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雅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不用她四顾周遭,谢芷默穿着一身白色套裙,在一群黑西装戴工作证的安保人员的映衬之下,相当醒目。她已经走到自动扶梯旁边了,身边还站着江潮。江潮刚往上跨,却奇怪地发现这群人突然不走了。
他又立刻跳回来:“干妈,怎么了?”
不用任何回答。江潮头一转,显然也看见了那对男女。
江怀雅好像是呆住了,明明面朝着他们,却忘记和聂非池保持距离。所以她依然保持着依偎在他怀里的姿势,手甚至还搭着他的前襟。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如果这个情景放在古装剧里,此时应该会有一句“太后娘娘屏退左右,施施然向她走来”。
江怀雅看着步伐优雅的女人一步步款款而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联想。
谢芷默在她面前站定,微笑:“小兔子带着人来捧阿姨的场了?”
她语调里有股子属于年轻人的调笑,聂非池被她说得好像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可他才是她亲生儿子。任何人都能听出这句话里浓浓的调侃意味。
连聂非池都按捺不下去了,扭过头来叫了一声:“妈。”
“真没认出来。妈妈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踏进美术馆。”谢芷默只看了他几眼,随即微微弯下腰来问江怀雅,“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姿势让她觉得谢阿姨还拿她当从前那个小孩子。
她窘迫地答:“来了有一会儿了。”
谢芷默微微颔首:“那你带他好好逛逛。”
她傻呵呵地点头说好。
寒暄几句,太后娘娘总算在安保的簇拥之下,踏上了自动扶梯,还捎走了蠢蠢欲动的江潮。
江怀雅在底下看着那一群人渐渐升高,只有江潮一副热闹没看完的模样,几次三番回头望,谢芷默一直保持着一个端庄而聘婷的背影。
为了照顾她的薄脸皮,谢阿姨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等那行人彻底看不见了,江怀雅气得拍了一下聂非池胸口。
“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这很不公平。投怀送抱是她主动的,反应迟钝也是她自己不济,然而最后居然怪他。
聂非池呵笑了声,说:“很严重吗。”
“不严重你干嘛不敢看我?你盯着我眼睛试试。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把目光移回来,侧着身瞧她一眼:“没有不敢看你。”
江怀雅和他四目交接,那平静无澜的眼神真令人生气。
她突然猛出一口气,焦头烂额的模样。
“我妈又没说什么。”
“她当然不会说什么了——”
亲朋调侃,和亲眼目睹,到底是不同的。可以说有着本质性的区别。经过今天之后,她已经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和谢阿姨相处了。
聂非池问:“为什么?”
江怀雅觉得他明知故问。她皱着眉,恶狠狠地瞪着他。
聂非池又低笑了一声。
江怀雅不忿:“你老笑什么?”
他诚实说:“我也不知道。”
兴许是因为她忸怩的样子很可爱,兴许是因为自己,兴许是因为他妈妈。
他摸了摸她鬓角的头发,安慰:“先回去。别在这傻站着。”
“哦。”
她已经彻底脱离了刚才倾诉时的情绪,忘记了自己之前为什么突然说那些话,整个人被懊恼占据——刚才到底是为什么犯矫情?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那段话很莫名其妙。放在从前她绝不会说那些话。
他们之间的倾诉可以无所顾忌,但始终有一条无形的界线。她几乎从来不向他诉说感情上的细节,他也同理。以至于他们对彼此的人生了如指掌,却对对方的感情生活一无所知。
从前她也觉得这很奇怪。
现在她凝视着他柔和的眼眸,忽然想通了这个原因——
因为谈论感情这件事在异性之间,不管怎样都是富有暧昧色彩的。从前他们都竭力地回避,不落入世俗男女相处的窠臼,以保护彼此之间坦坦荡荡的亲密无间。
可是现在,他们越过了这条安全线。
彻底地越过了。
江怀雅也不知怎么想的,脑袋被他摸得晕沉沉的,眼眸却十分清明:“聂非池。”
“嗯?”
“我们在一起吧。”
他怔了一下。
“你说什么?”
她咬了咬唇,坚定地重复:“我们试试看在一起。怎么样?”
☆、第18章
“想好了?”他淡淡地问。
江怀雅觉得这氛围异于预期,硬着头皮点头:“嗯。”
“那就走吧。”
他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走下两级台阶。
江怀雅还没反应过来:“等等,你这就算,答应了?”
“嗯。”
聂非池走在前面,容色平静。可她看得出来,他此刻并不高兴。
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对他实施了逼婚一样……
“你也不用逼自己答应的。”她讪讪地说。
他步速如常:“那是我的事。”
原本以为会是个重大的决定。然而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世俗男女的缘分也不过是一起吃饭、一起走一段路。
这让她觉得先前那一切的挣扎与慎重,都显得有些可笑。
十一月里最平淡的一天,聂非池把车开到自己家楼下。
时间还不算晚,七`八点钟。江怀雅以为他至少会送她回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拔出车钥匙,看她一眼:“不下去?”
“你想……让我今晚住你这?”她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聂非池轻笑了一声,但没有否认。
江怀雅拧着眉头,十分诧异地说:“看来我确实不怎么了解你。”
他收敛嘴角的笑意:“怎么了?”
江怀雅表示惊叹:“你对女朋友的使用方式还真是很简单粗暴啊。”
嗯,虽然已经答应了。但听她亲口说出“女朋友”这三字,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江怀雅已经很潇洒地下车,顺手甩上车门。
初冬的夜风呼吸起来像夹杂着碎冰。她猛吸了一口,回头用一种近似挑衅的眼神看着他:“干嘛这么看着我。不是你让我下来的?”
她连外套都没有拿,穿着一条毛衣裙,单薄又无所畏惧。
聂非池抱走副驾驶上的大衣,下去无言地替她披上。
他没有逼她穿,只是把大衣像斗篷似的裹住她,帮她扣住最上面那颗扣子固定,环臂帮她紧了紧衣服。江怀雅被他揽着踏进电梯的时候,觉得自己未免太过随遇而安了点,会不会显得太随便。
但转念一想,她在男女这方面,估计在他心里从来没有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当年她申请艺术类院校,需要准备作品集。她遍寻人体模特无果,觉得聂非池就是个现成的。当时大约是存着嬉闹的心思,他不肯脱衣服,她就直接上手硬剥。结果打打闹闹一起倒在画室的地上,被她爸撞个正着。
因此,她在她爸眼里一直是个“十七岁就会扒男生衣服的女流氓”。她下限奇低的亲爹一直为她感到非常骄傲。
现在想想。她爸怎么误会没关系,但是聂非池当时怎么想,这个问题就很值得探究了……
江怀雅踏进熟悉的公寓大门,狐疑地看了聂非池一眼。
他眼底含笑,回避了她的目光。
气氛瞬间变得很诡异。
这诡异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他去洗澡。江怀雅站在两间卧室门前犯了难。
没道理啊。身为一个十七岁扒他衣服未遂的女流氓,她现在装模作样地走进客房,未免显得太过做作了。她不能认这个怂。
所以,十分钟后,她和衣躺在主卧的床上,开始怀疑人生。
回想白天说出口的那句话,她没有后悔。甚至,那其实是她谋划已久的,只是借了被谢阿姨撞破的时机,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出口。
她是贪心的。明知自己还没有理清楚有关李祺的一切,只是需要一座桥梁,供她走出幽暗沼泽,真到了桥的那端,还不知会怎样。但她还是选择了让聂非池来当这座桥。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因为他知晓一切。
恶念与私欲无需隐藏,那人全盘接受,且会顺水推舟。这样能消弭她的罪恶感。更何况他的心思也是莫测的,她一直觉得他也不过是用她填满空窗期,未必高尚到哪里去。
他俩坚持了这么多年纯洁如亲人手足的友谊,终于还是落到了蓝颜与红颜互相凑合的套路里去。这令她不无遗憾,觉得辜负了二十多年的深情厚谊。
但现在,一个更加残酷的事实摆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