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着拐杖,直筒筒站在厅堂中央,张望几个老头走出去,四把笔一脸得意,眼睛喷出一团蔑视,嘴里嘀咕大骂:“郁锋涛,你这个婊崽耶,这一回你不死乎,也得脱一层皮乎。跟我这个第一个文化人斗兮,你死唉。”
脚瘸了,四把笔原先羞于走出家门,可现在他在屋里闷不住了,一天到晚蛮风光的一跛一瘸在村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昔日一对眼睛看天空看不到人,现在远远望见人便点头哈腰。
两天来四把笔在西村口猫着等候高森林回村,他要在第一时间里叫高森林瞧瞧他文笔,不敢小看他。
第三天上午半晌,远远的看见高森林正往村子走来,四把笔像受伤猴子赶紧往村里赶。赶到最近的高阿六家,偏偏高阿六不在家,四把笔又拼命往管事佬家赶去。
如同天要塌了,顾不上喘口气,四把笔立马把管事佬拉到一个角落,不知嘀咕着什么,只见管事佬嗯嗯嗯应着,跑到偏房拿把锄头蹦出屋里,朝西村口去。
赶到西村口时,高森林还差十来米远,喘着粗气,可是管事佬没敢歇着,迎上去,远远地叫道:“书记,喝喜酒回来啊——”
“嗯——”高森林用鼻孔嗯一声。可能是觉得过意不去吧,高森林又不痛不痒加一句:“正月也不歇着呀——”
自己累到上气不接下气了,管事佬还要点头哈腰拍马屁,一边又是递烟又是拍干净路边一块大石头:“书记坐一下,歇会儿,顺便跟你说件大事。”
吃人家的,骨头软。
既然抽了人家的烟,不情愿跟管事佬这种人扯在一起,高森林当下也得装装模样陪着,心头后悔呀,后悔自己刚才太没志气,怎么不动脑筋想想就接了管事佬的烟。否则,他娘的,他一走了之。
平日里远远瞟见管事佬,高森林心头禁不住诅咒:“这死老货怎么还不死——”也难怪。管事佬在村里,连人家拉屎拉尿,他横竖都要插一杆,身为村里第一把手,高森林心里能痛快吗?
心头担心什么,未容高森林屁股坐稳,管事佬着急地把村民们如何如何强烈要订村规民约一事,添油加醋吹嘘一番。
末了,未等高森林手上烟抽完,管事佬又给高森林补上一支烟,矛头直指郁锋涛:“书记,你说说,你说说,山上所有东西全属于全村人,郁锋涛凭什么自己一个人独吞?赚了一大把钱,拍拍屁股溜到卢水开店,连给村干部们敬支烟都没有,眼睛哪还有村干部们存在……”
皱着额头,高森林心头很不高兴,村里闹订村规民约一事,他早听说。事情是村民闹起,不是他高森林提出来,他才不闻不问,如果按村民说的去做,高森林感觉到自己没面子,威信扫地。
偷偷瞥一眼高森林,见他脸色愤怒,管事佬胆子大了,慌忙从口袋里掏出四把笔写好的那份村规民约,递到高森林面前:“书记,这是乡亲们草写的村规民约,你看看。要是再不对锋涛这个婊崽采取手段,等到他得势,可不了得了,说不定都敢对你下毒手了。”
管了村里大大小小闲事几十年了,管事佬的确有一手,他这么一吹,戳到了高森林心恨处。高森林对郁锋涛是领教过,看到郁锋涛赚了钱,又在卢水开起店铺,居然还敢一个人独闯从未到过的福州,预感到这小子不除,终究是他高森林心腹之患。
大字不识几个,高森林当下把“村规民约”塞进口袋里。
晚上,高森林把村会计徐后发叫去,要徐后发念念管事佬给他的那份所谓村规民约。徐后发没有把村规民约念完,高森林一张脸已经和太阳晒过的猪肝一样。
等到徐后发把什么组,什么组长的一念完,高森林一张脸扭曲了,头顶冒气,一拳砸在饭桌,破口大骂:“狗娘养的东西,这是什么狗屁村规民约。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组长,通通给我砍掉。你回去后马上给我重新再写一份,后天开个村民大会,把这事定了。”“狗娘养的,要那么多组长,还要我这个书记干么,吃干饭呀——”
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高森林不是猪头一个,这样一份村规民约,把他高森林架空了,他不气是天下一大怪事。
果然雷厉风行,高森林在第三天召开村民大会。
村民大会上,四把笔辛辛苦苦、绞尽脑汁写出的村规民约等于废纸一张,一大堆组长全被高森林砍掉,全体村民也被高森林改成:未经村党支部和村委会批准,不允许任何人擅自上山割芒花、蔑藤,打石头,更不允许任何人打破传统种田方式。
台下的四把笔听到这里,气的呀,被郁锋涛打残废的脚是锥心的痛,心头仇恨高森林狼子野心。这样一来,他想把几个老头牢牢攥在手掌心的企图破灭。
几个老头见自己当不成组长,愤怒又失落,无奈,高森林这个土皇帝的话,他们哪敢吭声。
订下这样恶毒村规民约,这不是不叫人活吗,他高森林也不怕遭到天打雷劈。
然而台下除个别人外,却是一片幸灾乐祸叫好声。
幸灾乐祸叫好声一进李秋香耳朵,李秋香感到毛毛虫钻进了她耳朵里,她义愤填膺冲出祠堂,急得欲哭,不知道是谁的心这般歹毒,想出这样的村规民约,好像郁锋涛跟他有杀父夺妻之仇。
别说李秋香这么一个女孩,郁锋涛的恋人,义愤填膺、心急如焚,连吉大庆、李伟大、龚帮裕这三家父子也是急如热锅上蚂蚁。
眼看他们三家父子跟在郁锋涛身边,要奔上好日子,节骨眼上蹦达出歹毒的人要把他们好日子掐断,眼下郁锋涛已经身在福州跟石雕家学艺,一时又无法联系上。
等到李秋香又急又恨赶到彭淑娟屋里时,吉大庆、李伟大、龚帮裕这三家父子早已在里头。
这个时候,祠堂嘈杂喧嚣闹成一团,一群人粉墨登场、口沫四溅,嘲讽、讥笑、讽刺郁锋涛,看他今年还有胆子雇人上山割芒花、蔑藤,他去学打石头手艺也是白学了,哈哈哈,他卢水的店铺一旦断货了,还不倒闭吗?
这边屋里头除了李秋香外,最焦急最愤怒的人固然是吉景生这个耿直又粗鲁后生了,他在厅堂里窜来窜去大骂,到底是哪个狗杂种啊,心这么毒,王八蛋的馊主意都想的出,哪一天被他晓得,他一刀宰了那狗杂种,扔到大山去喂狼……
吉景生还在大骂,李椰毕打断他的话,咬牙切齿仇恨道:“还能是谁,是四把笔那个狗杂种的阴谋。”
“四把笔,不会吧——”吉大庆不相信,四把笔一天到晚满嘴乎呀也呀兮呀耶呀,一个迂腐酸溜溜秀才却没有秀才料的人,脚又残了,他的心会是这等歹毒,郁锋涛与他往日无仇近日无恨?
胸口堵着一团仇恨、愤怒,有劲又使不上,李椰毕憋涨得一脸青紫,眼睛冒火:“怎么不会,他的脚是被……”刚要蹦出他的脚是被郁锋涛打断的,话到了嘴唇,李椰毕猛然醒悟,慌张改口道:“他的脚是瘸的,心更是瘸的,怎么不会。”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猪脑袋儿子,气得李伟大狠狠瞪一眼儿子。
因为慌张,再加上迟钝了点,李椰毕也只得冒犯自己大忌,落下一个愚蠢笑话。
“四把笔这个狗杂种,他还敢害锋涛,我去打断他的另一条腿。”吉景生大喝一声,愤怒扭身即往外闯去。
见状,吓得一跳,吉大庆一声喝住儿子:“景生,你给我回来,做事不要莽撞。事情都定下了,你打断他另一条腿,能挽回吗?”
收住脚,霍地转身,吉景生有点泄气:“那怎么办?”
眼睛投向李伟大,吉大庆说:“老伙计,你足智多谋,出个主意,这事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被四把笔那个狗日断了挣钱路吧?”
烟筒往凳子磕了几下,李伟大若有所思,然后慢慢抬头环视一圈大家,开口:“去年锋涛搞得到一点钱,我们几家人也跟着挣了笔钱,有人眼红了,明显冲锋涛才订下这么恶毒村规民约。这件事,仅凭我们几家人是没能力阻止。依我看,还是先写信把那些人的阴谋告诉锋涛,他一定会有办法。”
眉头紧蹙,忧心忡忡,李秋香快急哭了:“可是锋涛眼下在福州,怎么办呢?要不,我们先去卢水告诉他阿妈,他阿妈可能会联系上他。”
额头皱纹又深了一层,在想着什么,一会,李伟大抬头环视一圈众人,一对眼睛怒火燃烧:“全村人订下的村规民约,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恐怕锋涛有天在本事也扳不过来了。”
“那怎么办,就这样叫四把笔那个狗杂种断了我们挣钱路子?”压不住心头的火,吉景生发泄地一脚踹向柱子:“我**他娘的,四把笔这个狗杂种,心这么毒,哪天碰到我手上,我把他两个蛋蛋割了,叫他这辈子当太监。”
霎时间,时空停滞,地球不转,屋里郁积一团沉闷,空气也散发焦躁不安味道,一张张气愤着急扭曲的脸,眼睛燃烧一团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