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百川失魂落魄的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只剩下了苏敏一个人坐在餐桌前。
“人呢?”
苏百川的声音干涩的像是沙漠里濒死的旅人,把正在红着眼睛发呆的苏敏吓了一跳。
“爸爸,你怎么了…还有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苏百川却像是看不到苏敏慌张不解的脸色,只表情殷切的又挤出了一句话,“她…人呢?”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费劲了苏百川身体里的最后一点气力,一向从容稳重的他激动的整个身子都在不停的颤抖。
苏敏见状只能先按捺下疑惑,“爸爸是问苏卿吗?她刚走…”
话音未落,苏百川已经离弦的箭一般迅速的窜向了门口,等苏敏反应过来想要去追的时候,门外早已经没了苏父的身影。
可终究还是没能找到苏卿,不久前还近在咫尺在卧房里酣睡躲避麻烦的苏卿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任是谁都再也找不到她的人影。
整整两天两夜,苏百川着魔了一样不眠不休的用尽一切办法去查找苏卿的下落。苏敏开始还劝,后来不知道两父女谈了什么,从第二天早上开始连苏敏都积极的打探起苏卿的下落来。
要不是苏百川因为伤口发炎发起高烧突然昏过去,这两人怕是准备不眠不休的一直找到九渊的初试开始。
一周后初试的那天,两父女齐齐瘦了一大圈,苏百川更是夸张,原本儒雅沉稳的一个人,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似的,两颊深深的凹了进去。
可奇怪的是,明明折腾的憔悴无比,苏百川的精神却是极好。
任凭一起参加初试的人再怎么像先前一样冷嘲热讽,苏百川全然充耳不闻,一双亮的吓人的眼睛从头到尾死死的盯着入口处,每有一个人走进来他的身子就下意识的往前探一探,下一刻却又握紧双拳站直了身子。
苏敏看了有些不忍,小声的安慰道:“爸爸你别急,苏…她肯定会来的,这两天不是也没有听说谁被取消了参赛资格不是么?”
“你不懂…”
苏百川眼睛仍旧死死的盯住入口处,想要说些什么,眼神晦涩的闪了闪,却又叹了口口气闭口不言。
“爸!”
苏敏心疼的厉害,父亲是她从小的偶像,在她眼里父亲就像是一株擎天大树一样,再打的打击和困难只要有他在都能轻易的迎刃而解。
就算手刚废的那会儿爸爸都能笑着不停地说着没事去反过来安慰自己,现在却失常成这个样子…
尤其是这几天,明明知道右手的伤越加越重,别说好好养着了,找起人来连药都不肯按时上,就怕错过了眼没能立刻找到人。
苏敏即使再知道一些内情,毕竟那也只是个太过离奇的猜测。即使她因为父亲的笃定相信了,即使她真的因为耳濡目染的关系从小对父亲口中的姐姐崇拜敬重,那也不过是个活在她虚幻的想象中的人物,怎么也比不上从小教养自己长大的父亲来得重要。
更何况苏卿明明知道父亲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还故意这么躲着不肯见面。外人都在不停的打听他们父女为什么疯了一样的找苏卿,苏敏就不相信苏卿能一点都不知情,明明是故意在父亲上药的时候露出端倪让他们看出来她的身份…
现在却是宁肯在暗处看着父亲伤口恶化昏倒,顶着高烧出去找都不肯露面,那之前又何必要假惺惺的抢着去给父亲包扎伤口?
苏敏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想要说,可她看了看眼里只有入口处那一方天地的父亲,还是难过的憋住没忍心说出来。
可是直到所有人都到了,赛场上还是没有看到苏卿的人影,苏百川眼中的神色从激动殷切,再到慌张忐忑,最后一点点黯淡下来。
苏敏看着咬了咬牙,心里难受的扭过头去。
岳靖看了看苏家父女和谢乾的方向,脸上又显出了为难,他最担心的一种情况还是发生了。
分好了组,人还是没来齐。
可没办法,规矩就是规矩,岳靖清了清嗓子。
“按照规定,初试可是要四个人组队来完成的,这比赛时间已经到了,你们队友却…这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很遗憾,三位怕是得暂时退下场了。”
周围先是安静了一瞬,接着就嗡的一声沸腾起来,苏敏被各色眼神烫的站不住脚。分组时怒极放出的狠话像是一记最为响亮的耳光,迎面拍在了她的脸上。
她猜到了无数种情况,唯独没有想过苏卿竟然真的会在初试的时候不到场。
迎着各种窃笑搀着失魂落魄的父亲走向出口处时,苏敏高高的抬着头,可她比谁都清楚,无论她表现的再冷静再无所谓,也永远改变不了连证明自己都没机会就被赶出比赛这个无比羞辱人的事实。
“抱歉,我来晚了。”
正当三人即将踏出出口处时,一个慵懒的女声突然出现在了入口处,苏百川的身子巨震,飞快的转过身去!
苏卿的脸上带着些倦色,虚虚的抬手秀气的打了个哈欠,见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拨了拨耳边微乱的黑发。
“起的有点晚,幸好赶在开始前到了。”说着不解的看了正要立场的三人一眼,“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苏敏看着苏卿睡的红润的脸色,那双莹润的双眸还带着未尽的酣意,明显没睡够的样子。一周来所有的奔波焦躁和进场后的起伏波折全数化为了一股尖锐的愤然,轰的充满了她的整个脑海!
苏卿是故意的!
她明知道他们在找她,她明知道如果她不来会有什么后果,她明知道她这样姗姗来迟他们父女会面对什么,可她还是这么不以为意的做了出来。他们为着她不要命的四处寻找,苏父为了她现在还在发着高烧,差点没把命搭进去。
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场酣睡就能餍足后的笑话。
这一阵发生的太多事本来就已经把苏敏压的精神紧绷,起的晚了四个字像是一股电流,把苏敏最后的理智焚烧殆尽!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女人?她真的是父亲从小告诉她的那个顶天立地的姐姐,那个温情善良的娇娇女,那个天资聪颖却从不侍宠生娇的鬼手家主吗?
可苏卿就只是歪了歪头,视线轻飘飘的就从受尽煎熬的父女两人身上移走,就像他们是最无关紧要的摆设,是毫无存在感的空气,对着岳靖平平淡淡道:“第一场需要比的是什么呢?”
“苏卿!”
苏敏怒斥一声,可谴责的话连头都没冒出来,苏敏的肘弯就多出了一只铁钳般的手。
“不许这样叫…”
苏百川用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盯住苏敏,不许叫什么却被死死的卡在了喉咙里,但苏敏又怎么会听不懂父亲想要说什么。
不许这样叫你的姐姐。
苏敏突然就觉得有些悲凉。
初试比的的是基础功,虽然出的考题刁钻了些,但这些小伎俩自然不可能被鬼手后人看在眼里。再加上苏敏本身心里就窝着一股火有心想杀杀那些等着看他们出丑的人的锐气,初试的时候苏百川的组完成作品的速度是飞快的。
苏百川的实力自然不在话下,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右手废了,他拿雕刀的准头活像是早就一直习惯了左手用刀的匠者。难得的是名不见经传的谢乾的手艺也相当过人,虽然他负责的木雕速度比苏百川父女慢了许多,却是灵气十足。
苏敏的伤势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冷着个脸闷头一直处理着手头的玉石名木,没一会儿,那娴熟华丽的动作连岳靖都被引得直接站在了他们这一组旁来看。
这一阵颇受人瞩目的苏卿却是最跌破众人眼眶的那一个,全程只拿着一块南红在打磨,等其他三人把工程完成的差不多,她也就只做出了个漂漂亮亮的玉扳指。
苏敏不止一次的憋着火在看苏卿,在她的计划里他们组的人本该是第一个上交作品的,可无论她怎么隐晦的去催促苏卿,苏卿就只心不在焉的说句“马上就好了。”
最后苏百川的组还是因为苏卿拉慢了进度,第三个上交的试题作品。
虽然这样精绝的雕工用这样的速度赶出来已经是十分令人赞叹了,但苏敏瞧了瞧愣是因为苏卿的漫不经心而被赶超的进度,还是气的浑身发抖。更何况比他们先一步上交了的人还是薛折俞的组!
评审从所有的上交的作品里淘汰最为逊色的一组需要些时间,参赛的人就在赛场里先等着。见识过苏百川组毫不逊色的功力的众人虽然还是不看好他们,但也不再像最开始的时候那样低估。
虽然真正的比拼厮杀的还在后面,但苏百川这一组会晋级初赛倒是毋庸置疑了。薛折俞一辈的说风凉话的还是有,跟着起哄的却少了一些。
苏百川这几天找苏卿找的疯魔了一样,真到见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却沉默的厉害。一双眼睛虽然除了雕刻那会儿就没离开过苏卿的身上,可从头到尾嘴张了又闭,愣是一句话都没能对着苏卿说出来。
苏卿一直没有朝着苏百川望上一眼,在原处坐着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突然道:“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会儿,你们在这里等结果吧。”
“别…”苏百川这才急了,忙站起身来,抖着声音仓促的叫了一声,“小卿!”
苏卿扭头就走。
苏百川忙跟上去,因为起身急手边的工具箱被猛地扫在了地上,他手上的右手被带的一歪,蛮横的力道让血迹迅速的从绷带处浸润了出来。
苏百川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意,着急又执着的想要先拦下苏卿,被挡住去路的苏卿看着散在脚边的各种尖锐雕刀磨石,眉心一皱。
苏百川怕苏卿还是要走,又怕尖细的刀刃伤到苏卿,他忙弯下身子,“你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苏百川佝偻着身子吃力的捡着地上的刀具,弯的虾米般得得背脊上是现了不少银丝的后脑勺。他右手的血迹越积越多,慌张的他下意识的用用惯了的右手去捡,可越急越出错,经了右手的工具乒乒乓乓的不断掉落在地上。
这一幕看得人有些唏嘘,周围一时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都看着这位传说般的人物卑微的弯着身子,再多的风凉话在这样的一幕下也再说不出口。
苏敏鼻腔一阵酸涩,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眶被灼热的烧铁烙上了一样,火辣辣的发疼。
“爸…”
苏敏哽咽着叫了一声,忙弯身跟着去捡,她看着站在面前垂眸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苏卿,再多的怨气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尽的哀求。
苏卿感受到苏敏的视线,终于转过眸子看了她一眼,正当苏敏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苏卿却捏了捏眼眶,竟是一语不发的从两人身边绕了过去。
腾的一声!
苏敏的所有火气全部汇集到了脑部,她的眼睛被激怒的通红,一向娇憨爱笑的她发出了一声尖锐到不像她自己的声音!
“你给我站住!”
再不管苏父要怎么拦,苏敏飞快的站起身来,炮弹一样冲向苏卿。
“小敏!”
苏百川厉斥!
可苏敏还哪里听得到,她从背后猛地拽住了苏卿的衣袖!
一向反应敏捷的苏卿不知怎的晃神了一瞬,正被苏敏扯了个正着,整个人都被拉的一阵踉跄。
“你以为一直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能解决问题是吗?”苏敏扯着苏卿大步的往前走着,“说清楚!有什么不满就一次说清楚!”
“小敏!”
苏百川挣扎着站起身,跟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大步的追了上去。
直到到了苏家父女住宿的地方苏百川才追上两人,等苏父跟上来苏敏终于松开了辖制住苏卿的手,她闷头狠狠的摔上房门,转过身泛红着双眸不停的喘息着盯住苏卿。
“你以为只有你自己最可怜,认为自己是个最大的受害者是吗?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小敏你给我闭嘴!”
苏百川大吼!
苏敏大声道:“凭什么!爸你为她舍弃了那么多,可你看她除了恨你还有别的感觉吗?她知道咱们经历过什么吗?她…”
“啪!”
一声脆响。
客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苏敏捂着被打得偏到一边的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手还在半空中不停颤抖的父亲。
“不许…这么跟你姐姐说话…”
“苏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给我听清楚了。”苏敏浑身颤抖的流着眼泪,“你是…最没有资格去抱怨被舍弃的那一个!”
苏敏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浑身的利刺全数张开。
“在你锦衣玉食过的无比安逸的时候,在你被众人尊崇的有机会专心沉浸在手雕世界的时候,在你和你的青梅竹马亲亲爱爱你侬我侬的时候,在你以为在背后当个幕后掌权者就是最大的低估和不得志的时候。你知不知道爸爸为了保护你付出了多少!知不知道为了能让你不遇到危险他多少次拿自己当了诱饵!知不知道为了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不能打扰到你他多少次从鬼门关里进了又出!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