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上去极其虚弱,浑身筛糠似的抖,但当他一把抓住完颜绰的手时,完颜绰惊觉他的手劲极大, 简直像铁钳似的, 箍得她的手腕动弹不得。
这样的时刻,求饶没有用, 也不要想轻易用花言巧语蒙混过去。完颜绰一言不发,任凭萧邑澄把她拖到御辇前,狠狠地推上去, 然后他自己也坐了上去, 挨着他的皇后,手又像钳子一般伸了过来, 死死地捏住她已然青了手腕。
“拿朕的虎符给渤海王送去。”他此刻无比地像一个帝王, 声音沉郁而干脆,“禁军不知道还听话不听话, 不过,朕的三支斡鲁朵是忠心耿耿的, 见虎符如见朕一般。叫他带着这些人到宣德殿,朕要亲审王药。”
他的目光斜睨着身边坐着的完颜绰,阴狠狠的,颤抖的手使着暗劲。
完颜绰疼得打颤儿,但是又脱不开他的掌握,只是瞬间,她的心动了动:可惜啊可惜,你的帝王之气这个时候才使出来!她娇声道:“陛下捏痛妾了。”妩媚的眸子瞥过去,等御辇走了一段,又低声说:“陛下这会子改信渤海王了?”
萧邑澄喉头一阵阵翻咸腥的味道,沉默了一会儿说:“太后说得真是!坐上这个位置,果然成了孤家寡人,无人可信了!不过——”他看着完颜绰:“也只能赌一场吧。”
完颜绰觉察他的手指略松了松,便肆无忌惮地把手搁在他的腿上:“那么,你要发现是弄错了,得和我道歉!”
捏着她手腕的手更松了。完颜绰故意撇过头不去看他,心里澎湃得沸水似的,是的,她也要做一个抉择,此刻,她还有的选,有一条路,或许是通往康庄大道的,另一条,却明显荆棘丛生。
到了宣德殿,御辇停了下来,完颜绰在下御辇前,嘟着嘴说:“妾只说一句,兵符至重,虽是陛下的人,交给别人掌管时,陛下也需有应付的万全之策。否则,后悔莫及。——别碰我了,我手疼!”她抬起手,不让萧邑澄再次拉到她的手腕。阳光里,她手腕上青紫的一道箍儿触目惊心。
完颜绰跳下御辇,昂然走在前头,眼角的余光估量着宫门两边的梢间、走廊两旁的柱子、正殿两边的屏风,然后直接进了皇帝日常处政的侧殿。她的心脏“咚咚”地撞击着胸口,心情却格外平静,成王败寇,赌一场罢了。
皇帝紧跟着她过来,在侧殿里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殿里的宦官战战兢兢想上去搭把手,他狠狠把手一甩,压低声音道:“都滚出去!等王药和渤海王来了,再通报朕。”内侍赶紧脚底抹油出去了,留下帝后二人在窒息般的气氛里。
喝了点水,萧邑澄平静了一点,青灰的面色也回转过来一些,他抚了抚闷痛的胸口,抬脸问站立在一边的完颜绰:“太后讲的,可是真的?”
“不是。”回答得干脆,接着又补上一句,“不过你反正是不信的。”
皇帝点点头:“不错,我是不信。连起来想一想,确实疑点重重。”
完颜绰冷哼了一声:“那就不要问我了,你直接问王药吧。要是你确信自己没错,我该死该囚,也只有认了。”她额角出着汗,自己知道那汗是冷的,可是却装作嫌屋里的熏笼火盆烧得太旺,又嫌弃自己外头的衫子襦裙沾满了血,嘟囔道:“好腥臭!实在忍不得!”一把扯开衣带,把沾血的几件尽数脱掉,“刷刷”丢出了侧殿的门。
萧邑澄冷眼看她只着里头的丝绸中单,露出洁白的脖颈,弧线优美的锁骨。她解开头上汗湿的盘髻,用手指一点点把毛糙的地方梳顺,又用钗子挽好。气定神闲,浑若无事。他有些挪不开眼睛,恍惚间觉得她一定是无辜的,又觉得这么久没有和她在一起了,好像身体上还有些想念她。
或者,再给她一次机会,处决掉无足挂齿的王药也就算了?
时间便是更漏里的水,听着“滴答”“滴答”枯燥无味,在无味中,转瞬也就过去了。前头南院值侍的地方离得并不远,他们俩很快听见外头的黄门侍宦同更漏一样枯燥的通传声:“回禀陛下,王药带到。渤海王也带着陛下的斡鲁朵近卫到了殿外。”
或许是完颜绰刚刚的话打动了萧邑澄,他低着头略一思量,说:“王药绑进来。渤海王去刀剑,与其他人都在外头等候,朕不通传,不许进来。”
殿门口丢着被血沾染了大半的衣裳,殿里头是剑拔弩张的气氛。王药一路上听渤海王调笑着问他:“哟,听说你和我那嫂子有一腿?没看出来嘛!……”他已经预感今天是自己的死期了,只是此刻看着沾血的衣裳,心不由突突地跳着:不知道完颜绰已经怎样了。那一瞬间,他几乎决定了,既然自己已经死定了,那么,能保住她也好。最多不过是自己再熬一番酷刑,就和被俘的那会儿一样,死死不开口、不承认就是了。
他被踉跄地推进去跪倒,双手从肩部开始被反缚着,完全无法控制平衡,胸口绑得太紧,呼吸间都会疼痛。推他进去的那禁卫大约看到了什么,慌忙退了出去。王药努力抬起头,看见只穿着中单的皇后,露出一大片脖颈,仿佛也不在意,翘着脚抱胸坐着,看都不看他一眼。
皇后穿得这样单薄……王药低下头,不敢去看她,勉勉强强向帝后问了安。
萧邑澄浑若不见皇后衣冠不整的模样,手哆嗦着,几次张嘴,却又不好意思问话。倒是完颜绰耐不得了,“刷”地一声站起来:“陛下不好意思问,我来问。反正我没做过的事,我不怕。”
王药听见她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王药,太后非说我们俩有染,说我提拔你,都是出于私心。你就说有没有吧!”
这简直就是暗示。王药定了定神,把身子伏得更低,口齿清晰、毫无畏怯地回答:“无稽之谈!”
萧邑澄皱着眉,仿佛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
他们俩配合得天_衣无缝,只是似乎太完美了。王药连乍闻此事时的惊惶都没有。萧邑澄伸手指着他:“王药!你现在否认的干净,我倒不晓得,空穴如何来风?没缝的蛋怎么招苍蝇?你和皇后若是风马牛不相及,谁会无聊地把你们扯在一起?而且,说这话的人——”他及时闭住了嘴,心里对母亲重重怀疑,实在说不出来。
王药冷笑道:“陛下御极多年,也是好读史书的人。难道不知道后宫倾轧之事,无外乎诬陷以奸_情、巫蛊、叛乱三者?其间又最以奸_情之说捕风捉影,令人难堪,多有帝王因不堪其论,宁可错杀,而不问皂白。陛下杀王药不过是杀一下臣,但若因此罪于皇后,便是失臂膀,失心腹。我们南边俗语说:‘捉奸要在床’,倒不知向陛下告发之人,有何证据?”
萧邑澄沉吟片刻,说:“那朕倒问你,当时你从并州被俘虏,在狱中几个月都没有投诚,后来为何投诚?”
完颜绰亲自前去狱中劝降的事,一直很是机密,除了先帝、太后和她本人,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是王药却不敢断定有几人知道,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作为紧张思考的遮掩,终于心一横道:“臣在晋国,被父母出籍,被朝廷左迁,以不见容于世。之前尚有以身殉国的拙念,是故没有投降;后来……臣畏葸之心大作,想着人生在世,百年苦短,章台花柳,兰陵美酒,谁不足慰藉心灵?何必苦苦在狱中打熬?便……便降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王药在心里苦笑。完颜绰深知他的软肋,便是心底里仍然洗脱不去的文士傲骨。如今,他敢自污,敢做一个没品没格的小人,大约便是进步了吧?
萧邑澄手指支着下巴坐着,心里跃过无数的想法。没有捉奸在床,又没有证人,确实可以赖账。如果一层层彻查,从完颜绰身边的宫女开始酷刑责打,虽然有可能问出答案,但是一定也会闹得沸沸扬扬——他的母亲肯撕破他的脸,他作为皇帝,自己还是要脸的,闹得天下皆闻,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他瞥了瞥完颜绰:她昂然不动,依旧抱胸坐着,眼睛看都不看王药。两个人暌违了这么久,只觉得她今日格外美丽娇艳,豆绿色的中单,衬得那张脸白脸透红。他想起自己和她偷情的时候,也并没有嫌弃她已经是父亲的妃子。那么今天,如果还想留着完颜绰,不过是一床锦被遮盖,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
他杀气腾腾的目光重新投向王药:倒有一个法子可以不论真假,先洗脱完颜绰身上泼的污水,同时也就抹走了自己头顶的绿云。萧邑澄从腰里解下随身的匕首,对完颜绰冷冷道:“既然你坚决否认,我姑且信你。那么,王药不过是一个受恩的战俘,今日就是用他的血来洗刷你的耻辱,也算他得其所用了。”
匕首“叮当”丢下了地,刀刃上的青光让完颜绰周身发冷。而皇帝的声音更冷:“你杀了他,我就信你!”
原来他给的是这样的选择,完颜绰默默地蹲下身,捡起了匕首,刀柄是楠木雕刻的,金灿灿的镶着宝石,入手润滑细腻,带着淡淡的香味。求饶罢,可以有说辞……她的目光瞥了瞥高坐的皇帝,立刻打消了念头,这会儿没有什么大道理能说动他,他疑心重重,唯恐自己不能入彀。
王药捆着,她的力气也不足以刺杀虎视眈眈的皇帝。她只有选择杀掉王药,自己求得怜悯,独活于世;或者拒绝动手,与王药同生共死,好好羞辱皇帝。
不能蹲在地上太久。拖延也永远解决不了现在的问题。完颜绰拿起匕首,面无表情,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弑君
王药看着完颜绰提着匕首,一步步地走过来。能不受酷刑而一刀毙命,或许这是自己最好的一条路了。皇帝的视线被完颜绰的背挡着,王药面对着完颜绰, 冲着她微微一笑, 坦然得很,脖颈仰起来, 喉结连滑动都没有,准备慨然就死。
皇帝就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完颜绰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拿着匕首, 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向王药。王药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眼中雾蒙蒙的泪水。刀刃闪着寒光, 可她的表情却是如此的温柔,那无法说出口的情意, 让王药觉得就算此时死在她的刀下, 也未尝不是一种侥幸。
王药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死亡。可完颜绰却在他面前带着嘲讽说:“王药, 你不敢睁着眼睛吗?”
王药蓦地睁开眼:眼前的女子,离他很近很近, 眼睛中的机心袒露无遗。如果说眸子会说话,完颜绰的眸子,水光脉脉,简直在向他谈情说爱,又像在告诫他什么。
王药有些疑心自己看错了,因为完颜绰很快把那柄匕首向他的脖子挥来,刀影仿佛变得很慢,王药眼睛都没有眨,已经准备好了接受那窒息和疼痛。
但是没有痛。
他反而倒觉得,肩膀和胸口上的束缚一下子松开了,他是被一条绳子捆缚的,所以他一动弹,身上的其他束缚也随即松开了。“快!”完颜绰只说了一个字,一撒手,那把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几乎来不及细想,王药已经看到完颜绰被扑过来的皇帝狠狠地掐住了脖子。
王药听见皇帝狠狠的声音:“你不杀他?!你敢背叛我?!你这是自己找死!”
而完颜绰顿时说不出话,两只手在空中舞动了两下,死死地抓住了萧邑澄的双腕,掐得他皮肤都渗出血来。她的眼神仿佛还在告诫王药——“快”!
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根本来不及思考。趁皇帝还没有叫外头人,王药的本能,就是拾起地上的匕首,扑过去,削在了皇帝的咽喉。
萧邑澄欲要抵挡,完颜绰的双手掐得那么紧,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而王药的动作亦是出乎他想象的迅捷灵敏,避开完颜绰的头脸,一刀中鹄。鲜血瞬间喷涌出来。皇帝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的手离开了完颜绰的脖子,捂住了自己喷血的颈部。可惜已经晚了,他的气管被鲜血呛住了,人已经根本站立不住,也说不出话,一下子摔在地上,“轰”的一响。
王药的理智,这时候才回来。弑君重罪,他怕是再无回头之路了。从死亡线上回来,又再次回去,简直是个嘲讽!可看到完颜绰闪着胜利者之光的眼睛,王药只是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倒也还不算亏。他对着这位被掐得脸色煞白、连连咳嗽的女子说:“你傻呀!外头是渤海王带着陛下的斡鲁朵,等着护驾。我哪里逃得出生天?你何必帮我?”
看来他已经在坐等死亡,完颜绰却笑道:“你急什么?我们的战争还没好呢!外头那一波你晓得的,确实是皇帝的私属,可是怕什么呢?你看,他们有谁能够护驾?这个地方,皇帝不叫,谁敢随便进来?”她穿着里衣,胸脯半露,却无所谓得很,挑衅地看看外头,仿佛在说:“谁敢进来?不怕陛下戳瞎了他的眼睛?”
外头有小小的骚动。这么多斡鲁朵士卒,还有一个渤海王,真等到发现不对劲而涌进来一通乱战,皇后是不是衣冠不整也就不重要了。
完颜绰随手取过皇帝喝剩的半盏残茶,往火盆里洒了点,烟雾瞬间腾了上来,呛得她咳了两声,又满意地看着迷迷蒙蒙的这片庄严殿宇。
“禁军那里,我也安排了的,若是斡鲁朵的人不听话,宫门到这里有好几处可以避险藏身。但是,要用‘勤王’的名号,须待有人做替罪羊才说得通。”她语气沉沉,凝视着王药的眼睛,确保他听懂了,“你准备好了!咱们必须得一击制胜,否则,就再也没有生路了。”
她努嘴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又用一双沾着萧邑澄鲜血的素手,轻轻地按在王药的胸膛上,使彼此都有一种安全感。她几乎要依偎过来,柔声地说:“王药,下面我就靠你了。”
这声音仿佛是情侣之间在温柔地谈情说爱,完全不似是决定生离死别的瞬间。
王药明白过来,完颜绰一开始就做出了孤注一掷的选择:当她选择了割开绑住王药的绳子,她就等于把自己和王药绑到一起,共同对抗皇帝了。这是以生命作为代价的投名状,也是以生命作为代价的赌博——她打了一个弥天大赌,选择了他作为对家,亦是把他们的生死绑到了一起。
外头的躁动更厉害了,渤海王在喊:“阿兄,阿兄,里头好么?”完颜绰来不及多说什么,只给了王药一个“我信任你”的眼神,甚至都不问他有没有准备好,便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王药很快听见她的哭腔:“叔叔!救我!陛下要杀我!”他有些好笑:她又在演戏了?旋即警觉起来,这幕戏最终成与不成,在于自己的本事,大约比刚刚弑君的瞬间会更惊心动魄,分毫都不能差池。他看了看地上皇帝的尸身,一身玄色皇帝常服沾了血迹也不怎么看得出来,便解开衣带,又奋力将之翻过来,把整件外袍剥下来披在自己身上。
“嫂子还是把衣裳穿好吧。”外头橐橐的步子随着说话的声音一起越来越近,“刚刚那样子,若是我皇帝阿兄晓得了,会更恼火呢!”
帘子一揭,王药如同蛰伏的猎豹,在一片烟霭中盯准了进来的人。完颜绰是豆绿色衣裳,渤海王萧邑淳大约是为了避嫌,离她远远的,穿着一身契丹人最喜欢的深紫色,腰间束着黄金蹀躞带,上头“丁铃当啷”挂了一串物事。他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挺胸凸肚,毫无警觉的模样。模模糊糊间看着穿着玄色皇帝常服的人,他开口就说:“阿兄,嫂子既然害怕,你也怜香惜玉,别弄得血淋淋的。”
等他发现地上不对劲的血污时,再反应已经迟了。王药矫健地拿着匕首,“噗嗤”一下就刺进渤海王的胸膛。他胸肌厚实,可当不住匕首是皇帝御用的好刀,练武的人动作快,闪躲之下未能一刀毙命,捂着胸退了好几步,顺手拔出腰间的佩刀——却是木头的——进皇帝的宫殿都不能佩戴武器。他愣怔间又被完颜绰狠狠一推。
他受了重伤,脚步踉跄不稳,再被王药拔匕首的力气一带,身不由己地飞扑倒地,恰巧扑在皇帝只穿内衫的尸身上。王药把刀掷到他的手边,又飞快地把身上披着的皇帝常服一把掀开,一并丢在萧邑淳兄弟的身上。萧邑淳本就眼前昏黑,突然又来了这么大黑的家伙,伸手乱舞,却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几乎同时,完颜绰已然尖叫起来:“渤海王你干什么?!”
外头斡鲁朵的领军都尉按捺不住,带着几个人冲进来看情况,里头缭绕着浓烟,完颜绰披头散发,露着半边肩膀,让冲进来的人瞬间都低了头,又偷偷抬眼,用眼睛的余光窥测殿内的情况。
第一时间的印象最为重要,人往往能被瞬间的谎言所骗。完颜绰爆豆子般又急又促地说:“渤海王、有反心、非礼……我。居然、杀了、陛下!”促音中尚带哭腔。斡鲁朵的领军都尉将信将疑间,完颜绰又低声说:“都尉护驾不力!如今若不好好收拾残局,国家无主,会是怎样的乱象?”
说话间,外头又喧闹起来,那都尉一时过于惊诧怖畏,脑子还没转过来,只回身问外头:“怎么了?”
外头道:“宫里的禁军来护驾了!”
完颜绰的腰顿时挺直了,声音中的哭腔也淡得多了:“都尉是想在这里审案呢?还是想先和外头的禁军统领说说是非?”
那都尉看看皇帝常服盖着的两个人,目光示意身边亲卫上前看看,那亲卫少顷回来,战战兢兢说:“陛下……已经驾崩了……那个,渤海王,也没气了——胳肢窝里还是温的。”
都尉总算明白过来情形:甭管实情如何,现在大家看到的是皇帝死了,身上压着渤海王,渤海王也死了,手边有把匕首,匕首是皇帝的,但两个人是怎么死的,只有殿里这两个人看见。
他不过是皇帝辖领的斡鲁朵都尉,别说审案轮不到他,目下最尊位置上就该是掌握全国权力的皇后完颜绰,成王败寇,一切还不是凭她说?就算将来天网恢恢,那也是朝臣或萧氏皇族与她互撕的事了,关他一个小小都尉甚事?管得太宽,他还要不要命了?——谁叫皇帝当时下令,叫他们必须在殿外守着的?又谁叫皇帝都不阻止皇后脱得只剩贴身衣裳,害得他们不敢僭越的?
皇后完颜绰已经施施然到屏风上取了一件外衣披上,是皇帝脱下来的衮袍,她穿着显得颇为宽大,可是衮袍上庄严的十二章纹样,灿烂的片金缘边,居然与她此刻的气质极为合拍。完颜绰慢慢掩了掩衣领,对斡鲁朵的都尉道:“为今之计,先秘不发丧,处置皇位继承的大事。然后,宫禁内外要全数清理,绝不能让其他人沾染权位半分。才是为我大夏保平安的良策。”
她扬眉又对刚刚进来的禁军首领说:“各自职位不变,上京宫禁军仍由我的虎符统领,由领军记室王药分派事务。谁敢趁乱放火,杀无赦!”
王药适时从萧邑淳的尸体上解下统领斡鲁朵的虎符,跪递到完颜绰手上。完颜绰血淋淋的双手接过虎符,唇角噙了一丝笑说:“陛下的斡鲁朵,也先由我掌管吧。都尉可有异议?”大家自然摇头无异议。
她赞许地看了王药一眼,目光中柔情万种,王药看得懂,那是在对他说:
“我们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恭喜猜对剧情的小伙伴。呐,红包不要嫌小。作者是穷人。。。
☆、松弛
完颜绰已经非常累了,但是现在还没有到能够放松下来休息的时候。宫里和宫外的局势暂时控制住了,可是她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她走到侧宫之外,四下里看了一看, 然后吩咐皇帝的斡鲁朵由宫里的禁军带领, 分别把守后宫各院和上京宫各门;又吩咐把他的父亲,北院夷离堇——完颜速带过来。
她回头看了看王药, 微微笑着说:“我又要做一个抉择了!”
王药看着她身心劳累的样子,要劝说的话全数咽了下去。劝什么呢?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他也只有选择继续跟着她走下去。但是心里的惴惴不安并没有减少——或许一刀了事, 倒是忘却世间烦恼的最好法宝。
“臣想去洗一下手。”王药看了看自己手和衣裳,上头全部溅满了血迹, 现在血迹干了, 手心黏腻、紧绷、腥臭,实在是不舒服得很。
完颜绰披着硕大的衮袍, 人也显得娇小起来,此刻慵慵地坐在熏笼旁的矮榻上, 手里捧着银瓶里刚倒出的热茶,边吹着水汽边说:“急啥呢,一会儿还得用它做个幌子呢!”
衮袍太过宽大,稍微一动就露出里面的豆绿的中衣,其上点点滴滴撒着赤红的鲜血,宛如盛开了一朵朵鲜艳的桃花,无端叫人觉得美得惊人,美得悚然。她的脸上不可遏制地出现了胜利者的微笑,招着手说:“却疾,你来,刚刚他掰着我的胳膊,用力太大了,我现在还肩膀疼。你给我揉一揉,看看是不是哪里崴着了?”
王药觉得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格外的黏腻、肮脏,根本不愿意去碰完颜绰。他懔然道:“皇后这是做什么?刚刚事起从权,不得不为,现在百废待兴的时候,皇后怎么有别样的心思?”
完颜绰白了他一眼,随即巧笑倩兮:“却疾,你这会儿摆这副道学面孔,难道是给我看的?我才不信你现在就只剩担心害怕了呢!我这会儿,心怦怦地跳,浑身的血都是热的呢!”她的脸真个亚赛桃花,粉嘟嘟的满是风情,点点手说:“你看,我们刚刚配合得真好!心意相通,都不需要说出口!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男人,你的选择,永远都是对的。”
王药不由苦笑道:“我没的选,你倒是选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