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热闹喧嚣的观众席突然静得吓人,秦悦却仿佛毫无感知,只是专注地低着头,薄唇轻启,开始唱起张国荣的《红》——
红像蔷薇任性的结局
红像唇上滴血般怨毒
在晦暗里漆黑中那个美梦
从镜里看不到的一份阵痛……
他边唱边状似随性朝前走,舞台两边被架上了鼓风机,浴袍的袍角随之翻飞起来,如同黑色的蔷薇绽放在薄暮中,修长的腿部线条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看得人移不开双目。
他的嗓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与慵懒,动作却是干净利落,将阳刚与妖冶、强悍与性感奇异地交融起来。
而他脸上的那副银色面具,又为迷离的氛围更添了几分神秘,让所有人仿佛置身一场大型的舞台剧,而他,是唯一的主角。
他在摄像机旁站定,状似无意地撩撩头发,睡袍前襟斜斜散开,露出结实的胸肌,汗珠沿着下巴的轮廓滑进胸膛,惹得现场和电视剧前的迷妹们尖叫声连连,仿佛心脏被倏然击中……
这场当晚最特别的表演,毫无疑问收获了前所未有的高票,秦悦以绝对优势拿到了冠军奖杯。
可面对现场如潮水般的“揭面”“揭面”的呼声,他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对着话筒说:“我能走到今天,需要最感谢一个人。当初我因为无人赏识,每天在酒吧混日子,几乎就要放弃自己的时候,是她发现了我,把我从烂泥里拉了起来,鼓励我一定要来参赛。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他扬了扬下巴,看向观众席,大声说:“她就是研月唱片的方澜女士。”
追光灯适时地切到观众席前排方澜的表情,只见她欣慰地笑着,眼中却是泪光盈盈。
秦悦当着所有人走下台,把奖杯放在方澜手上,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这幕浪子翻身戏码,迅速以各种形式传遍了网络,引爆了新一轮的讨论高峰。
在赛后采访中,秦悦高调宣布加入研月唱片,为回报方澜的知遇之恩。
当晚,在研月内部小型的庆功宴上,所有人都为一场危机即将度过而雀跃不已。
唯有秦悦黑着脸坐在角落,谁来敬酒也不理,只是低头喝着闷酒。
方澜走过来,朝他举了举杯说:“喂,你可是冠军呢,不能表现得高兴点啊。”
秦悦瞥了她一眼,依旧是那副不爽的表情,方澜眨了眨眼,好似这才醒悟过来:“哦~~是不是为了然然没能留下来看你的表演啊?”
她的语气太过幸灾乐祸,秦悦抬起眼皮甩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愤愤把手里的酒灌进嘴里。
他在后台应付完媒体之后,就第一时间跑出来找苏然然,想知道她对自己的表演满不满意。谁知却被告知,苏然然临时接到局里的电话,直播前就离开了。也就是说他特地为她设计的一场表演,注定无法在现场被她看到。
即使有万人赞赏,即使有繁花簇拥,因你不在场,一切都会变得黯然无光。
他突然又想起黑暗里的那个吻,严格来说那并不算是一个吻,只是唇与唇的短暂触碰,可只要想起,就能让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悸动起来。
于是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难耐,笑声、闹声、恭贺声都变成呱噪,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她会怎么看这个吻,是愤怒、震惊、害羞…还是如他一样怀着惴惴不安的期待。
于是他放下酒杯起身,穿过热闹的人群,不理会众人惊讶的目光和询问,昂着头径直走了出去。
打开苏家大门的一霎那,客厅的灯光倾泻出来,他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手指轻轻摩挲着钥匙尖,在内心反复排演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谁知他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走进去,却听见苏林庭笑着招呼的声音:“你回来了,这么晚啊!”
于是攒起的士气全部溃散,他耷下肩膀,一边朝里张望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回:“是啊,今天有点事。”
苏林庭不知道他参赛的事,只是随意地收回目光,然后又好奇地问:“你在找什么?”
“哦”秦悦回过神来,随口敷衍着:“猴子,我下午不在家,不知道鲁智深有没有吃的。”
苏林庭“啊”了一声,说:“我也刚回呢,然然又不在家,你快去给它喂点吃的。”
秦悦得到肯定答复,心中顿感失落,于是垂头丧气地回了房,苏林庭的目光在他背上凝了一阵,才转身上楼回到自己房里。
他喂完了鲁智深,就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数着墙上的时钟分秒过去,一边捕捉着客厅传来的任何一点声音。
终于,他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连忙跳了起来,然后又停了步子,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摆出一个自认为潇洒的姿势走出去。
苏然然看起来十分疲惫,眼下有重重的乌青色,一见秦悦出来,勉强提高声音说:“你回来了,恭喜你啊!”
秦悦怔了怔,问:“你知道了?”
“嗯,”苏然然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轻声说,“我在网上看到了,到处都是你夺冠的消息。”
然后她就往厨房走想去倒杯水喝,秦悦满肚子怨念,直接用身子拦住她,咬牙切齿地问:“你是不是失忆了!还是你的记忆只有7秒!”
苏然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秦悦的身子往前倾过来,眯着眼问:“你是不是忘了我今天亲了你!”
苏然然怔了怔,然后低下头说:“哦,那个,我明白的……”
秦悦那颗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心又跳了起来,咽了咽口水问:“你明白什么?”
苏然然依旧平静地看着他说:“我明白,哺乳动物在遇到危险或者困境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寻找同类的温暖来作为慰藉,比如拥抱或者亲吻。这是它们驱除紧张的一种方式。所以,我不怪你。”这是她在车上想了很久才想出的合理解释。
秦悦的脸快涨成乌青色,很想冲她大吼:你明白个屁!
什么哺乳动物,什么同类慰藉,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他这一晚上惴惴不安的小心思变成了个笑话。
苏然然见他不说话,又实在是累得要命,只是越过他的身子继续说:“但是下次不要找我,我不太习惯。”
秦悦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心脏够□□,现在就能被她气得吐出口血来,他瞪着眼拽住她的胳膊问:“苏然然,你tm其实是个机器人吧!”
苏然然皱起眉不悦地看着他,秦悦已经被她气疯了,只扯着她左右找着:“你的电池呢!电池在哪里!还是你是充电的,电源呢,电源是不是在实验室!”
苏然然被他转得发晕,又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味,终于气得甩开他的手说:“你干嘛,发酒疯啊!”
“我发酒疯也比你没心没肺好!”秦悦黑着脸冲她吼出这句,然后憋着火迈着重重的步子走回房间,又把门“砰”地关上。
苏然然对他莫名其妙的火气很是不解,如果是为了那个吻,该生气的也该是她好吧。
可她累得没力气去想这种事,只是进厨房去倒了水喝,然后精疲力尽地上了楼。
经过苏林庭房间的时候,突然看见苏林庭正靠在门口看她,目光中带了些探究,问:“怎么了?我听到你们好像在吵架。”
苏然然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没事,他喝多了。”
苏林庭又看了她几眼,才说了句:“早点休息。”然后转身进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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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审讯室里,田雨纯看着面前堆着的淡粉色信封,脸上的红润渐渐褪去,却还是抿紧了双唇,始终不发一言。
陆亚明冷哼一声,“没想到我们能找到这些吧。这还是你的上司方澜发现的,袁业这些年会把粉丝送他的信和礼物锁在一个柜子里,他死后那柜子就许久没人动过。直到我们去调查的时候,方澜才想起有这件事的存在。”
他随手拎起几封信,说:“想不到这年头还有人有这个耐心去写信。我们已经看过,这些信大多数都是一个人写得,从几年前开始,从未间断过。而且从内容推断,袁业还给这个人回过不少信。田小姐,如果我们没看错的话,这个是你的笔迹吧。”
田雨纯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手上的信封,似是十分心疼它被这样随意地捏来捏去,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曾经显露出的怯懦和自卑都消失无踪,唇角漾起一个十分狡黠的笑容说:“没错,都是我写的,可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只因为几封信,就能证明我杀人了吗?”
☆、32|20|12.21
深夜,一条僻静的河边。
被夜色染成浓黑的风卷着灰白色的纸屑打转,高高旋起又无奈落下,飘扬着黏在女孩素白的袖口上。
女孩却仿佛毫无感知,只专注地往火堆里添着黄色的帛纸,眼眸被火光映得发亮,而这光亮熄灭后,却又只剩下浓浓的哀伤。
田雨纯烧完了手里的纸钱,看着乌青色的烟被风吹得四散开,脸上已经隐隐现了泪痕。
然后,她左右顾盼了一会儿,才从随身带得小包中拿出一个黑色的u盘,目光中闪过丝决绝,扬起手正准备往火里扔进去,突然从四周冒出几个黑影,猛地将她手腕钳住,一把夺下了那个u盘。
田雨纯脸色骤变,转头就看见苏然然双手插兜站在她身后,衣角被风吹得如翩飞的夜蛾。
错愕、惊恐、漠然……轮番从她脸上闪现,终于她抹了抹泪痕,认命地呼出一口气,说:“你们怎么找来的。”
苏然然偏头看着她背后那堆即将燃尽的火堆,说:“这个案子里始终差了一样重要证物,就是钟一鸣在表演时的伴奏音频。我们去电视台查过,所有带子里偏偏就少了这段,我想是有人趁着混乱刻意把它给删掉了。于是我就猜测,为什么那个人非要删掉这段音频,是不是因为其中藏着什么东西,比如她自己的声音。”
她一步步走到田雨纯身边,说:“你在伴奏带里录下了对钟一鸣的那段指控,虽然用了变声器,可是你还是怕如果被人发现原音频,技术科就可以把真声分离出来的,于是特地去删除了那段伴奏。可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把那段音频彻底删除,一定还会留下原有的副本,因为那首歌是你为袁业所写,那是它第一次被世人听到,以你对袁业的痴迷,你绝不会让它这么悄无声息地淹没。你需要一个仪式,比如说今天,在袁业的忌日,让他亲自收到这段旋律。”
田雨纯扫了一眼被刑警队员拿到手上的u盘,把被风弄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突然露出一个迷离的笑容,“苏姐姐,你曾经疯狂迷恋过一个人吗?你知道为了一个人失去理智的滋味吗?”
田雨纯在中学的时候曾经是一个不良少女,直到有一天,她在酒吧里听到一个人唱歌,那时她突然明白书里写的,被瞬间击中胸口是什么感觉。
于是她每天都去那家酒吧,找机会和那个男人攀谈,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仰慕之情。
那个男人就是袁业,当时他还只是个不得志的歌手,可他对音乐的热忱打动了她,于是田雨纯第一次开始有了人生目标,她想去学音乐,她要离他更近一些。
终于,她通过发奋的努力考上了音乐学院,而袁业也因为被研月发掘,组成了爆红组合tops。
她欣慰地看着他成为一颗耀眼的星,以一个粉丝的心态给他写信,和他交流音乐的点点滴滴,她一直盼望着毕业的那一天,这样她就能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把自己为他写的歌和这些年的倾慕全部交给他。
可当那一天到来时,他却死了。
田雨纯怎么也不相信袁业是无故猝死,于是隐藏身份到研月应聘,想自己去调查真相。
机缘巧合下,她发现钟一鸣根本不会写歌,于是对他更加怀疑。终于有一天,她发现了袁业之死的真相,然后,她不动声色地制订了一个复仇计划。
她帮钟一鸣写歌,帮他一步步站起来,又替他想了一个能重回大众视线的诡计。然后再利用这个诡计,让他在众人面前为自己所爱的人赎罪。
苏然然看完田雨纯的笔录,心情并不轻松,如果田雨纯不是那么执着地想要复仇,她完全可以把钟一鸣交给警方,让他绳之以法。可她却因为仇恨的遮蔽,选了一条让自己也一同陪葬的道路。
她想起田雨纯问她的那句话:“你曾经疯狂迷恋过一个人吗?你知道为了一个人失去理智的滋味吗?”
幸好没有,那些过于浓烈的爱恨,对她的人生毫无裨益,她一点也不想去触碰,也绝不会允许自己为任何人丧失理智。
这件案子结束后,苏然然接到了方澜的电话,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接受了她的邀约。
露天咖啡座里,方澜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解释,你也没法理解我当时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苏然然低着头没有吭声,她不会说场面话,尤其是对自己的妈妈。
方澜用指尖摩挲着勺柄,脸上浮现出苦笑,“你可能不知道,当初离开你和你爸爸的时候,有多少人认为我是疯了。明明有个那么好的家庭,优质又专一的老公,初生的孩子……为什么我会那么狠心,把一切都抛下去从头开始。”
她端起杯子抿了口,继续说:“可是也根本没人理解我的感受,你爸爸……也许是世人眼里的好人、好男人,可他并不是一个好的丈夫。结婚以来,我们连交谈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永远只是专注在他自己的研究里,就像一个只计算各类数据的处理器。而我无论歇斯底里也好,撒娇卖乖也好,都无法让他多看我一眼。后来我觉得,也许他身边是谁都无所谓,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照顾家庭,能为他生孩子的女人,可我接受不了这样的定位。于是我拼命挣脱出来,宁愿狠心抛下你也要找回我自己。”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自嘲的表情,“当初我真的十分看好研月,所以孤注一掷得投入所有,我以为自己能够做出一番事业给他看,让他知道我除了做苏太太,也能拥有自己的光亮。可是后来我才发现研月背后的龌龊,但我不敢轻易放手,因为我要面子,我输不起,我不想让他觉得,我离开他只能摔得头破血流、一事无成。”
她低下头,眼角已经有了泪光,又轻声说:“我说这些,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可是我真的没想过要和他们同流合污,我不会背弃自己的底线。”
苏然然一直默默看她,突然开口说:“你知道爸爸一直在做的研究是什么吗?”
方澜怔了怔点头,随即又摇头,苏林庭自结婚以来一直埋头扎在他的研究里,具体在做什么她只略知一二,但了解的并不深。
苏然然放下杯子,说:“爸爸在研究一种新的基因药物,如果成功后,将成为人类医学史上的重要贡献。他一直坚信可以成功,而他也曾经和我说过,如果研制成功,他会把这种药命名为chris。”
方澜的手抖了抖,chris是她的英文名。
苏然然垂下眸子,一字一句说:“因为他想让所有人记住,这项成果的背后,除了他,更有他妻子的付出。”
方澜别过脸,双肩轻轻颤抖,过了一会儿,才勾了勾唇角说:“你爸爸这个人,冷起来能要人命。浪漫起来,也要人命。”
所以她才会爱他,无论年月,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