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边走边骂着,但陆无声却听出了别样意思。
他负手站在铺子前,没有往里探头,骂他……却是哭着骂。陆无声有些心疼,但更多的好像是因为她这个反应而高兴。
一会云照从里面出来,见陆无声还在,意外道:“你还没去万山寺吗?”
“我先送你回去。”
云照顿时觉得心暖,她以为他喊了喜鹊来就是要将自己扔给喜鹊,原来还是要送她回家的。仔细一想,其实也是因为进了城,到处都是人,不像刚才在郊外四下无人能背她扶她,又不能共乘马车,才叫喜鹊来吧。
陆无声见她露了欢喜,说明她心情十分不错,连带着他看了,都觉满面春风。
喜鹊见两人就这么站在门口互相瞧看,满眼的含情脉脉,看得她没忍住扑哧一笑。云照当即回了神,干咳一声说道:“回家,回家,喜鹊,去叫辆马车来。”
“我出门的时候已经喊了车夫来,这街上热闹堵得慌,这会估摸也快到了。”
陆无声见喜鹊冒冒失失地过来,还以为她就一个人来,没想到还在匆忙之中喊了车夫,无怪乎云照选了只比她大几个月的喜鹊做她的丫鬟。
一会车夫果然来了,云照上马车前对他说道:“你去见蔺大人吧,这是我家的马车,你不用送了。”
喜鹊也忙说道:“对啊,我们家小姐我会照顾好的,陆少爷您去忙吧。”
陆无声见云照认真言说,知道她性子直,要送就是要送,不要送就是不要送,辜负了她的心意,她反倒更会生气,正要点头,忽然听见闹市中有人喊他。这声音连云照都听见了,探了探头往外瞧:“是你的小厮阿长吧。”
她犹记得“那日”去陆家,满屋下人都对她冷眼相待,只有阿长,没有指责她,默默跪在角落,看着灵柩失神。
阿长从人群中急跑过来,见了陆无声喘气道:“少爷,蔺大人方才唤了人来,说今日有事,已经下山回家,下回再约。哎呀,您到底去哪了,竟然不按时赴约,这可一点都不像您。我大街小巷到处找您,急死我了。”
他是个话唠,恨不得一口气把话全都说完。陆无声自动忽略了后半段的话,取了前头的意思,说道:“好,我知道了。”他又对还没进车厢的云照说道,“这下你知道我去见的,真是蔺大人了。”
云照哑然失笑:“我又没真的以为你是去见别家姑娘。”
阿长听见声音耳熟,抬头一瞧,见是云照,讶异:“云家姑娘,你……你和少爷……”他立刻明白过来自家少爷为何会违约了,原来是来见云家姑娘。唉,真是个妖精。要是被老爷知道少爷沉迷女色,准得打断少爷的腿。
他默默不语,没有声张,打算将这事淹死在肚子里,一辈子不说,不让老爷知道。
云照见陆无声不去万山寺了自然高兴,不过她还得去一趟衙门那,问问那帮贼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跟陆无声分开后,进了街道拐角,云照便叫车夫停车。喜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动作迅速地从车上跳了下去,她忙手脚并用爬到车厢外,急道:“小姐您去哪里?”
云照摆摆手:“我去找贺家小姐玩,你们先回去吧。”
说完她就进了人潮中,立刻没了人影,只剩下喜鹊在车上捶胸口。
摊上这么个主,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云照伤的是手,跑起来倒很快。她性子活泼,记性又好,京师的八街九陌她都熟记于心,知道哪条路能最快通往衙门。
她在衙门有收买眼线,虽然是个小捕快,不过能打探到的事情不少。这次也是找了他去报案,自家人说话,相信衙门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云照穿行寂静小径时,思绪也跟着平静下来,思虑得更细、更多。
想得越多,步伐就越来越慢。
她忽然想起来,按照十年前的既定时辰,蔺大人会和陆无声一直畅谈至少到午时,而不会提早走。
那这次提早走,是因为衙门捉贼惊扰了他,才早早离开,还是因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觉得胸口堵得慌,难道他跟那些贼人有什么关系?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前者还好,若是后者,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云照顿住步子,驻足在这僻静小路百般思索。蔺大人平时跟陆无声谈天论地,真要害他,那好像找不到理由?
而且能找来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人,在哪里不能对陆无声下手,非得是在自己出现的地方,那也实在是不像蔺大人的风格。
蔺大人虽为侍郎,但处事沉稳慎重,在京师中也略有名气。
那怎么会让陆无声死在附近,让自己背上这种嫌疑,毕竟陆无声的父亲可是当朝大将军。儿子真的出事了,那他怎么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十年前去和蔺大人见面的陆无声安然无事,那现在怎么会是他下的黑手。
云照摇摇头,应该是她想多了。
不过这样想来,陆无声的人生真是处处危机。
念头刚起,云照猛地一怔,不知为何她有种奇怪的感觉——难道陆无声十年后跌落悬崖,并不是意外?
忽然涌出的想法冷冷冰冰地敲在她的心上,只因为觉得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都没关系,反正现在她回来了,有机会改变陆无声的命运。
她会救他,因为她喜欢他。
云照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缓解了下紧张的心绪,继续往衙门走去。
快到午时,衙门大门敞开,但里面没有声响,可见没有升堂审案。她在巷口站了一会,就见万捕快从衙门出来,她捂着嘴学布谷鸟叫唤了几声。
和众人一起出来的万捕快步子便慢了两步,一会就被忽略了,直接溜到云照躲身的拐角深处。
万捕快年纪也才十七八岁,眼神却不似少年。肤色似古铜,一身捕快衣服和腰间配的一把大刀让他的年纪比实际上要大些。
万晓生自从跟云照意外相识,为了赚点小钱,就给她提早透露衙门消息。反正她也不问衙门机密,那些事迟早都要外泄的,就被他拿去换小钱了,两全其美。
云照见了他就拧眉:“万晓生,见你们悠哉悠哉的,这是没去山上抓贼吧?”
万晓生往她左右前后瞧瞧,目光一收,身子往后一倒,半身都倚在了墙上:“云大小姐,你知不知道报假案是很伤信誉的?”
云照愣了愣:“什么报假案?”
万晓生瞥了她一眼:“你说山上有劫匪,我不信,你信誓旦旦说有,我就勉为其难地去跟大人说。结果我们浩浩荡荡跑去埋伏了半天,别说劫匪,就连个小喽啰都没看见。”
“不可能!”
万晓生哼了一声:“怎么不可能,我倒是奇怪了,你一个千金大小姐,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山上有劫匪?而且大清早的,难道你早早就去爬了一回山?你可不是这么勤快的人呀。”
云照瞪眼:“我很勤快。”
“喜鹊说你懒极了。”
“……回头我就去骂她一顿,乱说。”
万晓生也不笑话她了,认真了些:“骂她做什么,话说回来,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消息。”
“这个你不要管。”云照低眉想了想,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那些歹人警惕性高,不然不会有所察觉撤离,她抬眼问道,“那你们上山下山有没有被人发现?”
“我们大人办事稳妥,当然没被人发现,偷偷从小道摸上去,偷偷从小道摸下来。”万晓生见她柳眉紧蹙,生了好奇心,“发生什么事了,让你笃定山上有歹徒?”
云照没听见这话,因为这番话让她确认了一件事——蔺大人不是因为察觉到了歹徒或者衙役的行动才取消和陆无声见面,而是别有原因。
歹徒难道真的跟他是一伙的,偷偷告诉了他有人埋伏行动失败,所以就撤离了?
还是说,她想多了,这一切都是巧合?
万晓生见她光顾着自己想好玩的事,禁不住用刀柄推了推她的胳膊:“喂,云家大小姐,你倒是说话。”
云照白了他一眼:“事都没办成,你让我说什么?”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可是用我积攒了三年的信誉跟大人报的案啊。”
“嘘。”云照瞪他,“别说这么大声,报案的事除了你和大人,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万晓生虽然性子带点痞气,但也知道分寸,又道:“这次扑了个空,但大人不会问责我,因为歹人没看见,但也有蛛丝马迹。就在那竹林处,大人也去看过了。”
云照忙问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那竹林没人清扫,到处都是堆得厚实的竹叶。按理说那儿没人走,竹叶也该是完好无损的,但是我们在林中深处却看见了好几处被踩压入泥的竹叶,依照模样和痕迹来看,像是有许多人站在那,而且待的时间还不短。”
云照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因为她知道那就是“那日”埋伏她和陆无声的人,大概那儿就是他们当时潜伏的地方。她故意说道:“那也有可能是进去说悄悄话的人所留呢?”
万晓生嗤笑一声:“开玩笑,谁会跑到竹林那种鬼地方去说悄悄话,有也是一对小情人,而不可能是这么多脚印簇拥在一起,你当他们看月亮啊?”
云照抿了抿唇角,没有接话。她找的眼线,可不是只会拿钱的,更重要的是因为机灵,不是草包。
万晓生拥了拥衣裳,继续说道:“所以呀,大人知道我没说谎,但埋伏失败,大概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歹徒察觉到有人要螳螂捕蝉,另一个就是,衙门里可能有他们的眼线。”
话落,他就见云照揉额头,他啧啧声道:“你能找密探,就不允许别人也安排了密探?”
完全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复杂的云照想得脑袋都疼了,要真是这样,那杀陆无声的人,实在是不简单。
能请大批高手——有钱。
能在衙门安排眼线——有钱或者有权。
能不惧杀将军之子——有权还有胆子。
她觉得就算是能重来人生一百次的她也有点斗不过了。
那她现在去跟陆无声摊牌说自己能重复回到十年前,还亲眼看见你被人宰了一次,他会不会信?
万晓生见她的神色越发有趣,眼睛眯成一条缝瞧她,云家小姐能露出如此忧愁的神色,可真不多见。他又拿刀柄推了推她:“我娘还在等我吃饭,我回家了,再不回去菜要凉了。”
云照点头:“衙门还有消息的话,记得告诉我。”
“当然。”万晓生伸了个懒腰,又道,“记得让喜鹊给我送这次的钱。”
“好好好。”云照又摸了摸额头,这事扑朔迷离,看来果真还是得找个机会跟陆无声说,他要是把她当怪物,她就再回来一次,清除他“上辈子”将她当怪物的记忆。
不过总是这么来来回回,不会被老天爷嫌弃吧?
云照又陷入了忧思中。
不到万不得已,她就不会去试探老天爷的耐性。能数次回来,她心中已然感激。
云照往衙门那放眼看去,也不知道她这次喊衙门前去,是不是打草惊蛇了。
她的心重有千斤压来,生怕走错一步,又前功尽弃。
云照用手捂住脸,用手冰凉的温度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暗暗为自己打气,事情并没有很糟糕,一定会抓到那些人,让陆无声安然活下去。
她转身从小径出来,也打算回家吃饭去,万晓生说得没错,再不回去,菜就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