这老家伙看了他很久很久。罗晓飞当时很紧张,因为他知道就这么一次的机会,若是这个谎言被戳破了,或者谎言中有什么东西他没能考虑周到,那他就得回原来那个破旧的“家”,继续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
而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回去那个破屋子,肯定会像这幅身体原来的主人一样,逃不过死亡的命运。现在是秋季,天气还不算冷,等到了冬季才是最要命的,他原来的屋子里连一件完整的棉衣也没有,是活不下来的。
“你小子有点意思,竟然连祭祀的闲话都敢乱说……”
当时白老头是这么说的,要知道祭祀是武者,是这里的神,谁若敢有半点反抗的心思肯定会被一掌轰杀。白老头当时面色十分的惊奇,看了罗晓飞好一会儿,满头的皱眉挤成了一条条的缝隙,终于沙哑着嗓音,说了一句:“你住我这儿吧。”
就这样,罗晓飞搬来了这里,他搬家的时候没有哪怕一件行礼,空荡荡的双手,就这么住进了白老头的宅院。
住进这里后先领了一件麻衣穿在身上,又穿上了草鞋,这可是他来这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穿上完整的衣服,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床,干净又温暖的床。
而罗晓飞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若,当然不是去练武,因为他连秘籍都没有,白老头也不知道该怎么练,两人都是眼睛一抹黑。
所以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去那个被人崇拜的神庙里,把秘籍偷出来!
“八岁后经脉僵硬,再难练武……”
罗晓飞心中想着,嘴角却露出一丝不屑,甚至笑的有些诡异。
有些人性格坚毅,有些人诚实,有些人吃得了苦中苦,但这一切的优秀的品质都需要一个“伯乐”来欣赏,这样才能被人看中,被人培养。
但罗晓飞却不是这样一种人,他心地善良,愿意助人为乐,平时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但如果把他逼急了,他也会开始撒谎,编造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论。
似乎在求人与骗人之间,罗晓飞更倾向于选择骗人,因为这样有一种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就算骗人失败了,他也能对自己说一句:“我已经尽力而为,就算死了,也没有了遗憾。”
而不是去祈求别人,如果以那种姿态失败了,或者以那种祈求的姿态被人拒绝了,他是无法原谅自己的懦弱的!
就像他不会祈求白老头收留自己,也不会跪在白老头的门口显示自己的虔诚,更不会日复一日的做一件事,来祈求某某人的赏识。这种把自己命运的决定权交在别人手上的事儿,他是不信的。
他宁愿撒谎,也懒得去求。
罗晓飞就是这么一个性格古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