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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阿韫想听多少遍都可以。”唐楼摸了摸她的侧脸,绽开一个纵容的浅笑。他的唇角尚凝着一丝血迹,这一笑,恍若妖娆艳逸的鬼魅。
    他极有耐心地低沉着嗓音又说了一遍。
    “阿韫这回可听清了?”
    她一声不吭,只是看着他。
    他便接着说道:“我的阿韫,可还是将甚么都不放在心上?可还是很容易便着了别人的道?”
    他每说一个字,她的神识就像是被抽走一丝,待他将这些话完完整整地说完,她已如同灵魂出窍般,茫然地点了点头,呆呆地看着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脸上已布满了泪。
    唐楼轻叹一声,抹去她脸上的泪。
    纵使他从未见过她流泪的模样,纵使他觉得她泪流的样子美好动人,他仍是不愿见到她的眼泪,不舍得。
    他弯下腰,将她圈在怀里,贴近她的耳边,柔声哄道:“别哭,别哭。有甚么好哭的呢?我的阿韫,还是这样呆呆的,可爱至极。”
    她的泪落得更凶了,身体僵硬着,双手垂在两侧,就像是一只牵丝人偶。
    他将她的头轻轻压向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后脑勺,“阿韫的心,我过去总是看不透,是我不好,是我做得不够好……”
    他停了停,皱了皱眉。时间不多了,他意识又开始渐渐涣散,很快他便又要陷入黑暗。
    他并不是一个完整的魂魄,他只是一缕残魂。当年,在他死在她的剑下之后,本应堕入黄泉,却被一抹执念所牵扯住,留在了人世间。他想不通,不知道这抹执念究竟来自何人,又是谁放不下他,不愿将他忘却。
    总归不会是她的,她恨她厌恶他还来不及。
    但也正是这抹执念,让他无从像一般的生灵轮回。于是,他在人世间飘荡了无数年,而他原本完整的魂魄也渐渐被人世的生气所蚀,渐渐变得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倘若,不是因为那一次偶然,他进入了这一世的唐楼体内,或许他便真的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他没想到,他还能再睁开眼。也没想到,他还能遇到他的阿韫,他的绝无仅有的阿韫。更没想到,将他留在人世的执念,来自她,那不愿将他忘却的人,是她。
    真是,造化弄人。
    她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对于这一世的唐楼而言,句句绝情。于他,却是不敢企盼却终究成了真的美梦,满腔的欣喜若狂无法言表。
    每当这一世的唐楼情绪不稳之际,便是他醒来之时。
    但他毕竟只是一抹残魂,每次醒来的时间总是仓促短暂,很快便又会睡去。
    他不知道,每一次的陷入黑暗,还会不会有再醒来的机会。他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他有经年累月的思念要倾吐,他有遗憾终生的错要弥补,可惜……
    他渐渐有些吃力起来,意识正一点点消散。
    他费力地凝了凝神,扶着谢成韫的肩膀,让她站好。
    他看着她的眼睛,恳求道:“阿韫,不论如何,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不好?不管你是因为甚么,再不要推开我。”
    意识开始飘忽,他等不及她的回答,募地低下头,朝那刻骨思念的人吻了下去。
    牵丝木偶般的人慢慢有了反应,伸出手环抱着他的腰,张开唇,默许他,回应他。
    蹉跎两世,两人才算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失去意识前,他想,世间最美,不过两情相悦……
    唐楼睁开眼,眸中的暗沉消失,又恢复成绝望。
    很快,绝望变成惊愕。
    怀中是他朝思暮想的香软,嘴中是他食髓知味的香甜。
    他又失神了。
    明明前一刻她还是狠心绝情地要赶他走,等他回过神,却发现她娇软在自己怀里,与他缠绵拥吻。
    他不过略一怔忪,便被这失而复得的美好激得不管不顾起来,忘乎所以,狠狠地抱紧她,亲吻她。
    良久,谢成韫推开他。她唇上还带着他嘴里的血,她想起他亲她之前说过的话,他求她不要推开他,她还没有答复他。
    她认真地问道:“若你我在一起,你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你也不改心意?”
    他想笑,就为了这么个理由?她就为了这么个理由?!
    他火得不行,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甘!之!如!饴!”
    心头那根绷紧的弦一下断了,谢成韫猛地一伸手,揪住唐楼的衣襟,将他扯向自己,另一只手向上一圈,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压向自己,对着那张还带着血的唇吻了上去……
    四周静悄悄的,老鬼和孩子们早已知情识趣地退散。
    没了箫声的指引,浮在半空中的睡莲不知何时已重新悉数落回湖面,花苞中的雪萤虫重新睡去,萤光减弱,变成一闪一闪的幽光,将湖面又变成了繁星点点、泛着清冷莲香的银河。
    唐楼抱起谢成韫,跃向湖面,在成百上千朵发着幽光的睡莲中,与怀里的人纵情深吻,一夜沉沦……
    那双带着深重恨意的眼眸,也在黑暗中看了他们一夜。
    ……
    天未亮,谢家的一众家仆们便早早起了床,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今日,所有人都要比往常起得早,没人敢有丝毫怠慢。
    今日是谢家家主谢成临三十六岁寿辰,谢家要大办一场,等天一亮,便会陆续有宾客上门。
    家仆们各司其职,砍柴、备菜、挑水、洒扫,其中尤以负责挑水的家仆最为辛苦。皆因,谢家上下百余口人,平日饮用的水均来自谢家后山上的那一口古井。今日所需的水,会比平时多出许多。
    那口井,颇有些来头。据说,乃是观音大士净瓶中的甘露所化,能祛病痛,健体躯。谢家祖先传下来的规矩,谢家人只饮此井之水。
    天渐渐亮了,谢家也越来越热闹。
    戏台子搭了起来,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夙迟尔长在魔教,从未见识过这种大家族热闹的景象,比自己过寿辰还要兴奋雀跃。
    “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谢初今鄙夷道,“可怜。”
    夙迟尔毫不介意谢初今的损贬,反而感激地朝他甜甜一笑,“是啊,初今哥哥,我就是没见过世面,多谢你带我出来见世面啊,初今哥哥最好了。”
    谢初今摸了摸鼻子,“哼”了声,对夙迟尔道:“你在这里等我!”
    “初今哥哥,你干嘛去啊?”
    “让你等着就等着!”谢初今手一挥。
    稍后,谢初今出现在谢成钦房中。
    谢成钦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换衣衫,准备出去接待宾客。谢初今的母亲死得早,谢成钦鳏居多年,也未再娶,房里也未添过人。
    谢初今嬉皮笑脸道:“亲爹,给点儿银子呗。”
    “干嘛?”谢成钦瞥他一眼。
    “我这不忘了带了嘛。”
    谢成钦痛快道:“要多少?”
    “不用太多,一百两就够了。”
    谢成钦吩咐丫鬟道:“去给公子取二百两来。”
    大概是心疼谢初今从小没有母亲,因而,对于谢初今的要求,谢成钦从来不会拒绝。
    谢初今拿了银子,出了谢成钦的房门,忽然折回,认真道:“爹,等你三十六岁的时候,我也给你办一场寿宴,轰动全城能让你尾巴翘上天的那种。”
    谢成钦笑道:“臭小子,快滚罢!突然这么孝顺,想吓死你老子啊!你啊,常回来看看你爹,我就知足了!”
    谢初今带着谢成钦给的二百两,来到夙迟尔面前,对夙迟尔勾了勾手指,“走!哥哥带你去见见真正的世面。”
    夙迟尔张大嘴,“要去哪里啊?可是,可是,谢家就很热闹了啊。”
    谢初今嗤了一声,“这算什么热闹?既然你来了恭州城,哥哥就尽地主之谊,请你开开眼界,吃香的喝辣的去!”
    “那寿宴不吃啦?”
    “吃你个头!有什么好吃的!都说了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了!不去拉倒,小爷自己去潇洒!”谢初今拔腿就走。
    “哦!去去去!我去啊!”夙迟尔咧嘴一笑,小跑着跟在谢初今后面。
    半路遇到谢初凝。
    “三哥去哪儿?”
    “哦,出去转转。”谢初今看到谢初凝手上提着的剑,“去后山?练剑?”
    “嗯。”谢初凝点头。
    “你爹的寿辰你去练剑?”
    谢初凝黯然,“今日来的人,大都参加过大山剑会,见到我必然会指指点点。今天是我爹的好日子,我还是不惹他生气了。”
    “你管他们怎么说呢!”
    “三哥,如今谢家,不会嘲笑我的,也就只有你了。”谢初凝苦笑,“不说了,我去练剑了。”
    谢初今点了点头。
    不断有宾客鱼贯而入,三人逆着人流的方向,朝谢家的大门走去。
    此刻,没人知道,截然不同的方向,指引的却是截然相反的命运。
    一路通生,一路往死。
    第76章 (七十六)
    谢初凝躲在谢家的校场练剑,一躲就是整整一日,直到下半夜,无边的黑穹之上渐渐堆起了厚重的乌云,遮星闭月,不能识物,她才收了剑,摸黑回了谢家。
    白日的喧天的热闹已经远去,此时的谢宅静得吓人,一片死气沉沉,丝毫不像是才办过寿宴的地方。
    像这三年来的每一个孤身练剑回来的夜晚一样,谢初凝站在院墙之外,提气一跃,翻了进去。
    宅内黑灯瞎火,头顶又是压城的乌云,伸手不见五指。
    她只好凭感觉往前走。才走了几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猝不及防向前一个趔趄,幸好她身子灵活,及时稳住了身形。
    一群懒奴!谢初凝恼火地低低咒骂一声。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一个个的懒得出奇,也不知道掌个灯!
    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又被绊了一下。
    这满地的都是些什么!也不知道清理清理,一个个的都是死人不成!顿时火冒三丈,抬起脚就朝那阻挡她的不明事物踢去。
    不踢不要紧,这一踢,让谢初凝不禁愣了一下。
    她踢到的东西,说硬不硬,说软也算不上很软,似乎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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