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点了点头,但靠下没多久又坐了起来,示意丫头把帘子拉开,看着外面白皑皑的雪,心事沉重下怎么都睡不着。
马车在榆阳官道上跑着,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能到隆福寺附近。而此时的隆福寺外,来的比往年还要热闹。
因为今年来早的大雪,又经历过寒潮,老百姓上香祈福都比以往来的虔诚,祈求佛祖保佑,能够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度过这一年,所以赶早都来了寺里,有些昨天就来了,天刚亮寺庙里就是一幅香火鼎盛的景象。
隆福寺外设了棚子,天不亮就有寺庙里的僧人在这里施米济粥,旁边还有分棉衣被的,都是城内外一些人捐赠到寺庙里来,分给那些贫苦百姓的。
季子禾扶着季夫人从小门出来,后头的几个家仆手里还扛着米袋子,前头两位僧人看到后赶忙上前帮忙:“季夫人,您休息便可,这里有我们。”
“只是绵薄之力,又怎敢劳烦几位大师,外面还等着这么多人,我又怎么能忍心看他们挨饿受冻。”季夫人走到外面,设下的棚子外满是等候的百姓,她打起精神走到范夫人身后把棉衣递给她。
两个人交换了神色,范夫人与她换了个位置,季夫人给外面排着的百姓分粥,范夫人则是将带来的棉衣被拿出去分给那些百姓。
没多久王氏带着齐敏淑出来了,看到季夫人在,出于关切道:“季夫人,适才听闻说你身子不适,怎么不多休息会。”
“多谢齐夫人关心,就是吹了阵风,没什么大碍。”话音未落季夫人拿着帕子掩嘴咳了声,脸颊红红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棚子内太热给烫的,齐夫人站的不远,走过来想要贴她额头试一试温度,范夫人早了一步,抬手在季夫人额头上放了下,扶她坐下,“幸好没有发热,你坐会儿。”
说完之后范夫人笑吟吟看着王氏道:“劳烦齐夫人陪我们这一趟了,也多亏了你,否则这么多人过来,隆福寺内还真不好安排,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就是想尽力也得多费些心思。”
“就是不陪你们,每年这时候齐家也要去庙里走一趟。”齐夫人轻轻拉了女儿一下,说的十分虔诚,“你们从株洲来的都要为这儿的百姓尽一份心,我啊,必须得来,淑儿,你去帮范夫人分米。”
来京都的这些天范氏和这位齐夫人有过两次照面,一回是陪同她们出行游园子,一回是前些日子来范家拜访,若非没有这些事,王氏给人的印象还是精明能干好相处的,范氏跟随丈夫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精明的她也乐的和聪明人打交道,可眼下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她笑着拒绝:“不必了,我这儿有人打下手,天寒地冻的就别冷着孩子,让齐姑娘进去休息吧。”
齐敏淑抬脚想要顺着退后,齐夫人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朝着施米的地方走去,范夫人见此也不好说什么,她看了季夫人一眼,站在了分粥这一边。
说是帮她们,实际上就是为了监视,大家心知肚明,谁都没有说破,只不过齐敏淑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尤其是走上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家时,齐敏淑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舀起了米往她的袋子里倒。
老人家拿着袋子的手都还没来得及递过来,一碗的米有一半儿都倒漏了。这些米洒落在了台阶上,老人家急忙蹲下身子去捡,哆嗦着双手把洒落在四处的米用手捧起来,搀着灰尘捧到米袋子里,根本没顾及自己跪在地上,双膝在雪地里陷了坑。
齐敏淑见此眼底闪过一抹嫌弃,脸上没有表露的很明显,范夫人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吩咐随行的家仆下去帮老人家把米捧起来,笑着又为老人家舀了粥:“天这么冷,您还是去那儿避会儿雪。”
老人家连声道谢,却不敢看齐敏淑,很快排在后面的人走上来拿米,齐敏淑抬起手正要把米舀过去,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抬头对上范夫人微笑的神情:“这雪一时半会也不会停,齐姑娘,不如你帮我把那些棉衣被送出去。”
“好。”齐敏淑松开手,笑着退了步,后面的两个丫鬟已经抬好了竹编篓子。
走出棚子后即刻有丫鬟前来打伞,看着她下台阶,范夫人收回了视线,转过头对上王氏时两个人相视一笑,看起来又是十分的融洽。
如此并没有多久,忽然棚子右侧那边的屋檐旁传来了尖叫声,王氏脸色微变。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缩在墙角,他的身上裹着一件破烂的棉衣,头发乱糟糟蓬在那儿,脏兮兮的脸上根本瞧不仔细模样,他身前的雪地里扔了一只破口的碗,碗里余剩下半碗的粥全洒出来了。
尖叫声是齐敏淑发出来的,此时她站在少年几步远,双手藏在披风内,脸上的神色又羞又怒,可相较于少年的畏畏缩缩和害怕,这似乎又拎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氏匆匆赶到:“发生什么事了?”
“娘,他...他竟然敢!”齐敏淑一跺脚,气的说不出口,指着那少年,很快又用力擦着手,眼底渐起了雾。
“这是怎么了啊?”范夫人走了过来,瞧见这情形关切道,“是不是他们抢东西了?”
事情发生的突然,别人也顾着去领粥,围观的人多却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倘若是抢丫鬟手里的棉衣齐敏淑才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可她又难以启齿,眼眶红红的快要哭出来,王氏看出了点端倪,见这儿人多嘴杂,也怕说多了传出去不好,于是命人留下后,对范夫人抱歉道:“受了些惊吓,我先带她进去休息会儿。”
范夫人点点头:“快去吧,这儿有我们呢。”
母女俩走回了寺庙,等到了院舍之后直接扑到了王氏的怀里哭了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这一哭王氏更担忧了,女儿的性子随自己,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应对,就是在外受了欺负也不会让自己吃亏,可哭成这样却是极少:“怎么了?”
“娘,那人,那人竟然敢轻薄我,还说...”齐敏淑羞愤难当,抬起头眼底满是泪,“还对我说那样的话,我......”
那是齐敏淑身为一个姑娘家怎么都难以启齿的话,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更没有被人轻薄过,现在却被这么低贱的人给羞辱,她现在还觉得浑身不舒服,尤其是手,被这么肮脏的人抓过。
王氏神色一凛,语气却是轻柔的安抚着她:“好了,没事了,刚刚可还有别人瞧见?”
“我不知道。”齐敏淑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抓紧王氏的手,呼吸都有些急促,“娘,要是被别人看到传到曹家人耳朵里怎么办,要是让他们知道......曹家那样的人家,会怎么想?”
别的人家王氏不担心,可这样的事要是传到曹家耳朵里可就不一定了,曹家老夫人就是个刻板古旧的人,曹家又是那样的世家大族,规矩出了名的多,对已经定下亲事尚未嫁进门的都有一套规矩,若是被他们知道敏淑在隆福寺门口被一个乞丐一样的人羞辱轻薄,等她嫁过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另眼相待。
齐家好不容易攀上这么一门亲事,绝不会让它在这时候又任何一点差池。
“慌什么。”王氏抓牢她的手安慰,就这时,门外传来了禀报声,“夫人,季夫人忽然晕过去了,范夫人陪着她回厢房休息了。”
“请大夫了没?”
“已经派人去请了。”
“叫人去厢房外守着。”王氏起身吩咐,“你带两个人去外头,找到那个冲撞了七姑娘的人。”
☆、第142章
院舍到隆福寺门口来回小半个时辰,回禀的消息,那个冲撞了齐敏淑的少年已经不见了人影,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去别的地方讨粥喝去了,附近找了一圈都没找着人。
王氏脸色微沉:“加派人手去找,看还有谁看到了此事。厢房那边季夫人如何了?”
“大夫还没来,范夫人陪着,怡夏在屋里守着。”
知道自己的贴身丫鬟守在屋里,王氏放心了一些,安抚了女儿一阵:“娘过去看看季夫人,让他们先送你回府。”
“那外头......”
“这是小事情,你不用担心。”王氏安抚好女儿,又吩咐随行的丫鬟回去要煮安神汤给她压惊,等送齐敏淑出了院舍后才带人去往厢房。
从院舍去厢房也有一段路,倒不是王氏想这么安排,而是隆福寺内这几天前来的香客太多,齐家在隆福寺内的院舍和安排给范家季家的厢房并不能在一块儿。
一刻钟不到的时辰后王氏走到了厢房外的廊里,守在厢房外的几个人赶忙行礼,王氏见门关着,示意他们开门:“季夫人怎么样了?”
“回夫人的话,大夫刚进去了,说让我们在外候着,等会儿再进。”
“怡夏呢?”
“怡夏姑娘在屋里。”
王氏点点头,并不疑有他,在厢房旁的屋子内等候。
又约莫一刻钟的时辰过去,彼时的雪小了些,王氏听了外头的回禀后还不见隔壁有动静,有些等不住,起身走到厢房门口,门依旧是关着的。王氏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开口喊道:“范夫人,季夫人怎么样了?”
过了半响里面才传来范夫人的声音:“多谢齐夫人关切,大夫正在为季夫人施针。”
“我刚命人炖了汤,这就让人送进来,天寒地冻的,范夫人你也喝一点驱驱寒才是,要不然累病了可不好。”
“有劳齐夫人,外面风大雪大,您还是先去休息吧,等大夫施针后我就过来。”
王氏越发觉得不对,她的贴身丫鬟就在屋里,听到这些怎么会不过来开门。于是她不再开口,直接推门而入。
“嘭”的一声,一道身影从床侧的窗户翻了出去,王氏根本来不及看清楚是谁,等她看清屋里的情形时候,空荡荡的屋内就剩下晕过去的丫鬟和大夫,范夫人和季夫人几个人不知所踪。
过了好一会儿王氏才反应过来,命人赶紧去追,可身边能差事的就门口几个人而已,其中两个还是没用的丫鬟,怎么追赶的上从窗户逃出去的人。
“来人,把人都叫来!”王氏沉着脸呵令,“叫他们去庙门口守着,还有后山,范老爷和季老爷人呢!”
“夫人,他们一早就去隆福寺的大师傅谈论捐佛楼的事了。”
“去了多久了?”
“有......有一个多时辰了。”
老爷安排了许多人监视范家和季家,这些人手放在隆福寺里也足够。原本她还觉得老爷让她陪同前来是有些多虑,毕竟范家和季家还有这么多东西留在京都城中,就算是走的了几个也走不了全部,无需担心他们会离开京都城,可现在,看着屋子里依旧是昏迷不醒的丫鬟和大夫,王氏脚步微跄,声音都有些颤抖:“派人回府通知老爷!”
......
隆福寺后山的路不好走,因为陡坡多,平日里就没什么人上下山,遇到下雨下雪天更是容易出事,为了提醒过往的香客,隆福寺的僧人还在后山几条分辨不清的小道上立了些警示的牌子。
而今,这些牌子附近满是脚印。
王氏派来的人是分批赶到的,三四条看似可以下山的小道口让他们不知从何下手,乱糟糟的脚印到处都是,大雪天里渐渐被覆盖,要不了半天这些足迹都会消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久前有人从这里离开,是不是范家和季家的人却也难以佐证。
容不得他们多想,带头的把这些人分一分从各条道儿下去追人,余下几个回去禀报夫人和在寺庙里搜寻,安静的后山忽然就这么热闹了起来。
雪天的山路比平日难走上数倍,就是对这里地形熟悉的也容易踩空,陡峭的地方悬的几乎有一人半高,跳下去又不知会深陷到何种程度,加大了他们的搜寻难度。
这时走在另一条道上的人发出了叫喊,众人朝着那边看去,有人发现绕在树上的衣物,看样子是新的,紧接着往下又发现了已经埋一半在雪里的一支金钗,像是急匆匆逃走,都来不及捡东西,再往下看还有凌乱的脚印,尽管被雪覆盖了大半却也能分辨清楚。
有了这样的线索这些人确定了方向,十来个人聚集到了一块儿顺着依稀的道路往下,却不知,就在他们百米远的地方,季子禾搀扶着季夫人,走在人群后面,脚步急促的往山下逃。
他们什么人都没带,侍奉的丫鬟随行的仆人,更别说从株洲过来时满箱子的衣物,范老爷和季老爷身上唯一带的就是轻便的银票,还有些重要的都藏在季子禾和范诸的身上。
按着戚相思信上所写所绘的,他们很快就绕过了隆福寺后山最难走的一段路,这里杂草丛生,几乎是没有路的,下雪天更是难辨方向。可就是这段路,在后山混淆视听后让他们有喘息的时间,能够赶在那些人下山前早一步离开。
一行人喘着气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抵达山下,在树影间看到黄色的马车顶棚。
楚楚听到山上林子里传来的动静,拉开帘子望去,见范公子他们扶着两位夫人下来,赶忙叫小丫鬟把马车后头箱子里的衣物拿出来,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让范诸和季子禾上了她的马车,又安排范夫人他们在后面那辆马车,替换过了六个人后,马车没有片刻停留,从小径直上了官道,朝着蒲城的方向快速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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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跑的飞快,许久才赶上百花巷前面的马车,马车内范诸和季子禾的神色都没放松下来,一来担心那些人是否会追来,二来担心后面马车上的长辈。
一支纤细的眉笔朝着他们伸过来,季子禾一怔,楚楚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两位公子,衣服虽换了,妆也得添上才是,要赶在驿站休息前帮你们打扮好,否则容易吓着别人。”
穿一身女装已经让他们不自在,要再添女儿家的妆容,这是他们之前没有预料到的,可回过头想这也是过关卡时最好蒙混过关的办法,出城时是这个人数,过去的时候也是这个数目,起码不会引人怀疑。再另行装扮一下,即便是齐鹤年派去的人早一步赶到也难以把人认出来。
“两位公子不必紧张,这两日你们都会与我同坐一辆马车。”楚楚抬手示意季子禾不要动,让丫鬟重新挽发,轻轻加深他的眉宇往后拉长,“妆添的厚一些,才不容易认出来。”
厚重的脂粉下,季子禾真变了个模样,尤其是在画了眉眼抿了胭脂后,楚楚把垂在发鬓的两缕发丝轻轻拉了拉,从丫鬟手里接过耳环,朝着他抱歉笑了笑:“季公子,得罪了。”
季子禾眉头一皱,针刺穿耳,很快两只耳朵上都传来了坠痛,楚楚见他忍了下什么都没说,笑着用丝巾遮住他的口鼻,拿起铜镜移到他面前笑问:“季公子,你可满意?”
季子禾愣愣的看着铜镜中的人脸,这哪里还是自己?
“认不出来就好。”楚楚转看范诸,神色认真了起来,“范公子,此番过去,我会带你们到蒲城,之后的安排你们到了便知。”
范诸看了一眼季子禾,继而看楚楚:“相......齐大夫可有说什么。”
“齐大夫让公子回株洲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京都城里的事已经和你们无关,她的事也与你们无关。”
马车内静谧下来,小窗外的风很大,吹的帘子不断鼓动,范诸看着她,眼神出奇的平静:“她还说了什么。”
楚楚的手微顿了下,随即轻轻拍开范诸脸上的脂粉,声音极轻:“齐大夫说,让你们不用担心,她会照顾好自己。”
说完之后马车内再无别的声响,直到许久后,马车渐慢下来,车外的声音也杂乱起来,他们到了驿站。
前面的马车开始停下来休息整顿,有两位花娘下马车进了驿站,老妈妈一辆马车一辆马车进过查看,在到他们这辆后只深看了他们几眼,什么都没说放下了帘子。
而从驿站过去后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会遇到第一个关卡。
☆、第14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