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靖从催老手里接过一个锁着的锦盒,珍之又珍的轻轻放在了桌子上,“这锦盒里放的就是之前所说的隐藏题目,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之前对题目的选择有些争议,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众人的纷纷好奇的朝着岳靖手中的盒子看去,只见岳靖在盒子上的密码锁上动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盖。
☆、第78章
岳靖打开了锦盒,又轻手轻脚的揭开了一层暗褐色印福锦缎,才露出了里面透着盈盈浅淡光滑的摆件儿!
“这是?”
抽到隐藏题目之一的李奉先率先讶然出声,接着注意力就彻底被锦盒里的小摆件彻底的吸引力过去。
那成人小臂长短的锦盒里放的原来是件缩小版双面屏风的,小巧的屏风通体洁白无瑕,略闪青色,羊脂凝膏般的玉质莹润细腻,在阳光的直射下闪着莹莹幽光,饶是外行也能看出来这物件儿绝对不是什么凡品。
最叫人称绝的就是一眼望上去的一片沉雕,沉雕又称“水磨沉花”,十分的考较雕刻人的功力。沉雕要求现在光洁处做出画像,然后然后雕凿凹入,利用阴影产生立体感,那用沉雕阴线刻画出的高山、流水、云霞逼真舒朗,其下清流湍息,竹花互掩,枯藤披垂,苍松浓郁,无论是雕刻手法还是图案布局都堪称大家。
岳靖清了清嗓子,才道:“这件和田玉雕仙人松鹤双面圆屏是孙翀晚年的作品。”
周围又是一阵咋舌。
在场的都是行内人中的顶尖人物,行外人也许不清楚,但还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就没人没听过孙翀的名号了。岳靖口中的孙翀是元代的一位顶级的玉雕师,流传在世的作品极少,但传品都被誉为至宝。
如果说孙翀没人知道的话,他祖先孙寿的名字可能就更加的广为人知些了。
史书上记载的,“秦兼七国称皇帝,李斯取蓝田之玉,玉工孙寿刻之,方四寸,斯为大篆书,文之形制为鱼龙凤鸟之状,稀世之至宝也。”,其中说的就是孙翀的祖先孙寿。
作为秦朝时期就闻名于世的孙家人,孙翀的技艺可以说是较其先人只增不减,这件精致的双面小屏风虽然看上去只是闲暇时期的随手之作,其中的做工和巧思也让人叹为观止。只是岳靖这时候把这东西拿出来绝对不只是为了让众人鉴赏那么简单了,惊叹过后,众人又开始费解起所谓的隐藏题目能跟着双面屏风有什么关系了。
岳靖微笑着看着苏卿等人,等大家都从赞叹中回过神来之后,才气定神闲的问道:“不知道三位都瞧清楚了没有?”
李奉先拍掌叹道:“先人的真迹果真还是要比现如今的都要多些巧思和玄妙,是瞧仔细了,只是先要达到这样的境界,还是需要岁月的沉淀和磨练啊。”
李奉先的话显然说到了众人的心里,作为考较手上功夫的匠师,其实最为重要的除却自己的手艺之外,更为紧要的一点还是眼界和境界的需求。手上功夫只要用心,钻研个几年都能增益许多,但眼里和心里的功夫可是要穷尽一生都学不完的。
现如今做手雕的匠师,家中有天分的小孩子一般都是跟着长辈从小学习,学个五六年就差不多成了些样子了,手上功夫和工具应用都熟练。再练到成家立业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手艺就靠着这样一辈辈传承了下去。
像是现在很多上了年纪的师傅,手上功夫可以说几乎无敌,缺少的就是眼界和设计,这些师傅仿名家可以仿到一模一样,只是缺少一点点韵味。
这就是所谓的只现其形不见其韵。
苏敏则不同于李奉先的谦虚和感叹,她要年轻的多,却也理智的多,本能性的警醒让她感觉到了一些不安。
“所以,照岳先生的意思,这隐藏题目是?”
岳靖看着苏敏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自家颇受厚望的后辈,慈善极了,可苏敏的背后就是莫名其妙的起了一层的白毛汗。
“苏敏小姐手上功夫精绝,虽然年纪还小,但想来依照苏敏小姐的本事,要做出这样一幅双面玉屏风来还是不费功夫的。”
李奉先本还黏在屏风上的视线立刻就收了回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岳先生的意思是?”
岳靖道:“您们三位的考题就是在期限时间内仿造出相同的双面屏风一件,届时将根据完成度,精细度以及相似度来判定输赢。”
苏卿看不出情绪的朝着岳靖看去。
古玩仿造。
李奉先的脸上出现了些啼笑皆非的表情来,“岳先生这是在说笑吧?您老也说了,这是孙翀孙大师晚年的作品,先不论制作工艺的难度,这可是元代的东西吧?失传的手艺,又是近千年的东西,什么叫做出相同的一件来?”
岳靖道:“这就要看各位心中怎么看待‘相同’二字了,考较的是三位各自的本事,我也只是负责颁布考题而已。”
苏敏的表情微微凝重,她下意识的看向苏父,苏父微不可见的对她摇了摇头,苏敏就又瞧向了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苏卿。
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的苏卿双臂抱胸,细致的长眉下一双浸了湖水般的黑眸若有所思,见苏敏朝着她看来,苏卿眼皮子一耷,半点儿想要跟苏敏交流的意思都没有。
岳靖却很照顾三人的情绪,见苏卿一直沉默着,就特意问了问。
“李老是成名已久的匠师了,苏敏小姐又是鬼手后人,不知道苏卿小姐对这场比试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问话问的相当的委婉,九渊大会的比试中选手是随时都可以退赛的,这隐藏题目给的刁钻过头,岳靖瞧上去是在担心苏卿完不成给她个台阶下。
苏卿沉吟了片刻,“难度的确是太大了。”
原本稳如泰山般站着的岳靖,听了苏卿这打退堂鼓一样的话,按在案桌上的手不自觉的交叠在了一起。
“恩?苏卿小姐的意思是?”
苏卿表情懊恼的瞧向了岳靖,“岳先生,按理说一个匠师是绝对不该在这种时候打退堂鼓的,可我实在是…我听您的,您说我还适合接着待下去吗?”
岳靖看着那双氤氲的泛着水润光泽的黑眸,那黑眸里仿佛粘稠了一整个深井中的枯朽空茫,焦灼中透着让岳靖怎么都看不明白的秾意。
他突然就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了。
难不成苏卿还真会在这里退出比赛?可这明显不像是她的行事风格,难道是她察觉出了什么?岳靖刚才的问话其实不过是想要试探一下苏卿,可苏卿这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无论什么时候岳靖稍微有些动作都会被她出人意表的反应打乱阵脚。
岳靖心中急转,因为苏卿的一句问话,脑中却早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设想过滤了一遍,可须臾间,岳靖还是没敢冒那哪怕是百万分之一的险。
“能挺到这一关,苏卿小姐肯定是也有着自己的本事的,我刚才的问话不过是玩笑罢了,苏卿小姐别放在心上。”
说完像是怕苏卿当真当众再说出什么打退堂鼓的话,岳靖立刻略过了苏卿,可以专注的讲起接下来的一个月的比赛规则来。
索性苏卿听了岳靖的安抚像是真的镇定了心神,虽然看上去像是忧虑过度一样,一直在垂着眼出神,却也没再说什么让人措手不及的话来。
索性主办方没有真的丧心病狂,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主办方会给出参赛者所需求的一切材料,一些单人没办法完成的大件会有专门负责劳力的人在旁帮忙操办。
这里的手艺人多,不少还是家族世代有着交情的,为了避免彼此之间帮忙作弊,所有参赛者的作品都在专门的房间里进行制作。所有跟参赛作品有关的材料都不允许离开制作的房间,房间门口也有专人把守,除了当事人外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苏卿这一组的情况有些特别,因为双面屏风的做工非常的复杂,其中用到的雕刻手法就不下数十种,单靠着图片视频肯定不行的,于是为了方便近距离的观察雕刻,三人是在同一个房间里进行雕制的。
房间中央放置了一个直通屋顶的圆柱形隔音玻璃,玉屏风就放在圆玻璃中的三角桌案上。房间以圆柱形玻璃为中心被整齐的分割成了三间,玻璃在成人胸口左右的位置朝下都涂了黑漆,黑漆下面就是可推折的桌案,这也就避免了实操过程中对方看到自家雕刻的细节处理方式。
至于可以旋转三角桌案的按钮三个房间里都有,虽然在同一个房间里,可因为分割开的墙面都做了隔音层,雕制的过程中三人连一点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三人看过了这造型诡异的房间后,表情各异,苏敏更是直接道:“好生生一个房间做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不干脆说是防贼得了?先不说同为竞争对手根本就不可能跟对方有什么传统,退一万步来说,给的时间就这么多点儿,就算有了什么交流也没什么用啊。”
李奉先深以为然,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摸不透,古怪,哪里都透着古怪啊。”
苏敏怎么都想不通,苏卿一直都是个没事儿人的模样,苏敏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心大到对这些异状毫不在意,还是故意做出这幅样子给她看。等苏敏回了住处又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跟苏父抱怨了一通,哪知道从抽签结束后就一直显得心事重重的苏父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说什么?”苏父反应极大的一把抓住了苏敏的胳膊,“把你看到的情况再说一遍,一个细节都不许漏下!”
☆、第79章
“…以前没遇到过这样的安排,那房间上的墙漆还新鲜着,看上去像是这几天才刚砌好的墙砖…李奉先看到的时候好像也比较惊讶,我瞧着也不太满意主办方这样这样设计的样子…”
苏敏不敢隐瞒,努力的回忆着之前看到的东西,一五一十的跟苏百川讲着房间各处的细节。
苏百川听完,眉心已经皱成了个‘川’字,苏敏看爸爸表情凝重,也有些不安。
“爸爸,你说他们这这样安排到底什么意思啊?”
苏百川道:“这些人是对薛折俞的事情还有怀疑。”
苏敏不解,“你是说他们这样是要查?可是…”
苏百川眉心锁的更紧了,他知道苏敏在疑惑什么。九渊大会里使用阴私手段的人不在少数,薛折俞的出身不算得上其中出挑的一个,人缘也没有好到足矣惊动到九渊的上层去彻查受伤的真相。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那些人还是没有放弃啊,苏百川沉着脸。
抽签的时候他就察觉出来有蹊跷,只是他和苏敏被分成了两组,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琢磨出那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看来这是把怀疑的对象重点锁定在了苏敏身上。
“苏卿的资历浅,之前又没有什么大的名声传出来,我的手废了,看来他们是把之前薛折俞的那场好戏怀疑在了你的身上。但那些人谨慎惯了,这次怕是主要为了探你的底。”
苏敏一惊,想到苏卿前后的那些反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苏卿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爸爸您放心,我有分寸,就算真的被盯上了,我小心点应该是会没事的,这样的事情我们碰到的多了,我应该能处理。”
苏百川摇了摇头,“这次,不一样。”
是啊,之前因为身份敏感又一直被人盯着,苏百川父女一直都在东躲西藏,要不是他们主动现身出来,连知道鬼手后人还有人活着的都屈指可数。这次要是真是那群在打他们的主意,又能神通广大到把手伸到九渊大会里,其危险程度和当初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苏卿,虽然这样大的麻烦说起来是由苏卿引起来的,可苏百川和苏敏都知道现在她对他们两个的厌恶和恨意有多深,既然已经察觉出了不对,那她应该有了全身而退的准备。这场仗,注定只能苏敏一个人应付了。
“我知道你一直对小卿有意见,如果这次真的…不要怪她,要怪就怪爸爸吧,是爸爸亏欠了她太多。”
苏敏道:“我就是不乐意见她总是对您那样的态度,我倒不是不讲道理,您也别瞒我,我已经知道上次咱们两个出事都是薛家人在捣鬼,她把薛折俞整的那么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怨她做什么。”
这次再比赛,就没有人再有藏拙的心思了。给出的时间太紧,抽到的题目又大多是自己不擅长的,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一群人就早早的进了各自的房间。
李奉先算是起的比较早的,他对鬼手的一些秘辛略有耳闻,自然不敢放松警惕。再加上薛折俞的那一出,其实没几个人没把怀疑的心思放在苏家父女身上。
至于苏卿,最多算得上是被当枪使了。当时苏卿也不知道岳靖会点她的名,哪里有机会提前做准备。虽然心里明白能撑到这一场苏卿不会像她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平庸无奇,估计之前也在藏拙,但要说竞争的威胁值,就远远比不过有真本事的苏敏了。
等到苏敏和苏卿陆续到了之后,李奉先和善的对着苏敏笑了笑。观察双面屏风时偶有苏敏拨动转盘的时候,李奉先也都会停了手等苏敏看完,接着才会继续自己的观察。
苏敏和苏卿不睦已经不是秘密,本来房间的隔音效果就好,这样一来苏卿更是完全被当成了个隐形人。苏卿应该也知道自己在这三人里面是最没有资历和分量的一个,观察时也都紧着李奉先和苏敏,少有动手拨动转盘的时候。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过了初步的准备和探索时间,接下来的日子所有人都越来越忙碌,除了吃饭的时间,很少有人会走出自己所属的房间。
吃饭的时候李奉先碰到了岳靖,两人之前打过不少交道,也算是熟人。岳靖看李奉先瘦了一圈,很是关心的跟他聊了好一会儿,等问到进度时,李奉先苦笑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我这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跟两个小丫头在搞竞争。现在的年轻人也真是一代比一代强了,以我的眼力,做玉坯时还要常盯着样品,苏敏那小丫头却很少有来看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具体操作,但彼此的进度还是知道的,苏敏那样子估计是已经把玉坯做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这小小年纪是怎么练出的这一番本事,老啦老啦,比不过年轻人。”
听着李奉先对苏敏赞不绝口,岳靖笑道:“这么说外界对鬼手后人的传言倒也不全是虚话,不过怎么只听你说苏敏,苏卿她?”
李奉先摇了摇头,只道:“约莫是不擅长。”
岳靖追问道:“这怎么说?”
李奉先想起来一直被自己忽视的苏卿,他本以为这个小姑娘应该也是有着自己的一番本事的,可兴许是这比赛的内容对她来说太难了,在众人都在忙碌的时候,苏卿真算得上懈怠的可以。
“我瞧着应该是想弃赛,又拉不下面子,这一周来我们动手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屏风发呆。”
岳靖就知道苏卿的状况。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到现在还没有开始动手,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够她完成整个双面屏风的制作。
苏敏跟李奉先不一样,她是知道苏卿的本事的。这阵子她的注意力除了在玉雕上就是在观察苏卿,见她迟迟没有动手,心里也有了约莫。苏卿是不准备趟这趟浑水。
苏百川听了却反而安心下来,苏卿不肯插手就是最好的情况,他已经亏欠自己这个女儿良多,能看到苏卿独善其身,心里也是安慰。
仿制这件工艺精绝的双面玉屏风对苏敏来说难度也不小,还不到后期的做旧程序,苏敏的手上已经多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小创口。为了赶进度,这天又熬了一个通宵的苏敏刚准备出门吃个早饭,就碰到了踏着晨光走过来的苏卿。
苏敏对苏卿还是没什么好印象,虽然不再找她麻烦,心里对她的芥蒂却没有因为苏卿帮他们报了仇而消失。熬的两眼通红的苏敏瞧了气色红润的苏卿好一会儿才不咸不淡道:“既然不准备插手,为什么不直接退赛?”
出乎苏敏的预料,苏卿竟然没有否认。苏敏猜的没错,苏卿的确是察觉到了危险。会出手解决掉薛折俞,已经是苏卿有限的耐心里能为苏百川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她的确没准备再继续参与下去蹚浑水。
只是苏敏还是太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