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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见到闭着眼的巫师厉,慢慢抬起手,轻抚落自己的双唇,闭眸偏头的动作带着纯真的疑惑气息,仿佛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难题。
    诶?巫师厉这是被魂穿了吗?宋琅神奇地打开了脑洞。不过眼见巫师厉没有发病的迹象,她也不想再留在这儿尴尬了,于是赶紧说:“夜深了,我先回去了。烤肉你记得趁热吃。”
    而巫师厉依然毫无所觉,直到宋琅离开也还在深沉地思考着不知名的谜题。
    春去秋来,寒交暑替。巫师厉似乎并没有因为之前的意外而生出什么异样,两人依旧是每天聚在一起探讨着天文物理和算数推演。
    宋琅很喜欢这种一起研究的氛围。两个人在一起平等地交流着,各抒所长,不断地丰富自己的学识、印证自己的猜想,为了同一个目标一起努力着。有时会因为不同的理解而辩驳争论得面红耳赤,最后意见好不容易统一后,便彼此相视一笑,心中充满默契的愉悦欢乐。这种感觉,让宋琅很是怀念享受,仿佛回到了第一世时,天天和实验室的老头子拍案争吵的日子。当然,巫师厉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这一年来,初见时他眼中的阴郁和戾气都已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童般的好奇和纯澈。
    又一年,在冬季即将来临前,宋琅将画着房屋结构的兽皮交由各个部落的首领。
    这是她和巫师厉一起探讨后,根据这儿的地形和四季气候设计出的斜檐房屋,由于结构比较复杂,宋琅不单在兽皮上画了立体图,还仔细绘出了房屋的三视图。
    她第一次用标准的工程机械学画法画出三视图的时候,巫师厉常年阴霾的眼睛瞬间爆亮,硬是抱着兽皮将这种神奇的画图方式琢磨了许久。
    如今,宋琅看着首领们只是对着房屋的设计啧啧称奇,而全然没有在意到这种画图方式的实用和伟大之处。对比之下,当初的巫师厉在第一眼见到这三视图时,可是立刻就明白过来是分解视图,并能清楚地知道它的价值所在了。
    这么一想,她一下子就有点为曾经明珠蒙尘的巫师厉感到难过了,一身的才华无人赏识、无人分享,任何问题连一个可以共同探讨交流的对象都没有。这样的他没有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疯狂情绪中就已经很不错了,也难怪他逮着个稍微有点学识的人都要跟人家一决生死,大概也是因为之前的他对这个世界无所眷恋了吧。
    于是,越想越难过的宋琅,在第二天和巫师厉交流完物体的透视作图后,忽然就开口将自己早有的打算说了出来。
    “来年的春天,我会离开这里,去到这个世界上其他更远更远的地方。”
    其实在昨天之前她是没有想过和任何人提前说起这件事的,经历过这么多个世界的她,不喜欢让别人早早背负上离别的愁绪。如果可以,她更希望是在离别时才向大家招呼一声,然后一起饮酒践行带着祝福离开。
    果然巫师厉猛然抬头,眼眶微红地盯住她,语气窒息:“为什么?”
    宋琅看着他,轻声说:“或许你们这些看重落地生根的人不会理解我的想法,但是我渴望去冒险,渴望走遍这个世界的山山水水,渴望去见识一切从未见识过的传奇,这是我……一直梦想着的生活呀!”而且,为了验证一个重要的猜想,她也得亲眼去看看这个世界。
    巫师厉第一次失声,眼前的少女信誓旦旦地述说着她的梦想的时候,就像是初升的朝阳一般,有一种温和的、不会灼伤人的明亮温暖光彩,却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疏远到只能仰视。良久,他低哑地嘶吼着:“不许走!或者你带上我!”
    看到巫师厉这样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宋琅微微失神,心中涌上难言的悲哀。该怎么告诉他,她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位无名旅人?该怎么告诉他,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就会被命运带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和他毫不相交的世界?该怎么告诉他,等到那一天,她再也没有办法带上他?
    回过神后,她强硬压下心中的悲凉哀戚,勉强扯起笑容说:“别着急,我现在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有拐走你的打算啊!如果你不嫌弃以后跟着我风餐露宿的,我也很愿意有一个人和我一起同行。”
    巫师厉眼角的红意褪去,神情也瞬间放松下来,匆忙说:“我不介意!我原本就是从黄河对岸而来的,也没有那套落地生根的想法。你想去哪里都好,我都愿意陪着,只要,别留下我自己一个人……”
    宋琅闭眸,掩住眼中蔓延上的痛色,轻声说:“好。”或许她可以乐观一点?她在每一个世界停留的时间都不尽相同,时而短暂时而漫长,说不定这一次在这个世界,她可以呆上三四十年直到白发老去也说不定?
    漫长的冬季终于结束,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春意盎然、郁郁苍苍,一如宋琅两年前初到这个世界时看见的模样。
    又一次来到炎日部落,看到部落里错落有序的斜檐房屋,一路上接受着部落里汉子妹子们熟悉的热情招呼,两年来的记忆一涌而上,她心中生出许多感慨和欣慰,还有丝丝不舍。
    其实,她的生命漫长到看不见终止,如果可以的话,为了这些可爱的人放弃这一世向往着的冒险生活也并无不可。只可惜,她还有不得不离开、到外面去了解这个世界的理由。
    在炎日部落找到了正在房屋里削着尖木棍的翎后,她挂着微微伤感的浅笑,看向他说:“翎,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因为她的到来,翎显得很是惊喜,咧开一个欢喜又有点羞涩的笑容:“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呢,刚打算待会去找你的!你先说吧。”
    宋琅颔首,开门见山地直接说:“我明天要离开这里了,希望以后,有缘还能再会!”
    翎羞涩喜悦的笑容顿时一僵,渐渐蔓上苍白:“为什么……要离开呢,你是要回自己的部落吗?”
    他僵硬地笑了笑:“也好。你都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回去看一下自己的部落也好,以后你可以随时回来!或者,你的部落在哪?我也可以时常去看望你。”
    宋琅轻轻摇头,声音也染上了伤感:“抱歉!我不是回自己的部落,我是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走一走,或许多年后还会回来,或许不会了!”
    闻言,翎的脸上彻底失去血色,他呆楞地说着:“为什么?这两年你在这里不是过得很好吗?”
    “这里很好,景色很幽美,你们也很可爱。”宋琅叹息地抚落他苍白的脸:“只是,世界这么大,我想要去看看。”
    “一定要走吗?”翎痛苦地闭上眼,抓住她的手:“真的,一定要走吗?”
    宋琅坚定点头:“是的,我去意已决。巫师厉也会和我一起上路。”
    “那……我也和你一起走……”
    宋琅笑了一声,无奈地说:“翎,你是炎日部落的首领。”
    翎僵住,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只是气话,他不可能任性地抛下他的部落。只是……他不甘心啊!
    宋琅抚上他微红的眼角,安慰地笑着:“别伤心,我还是更喜欢第一次见到的你呢!那么的骄傲又那么的凌厉。”
    “第一次见面……”翎呆呆地偏头。
    宋琅浅笑,回忆着说:“是呀,伊鹿受伤回来的那天,我在部落外的树上远远看着你,你忽然就回头,差点把我吓得从树上掉下来呢!”
    翎微微晃神:“原来……那个时候,是你。”
    “是呢,我多希望你可以永远都像我最初见到的那么骄傲!所以……”宋琅深深看他:“别这么难过。明天我还希望看到你们欢笑着为我祝福,为我送行呢!”
    翎闭眸,偏过头,声音喑哑:“……好。”
    深夜,得知她要离开的炎日部落众人,全都悄悄地守候在她的洞穴外,为她守夜,静默祝福着,一夜无声。宋琅大清早一出来,就被这阵势惊了一下,随即眼中泛起泪光,心中是满满的暖意。
    他们一直将她送出到部落外很远,路上每个人都细碎地絮叨着让她不要忘记他们,还有以后一定要回来看看他们。
    宋琅一路沉默地倾听着,直到看到前方树荫下提着包裹等候她的巫师厉后,她转过身,眼中泪水潸然,却笑着说:“好了,你们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忘记你们呢?送到这里就够了,你们一夜没睡,回去休息吧!”
    转身要走时,伊鹿突然上前,在背后紧紧地抱了她一下:“宋琅……”悲伤迷茫的声音藏着萌芽后尚未来得及生长盛开的情愫。
    他带着浓浓的哭腔:“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你也……别忘了我,好不好?”
    翎走过来,拍了拍伊鹿的肩头:“别哭,她不喜欢看到我们哭。”
    宋琅回身,分别用力地拥抱了他们两人,浅笑着说:“好!永远不会忘记。”她的永远,不止一辈子。
    第17章 始社会黑巫师(完)
    广袤无垠的原始大森林中,黝黑深邃的夜空下,宋琅和巫师厉两人并肩而行。
    漫天星光之下,巫师厉侧头,看见宋琅仰着头,闪烁着光芒的星眸静静注视着夜空,他忽然便忍不住想了解她眼中的世界:“你在想什么?”
    宋琅仰望的眼睛扑闪了一下,低头看向他,似乎是为了他在学术领域以外的好奇感到惊讶,她眨了眨眼,说:“我在想我的家乡呢。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不过,纵然回去了也会发现不再是我记忆中的家乡了吧!”
    千千万万的平行时空,想要侥幸回到最初孕育自己的那一个谈何容易?何况她在最初的世界早已死去,纵然是再次回到现代,根据星际的灵魂守恒定律,估计也只是一个她不曾存在过的平行时空而已。
    巫师厉静默,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家乡,尽管再是好奇,他也不会追问下去。和她一起探讨学术的两年间,其实他多多少少也察觉到,她的知识体系,超前于这个世界太多太多。他在等着,她愿意开口向他说起的那一天。
    宋琅却忽然偏头,问他:“巫师厉,若我有一套很系统、很完善的理论,可是你就算学会了,因为物质上的匮乏落后你可能永远也用不上,那么你还要学吗?”
    他眼眸灿若星辰:“要!”
    宋琅轻笑出声,果然是巫师厉呀!他这种执着于追求未知领域知识的人,从不会去考虑得失与否,更不会有什么兼顾天下的想法,他只是纯粹地向往着一切人类的智慧和璀璨的文化,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纯朴到……即使为祸苍生也不自知。
    不过,有她守着,便不会再让他越过那条界就是了。说到底,她还是偏袒着他的。
    夜晚,月色如水,星辰欲滴。
    在巫师厉惊奇的目光下,宋琅抖开撑起了一个深绿色的野外帐篷。随后,他们隔着两臂距离,枕睡在柔软的兽皮上。
    夜间静谧,两人似乎可以彼此呼吸相闻,巫师厉不太自在地转过身,背对着宋琅。
    宋琅好笑地看着巫师厉辗转不安,为了减轻他的不自在,她忽然开口:“既然你睡不着,那么我们来谈谈心吧?”
    巫师厉身子一僵,宋琅立刻闷声笑起,默默在心中计算他对谈心的心理阴影面积。
    听到宋琅的调笑声,巫师厉也感觉自己太扭捏了,索性便转过身来,和她面对着面,随便找了个话题说起:“你之前说会教我一套完善的理论体系,那就明天开始,好吗?”
    看到巫师厉迫不及待的期待模样,宋琅忍不住唏嘘感慨,在黑暗中,轻声对他说起了里的哲学。
    “在我的家乡,有这么一个说法:世界就像魔朮师从他的帽子里拉出的一只白兔,全部的生物都出生于这只兔子的细毛顶端。可随着年纪愈长,他们也就愈深入兔子的毛皮,直到他们彻底沉溺于白兔毛皮深处的安逸,再也不愿意爬上脆弱的兔毛顶端……”
    听到这种有趣新奇的比喻,巫师厉颇感兴趣地撑起头,继续在夜色中倾听着宋琅清越温润的声音。
    “但是,有的人——极少数的人,却愿意踏上危险的旅程,迈向语言与存在所能达到的顶峰,最终到达了兔毛的顶端,并看到了外面的万千世界奥秘。可是,当他们对那些窝在舒适柔软的兔毛深处、尽情吃喝的人们大声吼叫时,那些人却根本不在意,只会说:‘哇!真是一群捣蛋鬼!’。他们的震撼与感动永远都唤醒不了兔毛深处的沉睡者,终究只能沉寂叹息,郁郁寡欢。”
    说到这儿,宋琅抬起眼眸,注视着他的目光有一种暖洋洋的悲悯和怜惜,仿佛能将他过去三十年的如雪寂寞和灵魂的孤独哀伤悉数殓埋。
    “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带着你到兔毛顶端去领略外面的万千星河璀璨、人类智慧绚烂,可是……灿烂和荒凉总是并肩而来,人类因无知而惶恐,因深知而寂寞。你若执意要攀上兔毛的顶端,那么便要学会承受兔毛顶端的寂寞与哀愁。”
    对上宋琅幽深的目光,巫师厉低头,笃定地说:“不会的,我有你陪着。”
    宋琅闭眸,没有回答他。良久,疲惫的声音才在黑夜中轻浅响起:“……夜深了,睡吧!”
    四年时间匆匆而过,她带着巫师厉到达过许多部落,为这些部落带去宝贵的医术与房屋设计,也带着他踏过蜿蜒山水,领略过数不清的人间至美风光,见证过这世间无数的古老传奇。
    四年期间,她也依约将现代完善先进的数学知识体系和物理化学知识体系教与他。作为一个完全没有在先进的科技氛围中接受过陶冶和潜移默化的原始人,他吸收知识的速度却让宋琅都忍不住心惊。
    如此惊世璞玉,她又怎可能忍心见他被埋没局限于这个世界?
    只可惜,近日来她已经偶尔能感觉到熟悉的、开始被这个世界排斥的倦闷感。
    某一晚,两人在离开又一个部落后,一起静默地躺在无垠的旷野中仰头看着星辰烂漫银河浩瀚。
    宋琅忽然抬手指着远方的星辰,转头对他说:“你知道吗?这些星光都是历经了千万年才到达我们的眼中呢!”
    巫师厉点头:“嗯,我知道。”
    虽然他已经系统地学习过光学知识,但是每一次看到头上的天幕时,心中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对这无垠飘渺的宇宙升起一种敬畏又不可思议的震撼。
    宋琅却忽然笑出声:“喂,巫师厉!你别只顾着傻傻地看星星,你倒也看看我呀,我可也是跨越了千万年时空才来到你的面前呢!”
    正专注迷醉地看着星星的巫师厉一怔,猛地转过头盯住她,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宋琅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娓娓地将自己的来历道出。
    最后她偏开脸不敢再看他,轻轻的叹息不比一根羽毛更沉重:“我最近……已经开始被这个世界排斥了……”
    “啊!”忽然一声短促的惊呼,却是巫师厉猛地翻身重重压在她的身上,双手牢牢地禁锢着她的肩头。
    宋琅一抬眼就对上他惊惶无措又疯狂绝望的面容,他声音凄厉沙哑:“别走!我不许你走!至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宋琅心中悲恸,伸手抚上他痛苦的脸:“抱歉……这一次,我没办法再带着你了。”
    闻言,他发出了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然后狂乱地俯下身,狠狠咬上她的肩膀,直至有血迹渗出也没有松口。
    右肩处传来的剧痛让宋琅皱起眉,眼中露出痛色,左手却依然温柔地抬起,一下一下,抚落他的后背,无声安慰。
    巫师厉渐渐松开口,将头埋在她的颈脖间,顿时裸·露的肌肤染上一片湿凉。
    这种湿凉微冷,从她的肩头,一直蔓延到她的心口。宋琅微微仰头,看着头顶天幕上的漫天星辰,眼中也染上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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