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第二眼就明白了,圈内传闻,刀爷身边养了一位很厉害的男狐狸精,能把一根钢筋掰酥了掰成桂发祥大麻花的,果然如此,传闻非虚。
“但这事还不能绕开这个人。”裴琰说,“宝鼎集团是在前年直接收购了本地另一家娱乐文化公司,就是简氏的那家公司,团队都是很有经验的老人儿。我看了一下,最初收购的操盘手就是凌先生,再到后来的策划运行,影视娱乐这方面就一直是凌先生在做投资,他才是一把手。”
裴琰这一上午也快被磨疯了,很想掐人,想掐庄啸:“庄啸,严总他不管这摊的,他纯粹就是看上你了,想砸钱捧你!除此之外他嘛事儿也不管,影视策划发行就是凌副总搞的——你让我怎么办?”
“什么叫看上我了……你这什么话?”庄啸皱眉,那话听着特别扭。
裴琰特想吐槽,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双方最终就僵持在分成比例数字上。制片方想要拿到票房刨去苛捐杂税之后收益的75%,甚至更高。但发行方坚持至少要拿三分之一,那就是33%了。
裴琰说:“你要吃掉33%,那我还不如找嘉煌来做,章总也不过就要四成。”
坐他对面的凌副总,名叫凌河,模样打扮都不需讲了,人很精明强硬,寸步不让寸土必争;“那你们就去找嘉煌来做,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过来找我们?”
凌河说:“我花出几亿买你们电影,项目风险就全盘转嫁到我公司身上,难做的是我们。一旦票房卖不出六亿,我们完全亏损没有任何收益油水,而裴先生你分文都不少赚,票房赔了你还能从我这里拿走一笔真金白银……你是实打实地真赚啊。”
裴琰当即反问对方,我们这片子难道会赔吗?
他,庄啸,甚至流量鲜肉邢瑢,哪一个单独拉出来,都可以担纲一部电影的男主。三个男主咖位的演员凑到一起,票房难道奔着扑街去的?
“老子姓裴,但从来不做赔本买卖,”裴琰又喝干一罐啤酒,面前已经一排空易拉罐了,手里轻捏着,“你凭什么说我要赔?”“
“我也想听听你们怎么赚。”凌河说。
凌河既不吸烟,也不动面前的啤酒红酒,就端坐着:“现在市场很不好做,政策大老爷又成天变脸,保底必赚的好时代已经过去了。裴先生,你只闷头演你的电影,你不做策划发行还不如我了解,现在的市场,除了那些无聊的搞笑剧和没有涵养的爆米花片,去年底到今年的几部主流文艺电影,哪个赚钱了?现在几乎就是保底必赔,越是所谓有内容、有内涵、有家国背景、跑到观众面前贩卖情怀的片子,赔得就越惨!裴先生认为,你们拍的是哪一类呢,你们卖的是搞笑、爆米花,还是卖的情怀?……”
裴琰对这句竟无言以对,显然的。
“私底下,我很尊敬你和庄先生,你们是在花心思做好电影。”凌河继续道,“但我就恐怕你们是一门心思来卖思想、卖情怀的。民国,抗日,国共,相杀,悲剧结局,你觉着多少观众能愿意买你的账?……年轻小孩就不爱看民国背景的虐片,上年纪的观众又不认这几张脸,他们只认那几位老戏骨,你的目标观众群到底在哪,票房怎么往上抬?
“‘保底’,其实保的是你们电影人的底裤,不是我们生意人的底。严先生确实是个大好人……”凌河说到这里垂下眼,情不自禁笑了一下,“他是和你们讲江湖义气、讲家国情怀的,都讲成他那样,他公司没两年就要赔到破产、底裤都输没了。”
“……”
这家伙,笑得是真好看,讲话是真不好听,句句都是噎人损人的。
裴琰很想把制片人嘴边那颗烟屁股抢过来,自己吸上两口。
他伸手去拿桌上那罐啤酒,手被压住了,愣是没拿起来。
一掌压住他手背的人,绿眸子流过一道细腻的光,瞅着他:“抱歉啊,裴先生,我就是做生意的。既然要签这份对赌协议,你得让下赌本的人看到高额的红利诱惑,才有人肯跳这个火坑——我们就要33%。
“你如果不能接受,就回头去找40%的那位。”
……
裴琰简直气坏了。
已经把大马猴得罪了,电话都拍章绍池脸上了,他确实走投无路,没脸回去求二舅舅,不愿对任何一方低头认输。但眼前这事又特别不甘心。
他也有脾气的。
他盯着坐他对面的这位漂亮的男人,白送给对方一句恭维话:“凌河,你如果非要多拿也成,你进我们剧组客串几个镜头,就露个脸,能小露个肩膀就更好了,给片子抬一抬人气,票房没准儿就爆了,没准儿能过十亿呢!……你多拿的那些,算是我付给你的片酬,成吗?”
就这句话,他估摸是把凌副总给惹毛了。
凌河脸色一沉,就是被戳到某些绝对禁忌的记忆,起身就走,回了他一句:“把你卖了你也付不起我出场费。”
裴琰当场差点儿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在凌河怒而转身走掉的瞬间抽了一下脸。
他就是憋不住嘴,不刺一下他就吃亏似的,又得罪了一位。然而,今天这位可不是他二舅舅或者三大爷,得罪一回,怕是就没第二次机会了。
他这么说,因为对方确实好看。
凌河一看就有混血,脾气也傲,长相身材就是给大老板金屋藏娇的风流绝色,搁在影视圈里,也绝对能包装成偶像级明星,人气爆棚。
裴琰也承认对方好看。可惜他自己没长这一张绝色的脸,这会儿再回去爬二舅舅的床都没用了。章绍池才看不上他这种粗野糙货。当然,他浑身支棱出来的不顺从和不服软,注定爬不上老板的床,他一脑袋就得栽到床底下。
这场谈判相当令人沮丧,差点就要谈崩。
当场没有崩,因为在天桥顶上下着一盘棋的两位,还是沉得住气的。庄啸回去就挺车杀过了楚河汉界,顺手就把裴琰发在微信里的一堆牢骚话,全都拿给严小刀看了,纯当个笑话。
严小刀一瞅那些,“咳——”了一声,捂着脑门摇头,连说“对不住啊,我管教不力”“我是不太会对付这些事,平时我也不跟他计较,凡事都由着他了,对不住啦阿啸。”
庄啸一笑置之:“裴先生脾气也比较爆,不太会讲话,你多包涵他。”
严小刀一摆手,又“咳”了一句。
都明白的。
两人没再说什么,这种事,没有跟对方软磨硬泡啰嗦讲价的,没面子,于是继续杀棋。这盘棋杀得也是一塌糊涂,难解难分。两个臭棋篓子不可救药,车马炮象都缴械杀光了,最后就剩两个光杆司令与几名散兵游勇,还在装模作样地喊喊杀杀,谁都攻不动对手的城池,着实可笑……
随后,严总再请他们几人吃饭,晚上还去海边的私人俱乐部消遣聊天。
这人还是舍得掏钱,也乐意赔上时间,很有诚意了。
双方心里仍是惦记合作的。
裴琰在沙发一角,凑着昏暗的光线,跟庄啸小声嘀咕:“就他们宝鼎集团,跟市里合作开发影视城那么大一个项目,本来就是与制片商合作拍片,不然他开发那些旧车站、银行、戏楼、名人故居干什么用?他难道就打算围起来卖几张门票吗!”
“你静静心,别着急上火。”庄啸小声道。
“我静不下心,”裴琰吃顿饭都是一肚子委屈,“人家刀爷对你那么欣赏,那么仗义……你就再加把力,勾搭勾搭,你有本事就今晚上摁着他让他把钱掏出来,行不行?”
酸气冲天了,裴琰这些天受得挫折比较多,心里不好受了。
庄啸轻叹一声,拍了拍裴琰的膝盖。
……
当晚在俱乐部,凌河露了一脸,喝杯酒就走了,架子大得很,就不坐陪。
严总中途出去至少三趟,找他家凌副总商量,就是求情去了。严小刀回来之后,拍了庄啸的肩,小声说:“我们28%,你们72%,这样能不能接受?”
庄啸看裴琰,裴琰说:“我们还有不接受和讨价还价的余地么?不然您给透个底?”
严小刀看着裴琰:“还是对你们两位拉票房的能耐不放心啊。”
裴琰回道:“您怎么才能放心?”
他穿的一件衬衫,前襟敞开着,干脆就把衬衫从肩膀上一扒,露出后背肌肉上一片凌厉张扬的文身。就是练家子的,有多少能耐不然您试试啊?
严小刀瞅一眼他,一笑,没说话,顺手把自己衬衫也脱了。
裴琰一晃愣神……
那层贴身背心下面,也是一大片文身。青红色,帮派的手笔,上山虎的花绣。意思就是,甭跟老子来这套,出来混都有年头了,年轻人吹什么牛逼?
庄啸把裴琰推到沙发那头去了,快一边儿去吧你,小孩不知天高地厚。
结果,当晚这间包房就成了临时的擂台。
严总就把衬衫什么的都扒了,腰封和里面藏的刀刃都丢开,回头指着庄啸,放出话来:“阿啸,你要是今晚能赢我,就让你们拿七分五的利。我要是赢了,你让我们拿三成,公平吗?”
“你不带刀能赢我?”庄啸淡淡地回敬对方,“你还是把刀都揣怀里吧。”
俩人嘴上都在叫板。严小刀给庄啸使个眼色:你肯定能打赢吧?
庄啸还以眼色:我怎么能打赢你?我今天把你揍趴下,合作就真的黄了,你家那位副总不得翻脸急了撕了谁啊?
周围人尚不及反应,两条沙发之间的茶几就先飞出去了,一直撞到门口墙边才停住。两条身影都很矫健,速度极快,在灯火闪烁光线不明的房间内辗转腾挪,交手就是以拳砸肉,肌肉剧烈地碰撞。
这场架打得,相当好看,一点都没有你死我活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双方都是绞尽脑汁琢磨怎么能打输的。一巴掌削出去,姿势都无比潇洒,很有表演的意思,像吊着威亚绳在镜头前演绎一场对决,却在几乎砍到对方要害的瞬间,立即收势让自己飞出去。就地打一个滚,随即又被对方抓回去继续。
皮肉相贴的寸劲之间,庄啸用盘筋错骨的招数拿住对方胳膊肘,眼瞅着对方抡起一掌就砸他锁骨了!他后仰躲开再切对手肋下,严小刀往后退了然后横扫他一腿……
一个是传统套路大开大阖,一个就是街头混战的野路子。
打出一身热汗,真叫痛快。
庄啸卖个破绽往后倒去,单手撑在玻璃茶几上然后一跃而起。严小刀抓了他小腿就把人腾空拧了个720度空旋。
庄啸落地,顺手牵了对方肩膀,先一步倒地再来个过肩摔,翻身而起将人摁住了。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一直悬着心吊着嗓子的裴琰终于松口气,往沙发上一仰。
还是他啸哥厉害,压了一头。
然后就听见庄啸说:“我输了,我先输的。”
庄啸往自己喉头锁骨位置比划了一下:“你如果当时手指缝里捏着刀,我就直接断气了,我还打个屁啊?”
“大侠对我手下留情了,我肋骨都快撞折了哈哈!”严小刀笑着,九十度弯腰给庄啸作了一揖,然后回头跟其他人说,“骨头偷偷疼着呢我能告诉你们!”
庄啸抱了个拳,说刀爷打赢他了。
后来,凌河往包间里探头看了一眼,贴了一记白眼。
过一会儿又开门进来,劈头盖脸扔了一只热敷药袋,扔给他们严总,一句话没说又走了。严小刀赶忙接过来,对人笑了一下,把发热的药袋塞进衬衫,悄悄地敷在肋骨上了……
再后来,制片人就悄悄跟裴琰说,那位副总姓凌的答应了,愿意按咱们讲的比例谈,赶紧就签了吧省得夜长梦多啊。
这事解决得也太顺利了,合约数字就谈妥了,裴琰都觉着不可思议。
庄啸跟严小刀打架交手,明显就是闹着玩儿的,谁也没有真打。那俩人对着喷了一堆虚头巴脑的恭维话,也够难为的,恨不得把对方吹捧天上去了。
后来裴琰听助理跟他八卦,在包间外面的走廊里,瞅见严总是这么跟凌副总谈事的。
严先生和凌先生站在走廊边,半笑不笑都盯着对方,怎么着。
严小刀说:“我看的就是电影,我又不是来看人的。”
凌河说:“从来没见过你花钱、请客、包场看谁的电影,看完了还要再砸钱投下一部——你看的是电影?”
严小刀坦率一笑:“小时候都没追过星,我就欣赏这么一位演员,人家是真正的江湖大侠,我忒么是个假的!我想学人家,模仿人家,还都学不像呢。”
凌河说:“所以钱你一定要投?合作你是一定要签?他们是稳赚,是我们在赌,赌那两人主演的片子票房能大爆。”
严小刀点头:“我就信那俩人的票房能爆。”
两人低头说了很久,严小刀亮了三根手指,比划:三。
凌河摇头,比划:六。
严小刀皱眉:三。
凌河寸步都不让:六。
最后还是严总妥协了,小声骂了一句:六就六,我还怕你?
两个人就在楼道灯火阑珊处轻轻拉了一下手腕,也是私下达成某项友好协定,握手言和了。
所以,这世上人和人之间,永远就是一物降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