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梁若耶低声应了一声,没说话,又拿起菜刀开始拍蒜。倒是唐诩,好像突然被梁若耶引起了谈兴一样,问她,“你呢,这么多年来,没有再喜欢过其他人吗?”
梁若耶正在切菜的身形一顿,随即抬起头来看向他,摇了摇头,“没有了。当初喜欢上杜沛霖,已经耗尽了我一生的感情,我实在是没有经历喜欢上其他人了。”
她目光深深地看向唐诩,十分希望他能听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不要让她这番心机白费。
不管她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只要唐诩一天不主动说,梁若耶就一天不能直接拒绝他。
他一笑,像是没有听懂梁若耶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样,冲她笑了笑,说道,“也许只是因为你没有遇到一个更好的人呢?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若耶,你要是想从以前那段感情当中走出来,不妨试试这个方法。”
梁若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知道自己的话唐诩没有听进去,但她不肯放弃,继续说道,“我如果能走出来,哪儿能单身到现在。”她垂下眼睫,一边切菜一边说道,“用另一段感情来疗伤,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更何况,是我自己不想接受其他人。跟优秀与否无关,只是单纯不想接触罢了。”
她的心,早在几年之前就被杜沛霖用冰给冻住了,至今难以回春。梁若耶不知道她的心要冰封多久,但是起码就现在而言,假如她猜测的是真的,她并不是那么想接受唐诩的心意。
唐诩端起杯子,走到厨房门口,斜靠在上面看着梁若耶,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说道,“若耶,要不然我俩结婚吧。”
她手上切菜的刀再次一抖,差点儿又要切到自己的手了,还是唐诩眼疾手快,连忙把她握刀的那只手给抬了起来,“小心!”
他看着梁若耶,笑着说道,“跟我结婚,也不用这么吓人吧。”梁若耶看着他,还没有想好怎么拒绝,他就已经开口了,“我最近被我父母逼婚逼得厉害,身边又没有合适的姑娘,你要是觉得我这个人还行,正好也被催婚催得不耐烦了,我们两个可以结婚试试看。”他说完,不动声色地把满是冷汗的手心别到身后,往门框上擦了擦,直到自己的手心重新变得干爽了,才拿了回来。
试试看?他以为结婚是什么?梁若耶默默想,虽然她现在是不打算结婚了,但是婚姻于她而言,也不是试试看那么儿戏的事情。
见她不回答,唐诩又说道,“你要是觉得这个提议很唐突呢,我们可以先同居试婚。你觉得好我们再结婚。”偏头看着梁若耶,“怎么样?”
要不是看到了那张卷子,梁若耶几乎就要信了他的鬼话了。她偏开头,避开唐诩的目光,一边将切好的牛肉片用酱料给腌起来,一边说道,“这......对结婚的态度也太儿戏了吧,万一将来碰到你喜欢的人呢?”
不会了,不会再碰到了。唐诩默不作声地想,但是这样的感情注定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暗藏心底。
“我觉得我是不可能再碰到了。”唐诩看着梁若耶,眉目深深,“我曾经喜欢一个女孩子好多年,不比你喜欢杜沛霖的时间短。但因为各种原因我没能跟她表白,她可能到现在都依然不知道我喜欢她。你也是曾经喜欢一个人喜欢了那么多年的,我想你一定明白这样的感情,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很难再去接受另一个人。但是往往,为了父母和三姑六婆,却又不得不接受。自己对另一半没有感情,不仅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我曾经想,这一辈子就这样算了,反正我们学校大龄单身青年也多得是,高校出奇葩,我不结婚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但是谁让我再次遇见了你?遇见了你,那些所谓的计划和打算,都变成了废纸一张。
梁若耶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听入了迷,见他“但是”后面长久地没有下文,忍不住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嘛,”唐诩脸上露出一个心有戚戚的表情,“但是我有个太能闹的妈,不结婚不谈恋爱,她就好像我是个怪胎一样。”唐诩挑了挑眉,“我父母因为我长期没有对象,已经在怀疑我是不是接受了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把自己变弯了。为了不让他们乱想,我觉得在婚姻上面,可以找一个跟我情况差不多的女人结婚。”
哦,现在那个女人,就是自己。
梁若耶面无表情地想。
唐诩果然不愧是搞科研的,逻辑严密层层推理,简直让梁若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
他从讲事实到摆依据,层层递进,有理有据,逻辑严丝合缝——为的就是想说服她跟自己结婚,来糊弄娘老子。
看着他那张大义凛然的脸,又想了想那张几乎毫无意义的试卷,梁若耶甚至要以为刚才在书房那番心理建设和挣扎,是她自己难得自作多情了一次。
梁若耶一时半会儿脑子里全是唐诩刚才跟她说的话,她烦不胜烦,冲唐诩挥了挥手,把他从厨房里赶出去,“你先出去,我炒菜。”
厨房的门被关上了,唐诩脸上,收敛了之前的那种轻松模样,转而变得郑重起来。他看着厨房紧闭的大门,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太过清醒的人,真不是什么好事情。起码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她可要比那种没什么智商的女孩子难哄多了。
他趁着梁若耶给他煮蜂蜜水的时候,把那张保存了好多年的卷子放进了他经常翻看的科幻小说里。自己的书房有什么东西,唐诩还是清楚的。梁若耶对着他那些专业书籍肯定没什么兴趣,能看的也就只是小说了。科幻小说她未必熟悉,所以多半会下意识地选择放在最显眼、看上去被人翻的最多的书。
卷子折好放在书里,一翻就翻到了。即使那张卷子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梁若耶也不至于记不起来。那张卷子,这么多年曾经被他摩挲了这么多次,早已经陈旧了,他收藏一个女同学做过的卷子,还一藏就是这么多年,梁若耶再迟钝,也应该发现了。
她一定不敢肯定,因为自己伪装得太好。所以她一定会想办法,把自己内心隐秘的想法说出来。在她看来是旁敲侧击,然而在唐诩自己看来,却是他对梁若耶一个试探的反馈。
虽然早已经猜到自己多半会被拒绝,但是唐诩还是想试一试。梁若耶那么心软,连杜沛霖都在想办法利用她这一点。他其实也很想知道,面对一个跟她一样,喜欢一个人十几年却不肯开口的自己,她是会拒绝还是会因为心软就答应呢?
但是他忘记了,忘记了梁若耶在感情上面的固执程度,也忘记了,她的坚韧程度。梁若耶是心软是善良,但并不代表她毫无原则。事实上,她的原则比谁都坚守得住。她固然善良,但也不是毫无底线。一旦犯下原则性问题,梁若耶会毫不犹豫地排斥。
感情就是她身上的一块逆鳞,触不得摸不得,在这上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比谁都坚持。更没可能因为心软就把感情当成儿戏,和人家轻易地在一起轻易地分开。
他喜欢梁若耶那么多年,不就是喜欢她身上这股执拗劲儿吗?
在里面炒菜的梁若耶也不太好受。她发现唐诩的语言简直具有非凡的鼓动性,他要是哪天想换行业不想当科研工作者了,换去当个演说家,也挺不错的。说不定比现在做得还好。
因为她发现,她原本那坚如磐石的心,居然被他一番歪理邪说给说动了!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是,她是不想结婚。但是三姑六婆尤其是她亲爹亲娘的套路实在是太长了,梁若耶实在招架不住。如果,有个人能跟她结婚,还不用负担感情,这对她来讲,实在是好事一桩。
她不想结婚,无非就是不想负担别人的感情,更加是因为情伤在前,难以走进婚姻。但是现在,有一个人告诉她,她既不用负担感情,也不用担心婚后生活有什么变化,他们两个完全是扯了张证之后过的还是单身生活,如何不让她心动?
但是马上,梁若耶又清醒过来,没有被唐诩这番言论给彻底迷惑了。
如果真的像唐诩说的那样,那当然很好,不管她想不想结婚,都让人心动。但是,如果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呢?那张卷子,梁若耶实在没有办法忽略。
她看着锅里炖的牛腩出了十来分钟的神,才想起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唐诩的建议,好像是吹皱一池春水的风,把她原本古井无波的心彻底搅乱了。她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她看上去平静的心里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人扰乱了。
啊啊啊啊,梁若耶十分挫败地把头往冰箱上面撞,撞得整个冰箱“哗哗”地响。唐诩在外面听到了厨房里面的声响,轻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回暖的迹象。
梁若耶的厨艺虽然称不上多好,但是家常菜是会做的。她炖了个番茄牛腩,炒了个干锅土豆片并花菜,然后做了个豌豆尖丸子汤,两菜一汤,两荤一素,配上大米干饭,两个人吃已经足够了。
梁若耶这个人,别人看到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贤妻良母。
虽然现在很多时候贤妻良母已经成了一个骂人的词,但是放到她身上,却很奇异地让人感到就是在夸她。她外形温婉,气质平和,十分符合大家心中端庄大气的妻子形象。
但是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梁若耶绝对不是一个软弱到任人欺负的人,她甚至比好多男人还坚强。
饭菜味道很可口,米饭焖得刚刚好,对于终于才喝了酒的唐诩来说十分熨帖。他用碗盛了一碗汤,新鲜嫩爽的豌豆尖吃在嘴里,又脆又香。头顶是昏黄的灯光,照在他们两个人脸上,竟让人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梁若耶,看她把菜咽了下去,确定没有喷饭的危险,这才老神在在地问她,“刚才跟你说的那件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梁若耶猝不及防,差点儿被自己还没有咽下去的汤水给呛住,她咳了两声,这才缓过来,问唐诩,“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一茬儿了?”
唐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其实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觉得唐突,又害怕你不理解,所以一直没有说出口。”他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装作不在意一般地补救道,“我是觉得,你们女性,应该都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行为。会觉得好像不重视一样。”
梁若耶笑了笑,“我倒是无所谓。”
唐诩忍不住想,是因为不喜欢吗?但是他没有问出口,有些事情,答案早已经知道,何必还要问出来?
梁若耶续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行为,跟我一贯对待婚姻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不习惯而已。”
她从来都是宁缺毋滥的。爱过杜沛霖之后,内心好像荒草丛生,再难生出其他绮思了。
唐诩自然是明白她的,也不勉强。反正他都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儿的时间。他伸了伸手,做出了一个“请便”的姿势,“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你并不一定要照着这样做。可以考虑一下。”
梁若耶笑了笑,没有做声。
吃完饭,唐诩去把碗洗了。虽然他看上去就不像是个会做家务的,但是让梁若耶没有想到的是他洗起碗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做好这一切,已经快八点了。见他洗好碗,梁若耶也起身告辞。唐诩照例是把她送到小区门口的,她下了车,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转过头来问他,“你说你喜欢了十几年的那个姑娘,我认识吗?”
夜色中,她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唐诩,仿佛是要看到他内心深处。那一刻,他居然又前所未有地紧张了起来。
该如何回答?避而不谈,梁若耶肯定会起疑,结婚的时候她既然已经在考虑了,就说明不是不动心,如果让她怀疑了,梁若耶的内心一定会背负上压力的。按照她的性格,她一定会快刀斩乱麻,再也不见自己。然后,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局面,就全完了。
如果说不认识,那这岂不是就是在把梁若耶往外推?他再想要打□□接近梁若耶,就基本上不可能了。
到时候就算他们这对青年男女住在一个屋檐下,毫无暧昧和绮思,那也是分毫没用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抛出那样的一个引子,先“打草惊蛇”。
因为他要先让梁若耶那个古井无波的心,先乱起来。
但是如果说了,说了旁人,万一梁若耶找人求证,或者“好心帮忙”,那局面岂不是更复杂?如果直接告诉她,那个人就是梁若耶自己,她依然会被自己吓跑的。
唐诩现在才发现,他一直在梁若耶面前步步为营,现在,终于把自己带到沟里了。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唐诩有些牙疼地咧了咧嘴,冲梁若耶露出一个颇为哀伤的笑容,说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不愿意对人言说的事情。”他顿了顿,“都过去了。”
梁若耶被他脸上那副熟悉的样子给刺了一下。这样的神情她太熟悉了,跟杜沛霖分开,不,即使是跟杜沛霖在一起的时候,她脸上也时常出现这样的神情。
爱而不得,大概大家的表情都差不多。
她朝唐诩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唐诩坐在车里,看着她渐行渐远逐渐消失的背影,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他也是多急智。这是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当中,所能想到的最周全妥帖的回答方式了。
梁若耶打开房门,正在玄关处换鞋,原本站在阳台上伺弄八哥的梁父转过身来问她,“今天跟小唐去哪儿了?”
梁若耶霍然抬头,想也不想地就问他,“你怎么知道?”
梁父脸上露出一个老奸巨猾的神情,梁若耶顿时反应过来,他这都是在诈自己,瞬间无语凝噎。
她换好拖鞋走进来,看着她爸爸说道,“你一天怎么那么闲呢?”
梁父说得有理有据,“我这不是闲,是关心。”他从沙发那一头挪到这一头,靠近了梁若耶,八卦兮兮地问道,“说啊,你跟人家小唐去哪儿玩儿了?”
梁若耶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想,他要是知道他口中的“小唐”想要跟他女儿假结婚,现在一定会恨不得马上把“小唐”追杀到天涯海角。
一想起唐诩的提议,梁若耶就十分糟心。她揉了揉脸,也顾不上脸上还有粉底什么的,躺在沙发上哀嚎了一声。
梁父以为她是在烦自己,根本不在意,还往梁若耶身边坐了坐,“女儿,你考虑一下吧,我跟你妈都觉得小唐这人不错。你能不能跟人家处处?就说他对你没意思吧,还不许你对他也没意思啊。”
梁若耶从来没有觉得她爹有这么烦过,面无表情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着洗手间走去。
她卸了妆之后又敷了个面膜,然后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打算睡觉。枕头旁边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听声音不像是app的推送,她拿过来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杜沛霖。
他只发了一个问候短信,问她今天的情况,倒是没有其他的话了。看来那天在墓地跟他说的那些话,还是有了点儿效果。
梁若耶看了一眼,手指放在触摸屏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撤了下来。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跟杜沛霖说“再见”了,这种无关紧要的短信,就不要回了。
她闭上眼睛,在一片安宁当中睡了过去。
这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受白天唐诩提议的影响,晚上的梦里面,居然全是唐某人。
他那张脸就是再帅,到处都能看到,也挺恐怖的。
整个梦中,他要么出现在梁若耶倒水时发现没水、打开盖子一瞧的茶壶里,要么出现她家阳台上那只八哥的脸上,更有甚者,居然还出现在了梁若耶家的马桶里!
无孔不入到简直令人发指!
梁若耶睡到一半实在忍不住,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个唐诩,真是!他知不知道自己在扰人清梦?!
不过,梁若耶转念一想,又想起唐诩那张帅脸出现的离奇地方,大晚上忍不住一个人捂着脸低声笑了起来。
她真的是,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啊。
与此同时,唐诩也还没有睡。
他刚从书房里把那张卷子珍之重之地放回了原本的那个文件夹里,像是舍不得一样,又拿出来看了一眼。
这张卷子,之所以会出现在他手上,原因......说出来其实也是一场巧合。
这张卷子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发到了梁若耶手上。但是理科班,本身对语文就不是很重视,加上老师又不讲,同学们拿过来大多都是随手往抽屉里一放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