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垂手立於东宸宫外。
最呆不住的赵澈狐疑地戳了戳身旁人:“二哥,咱们凑到父皇跟前,大皇兄会不会不高兴?”
“太子殿下已经回东宫里去了,”
赵湛不像他有那么多表情,只捻起唇角,眉眼便极致温柔,彷佛兄弟感情当真深厚:“三弟若是怕了,现在打道回宫也不迟。”
“都让人通传上去,现在再走,万万於礼不合!”
可见也没蠢透。
“那不就成了?父皇龙体抱恙,为人为臣,前来侍疾都是应当的事,三弟莫要思虑太多。”
赵澈想来想去,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可他是信不过赵湛的:“二哥为何提点我?”
赵湛略加思索:“可能因为我本性善良罢。”
……这句话真是里外上下都透着不可信的气息。
但赵澈还没来得及继续质问,一个东宸宫的小太监便迎了出来,说是皇上传他俩进去了。
他再有满腹疑问,也只好先往肚子里咽。
☆、018
东宸宫很大,皇帝所住的房和床却很小。
小得堪堪放下一个成年男子,能够舒展开四肢,这里头便是另一番养生讲究了。
兄弟俩被领着进了寝室,平着在外头纵有万般气派,这时也乖得眼不乱看,垂首行跪礼,齐声:“儿臣参见父皇。”
“都起来罢,赐座。”
二人谢恩起来,身还没站直,座上的软垫已经铺好,也不敢坐全了,只坐了小半边。皇帝挥手,高童便会意地奉上刚泡好的碧螺春。赵澈藏着一肚子事,又被大皇兄收拾过,在父皇面前不敢尽言,这时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父皇……还请一切以龙体为重。”
关怀的话都说得干巴巴的。
皇帝听着不大受用,总觉得哪儿不对一一小时候赵澈可不是这模样的,玩急了扑过来抱着他腿都不是稀罕事,向来不爱近人的他啼笑皆非,良妃在旁边急得都要掉眼泪了,就怕圣上不高兴,一脚把这小不点踢飞出去。
那时,他还不差儿子。
皇家的父子关系,或许是天底下间最神奇的,先是君臣,再是父子,都是跪着的,皇帝一眼看过去,分别也不大。
刚即位时,皇帝就死过不少儿子,除了第一个,其馀连是谁所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高处不胜寒,父爱就那么多,全给太子了。
“朕无大碍,倒平白叫你们挂心了。”
只是渊儿越发教他失望。
这么想着,看向两个庶子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机会来临的时候,就像命运里无数的转捩点,无声无息,没有弹出来大写加粗的选项,直至事过景迁,回首一看,就像既定结局在靠近。赵澈满脑子都在怕,他不怕父皇,就怕大皇兄,父皇希望太子日后能有弟弟辅助,偶有机会与儿子说话,也多是提醒他们要敬重太子。
父皇遥不可及,倒是赵澈日日跟着太子身后,受他戏弄搓磨,给点甜头,就把性子养服了。
赵湛在兄弟关系中游离,都不喜欢他,他明面上演足了兄友弟恭,底下宁愿独自看书,也不跟他们一道出宫寻乐子。
三弟赵澈掌握不了机会,二皇子又如何?
“便是没有大碍,儿臣也总记挂着父皇安康,就推掉了外事,寻了三弟前来东宸宫,只怕惊了父皇的清静休息。”
赵湛开口,声音温温的,说不说的和顺。
他这话说得漂亮多了,而且挑出了是自己带赵澈来的,和他前头笨拙的表现对比,倒是一片纯孝,还不忘提点弟弟了。
皇帝意外,仔细了看他一一当权久了,看人自有一番气势,也很少想起来去掩饰,像把人放在火上烤似的,没错也给看得心虚。人么,多少总藏着点坏心思,别人还没开始套话,他就自己漏出来了。赵湛却像个坦荡人,这时唇畔未扬,眉梢眼角全是恭顺,他本就生得漂亮,这么一示弱,就让皇帝想起来,这是自己的亲儿子。
思及此处,心便热乎了起来。
现在问题来了,什么样的人总是能掌握机会?洪福齐天的欧洲人?
太子是一颗充满了孔的金蛋,昔日皇帝视而不见,只是因为居於高堂,只要让孔放大,总有让他失圣心的机会。
赵湛不信运数。
他生怕错过机会,所以只好亲自创造机会。
有人记挂天下,就有人惦记是谁征服了这个天下。
颜欢欢在府里被李氏请来的嬷嬷重新调│教了一遍规矩,说道嫁人了比不得在娘家,自是不能再像往日般纵容她疏懒。她知道当中利害,也没喊苦,埋头认真学,倒是颜清看不下去,空了下来就满大街买好吃的街头小吃回府给她,她对着大哥,也没舍得拒绝。
罢了,长点肉,也好上床。
半步不出闺门,却把京城的小吃都尝了个遍,赐婚旨意终於下来了。
这些天,适龄宗室被李氏猜了个遍,愣是没猜到,最后女儿会被赐给他。
端亲王!
大婚,皇子要出宫建府,储君已立,其他皇子及冠后就不可能再留在皇宫里了。
依大晋的规矩,赐婚旨意下来了,颜欢被定作侧妃,虽不用像侍妾般一顶轿子抬进去了事,但也要等端王妃进门三个月后才能举办婚礼,一切规制须次於王妃。按理说,皇子侧妃也是多少家盼着的荣誉了,但李氏想来想去,还是伤心女儿要受此等委屈。
府前,颜欢欢谢恩接旨。
一般女子该开始畅想自己未来夫婿的模样,甜蜜的婚后生活,再不济也是思索该如何争宠,夫君喜爱何种类型的女子,而她内心只有一句话一一尼玛,二皇子是谁?!
有点印象,想是听大哥说过。
她在闺中,又没有逆天的暗卫或者通灵之能,一切消息都靠父兄传递,赐婚旨意下来之后,颜清就特意与她解释了一遍刚封的端亲王是什么人。她迷迷糊糊地听了一遍一一简单来说,在朝堂上无甚存在感,近期像是得了圣上的青眼,混到实职,据说人性子很平和很好相处。
完犊子,这人设听上去在电视剧就是活不过三集的命。
远在天边的赵湛,并不知道在自己的准侧妃心中,居然是这副形象。
不等颜欢欢开始伤心,颜清犹豫片刻,又说出了另一个消息:“虽然二殿下行事低调,但他的正妃……是徐国公的嫡女。”
又是一个重磅消息。
“徐国公?”颜欢欢愣住:“皇上这是……”要搞事情啊!
徐国公军功出身,家族中更有不少人在各地军中身居要职,在军中颇有威信,最重要的一点是,祖上有过从龙之功。
储君已立,却给二皇子安排了这么个王妃,当中的含义就够朝臣翻来复去睡不着了。
适逢太子在早朝上被御史大夫参了一本,虽然说得含蓄,但该说的话都挑明了,行事不端非初犯,德行有亏。
徐国公与左相一文一武,交情淡泊,说不上结过仇,这么一安排,两家肯定只剩下利益之争了。
皇上这一手,除了敲打掂量太子,未必没有牵制两家的意思。
“得此抬举,是二殿下的运气好还是谋算,也没有定论,”
颜清跟妹妹说话,是掏心窝子的毫无保留了,:“不过外头传闻三殿下更得圣心,居然在这时掉链子,看来二殿下命是真的好,只是苦了你了,徐国公的女儿……怕是不会好相处。”
武将女儿,脾性比其他女子烈些不奇怪。
颜欢欢倒不怎么怕,再厉害,她也是皇上赐的侧妃,受点折磨羞辱,跪完拍拍膝盖照样过日子,不丢命就有的是翻身机会。
听上去,端亲王也许有一争之力。
她拿不准主意,送走了大哥之后,就摒退下人,独自与系统商量。
‘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端亲王以后能当皇帝不?’
【宿主,国君人选属於国运,预测命运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颜欢欢气结:‘我婚事都定了,要是他当不了皇帝,我怎么宫斗?把任务改为宅斗吗?’
【请宿主尽力而为。】
‘我这种玩个手游都抽不到srr卡的,你让我玩这么随机的东西,不是成心为难我吗?’
这的确超越的颜欢欢的能力。
系统沉默了一会,大抵是估算出她真的尽力了,便给出提示:【宿主,你的能力不止可以为自己带来好处,也能辅助他人,至於详细如何操作,就有待宿主研究了。】
好歹给了条活路。
颜欢欢想来想去,无非是让自己辅助端亲王上位,看来只能多尝试激活和运气君权相关的表情包了。
李氏缓过来之后,却也奇怪,当今圣上子嗣不丰,封了亲王的皇子,在婚配上是妥妥儿的香饽饽。若对大位有念想,留作联姻拉拢都更合常理一一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颜家,真没什么可以让人贪图的地方,在台风刮起摊子压死十个人,十个里有五个是贵人亲戚的京中,只能说是凑合体面。
要说皇上不喜端亲王,又怎会将徐国公的女儿赐作王妃?
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去想了,横竖是命,李氏老老实实的去庙里上了香,只祈求日后女儿在端王府不要受到太多磨难。
信仰是个好东西。
不论是信命还是信什么,给自己的遭遇找个理由,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去努力,或是有些事情,努力了也没有卵用,一句认命,聊以自│慰。
赵湛以前信命,现在不信。
说来好笑,一个九岁的丫头能说一番追求理想的大道理,他若是再认命,岂不是连她也不如?
良妃觉得他没这个命,一直没将他放在眼里,赐婚旨意一出,她就愣住了,枣糕掉在地上,宫女跪着收拾,地面恢复光洁后,她才回过神来,回首问大宫女清桃:“皇上这是……何意?”
哪有宫女敢答她,妄揣圣意,不要命了。
清桃讨巧回答:“终归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
拈起另一块枣糕,良妃低声叹息:“如果是澈儿就更好了……”
“娘娘别多想了,二殿下得了好,想必也会念着娘娘和三殿下的。”
清桃是良妃从娘家带入宫的丫鬟,深得她宠信,她的劝说,良妃多少也能听进去。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偏得无可救药,只是人心一但偏了,就很难正回来。她垂眸不语,太子非善类,虽然赵澈现在紧着他,现在看着兄友弟恭,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皇帝对兄弟好,那都是施恩。
她喜欢幺儿的性子,他也爱亲近她,赵湛虽由自己所出,除了一张脸,一点也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