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不明所以地回头望,却已经被梅跃给飞快地推到了门外,“小虎啊,你家哥哥今晚上可能会比较晚回去,你先睡着,别等他,听话啊。”
梅跃监督着他完成洗漱,细心帮他带上门,“早点睡,晚安。”
她在门外舒出一口气,门是掩着的,她不敢进去,只趴在门上偷听里面的动静。梅跃也不知道事情能成不,可男人不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第二天早晨起来顶多以为是酒后乱性,可钟龙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他是不会推卸的。还没等她听出个所以然来,门砰然被大力推开,梅跃立即后退几步,钟龙踉踉跄跄地撞在了防盗门上,结实地一声咚响。梅跃张了张嘴,却瞧见神志不清的钟龙冲她挥手告别,还不忘对她说了声“新年快乐”,接着拉开门便一头栽进屋子。
梅跃:“……”
她只得进屋,只见小芹脱了上衣,抱着腿茫然地坐在床边。
“你怎么让给他跑了!”
小芹有些茫然,一副受了极大打击的模样,“梅姐,我一脱衣服,他就冲进厕所吐……你说,你说他是不是……”小芹眼眶都红了,“……他现在肯定恶心死我了。”
梅跃赶紧哄她道,“安啦安啦,喝醉了第二天什么也记不清了,再说你这不是没脱光了,别……别担心了。”只是不知道,中了药的钟龙现在得有多难受。
但是冲个凉水澡应该就可以了吧?
钟龙冲进去时撞倒了门口的收纳鞋架,他飞快地脱掉衣服,拔开花洒,站在下面冲,凉飕飕的冷水横冲直撞地掉到肌肤上的刹那就结了冰。钟龙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他靠着墙舒出一口气,低头看自己的腿中央,又懊恼地加大水阀。
那酒的后劲现在才显现出来,哪怕是冲在凉水底下,他脑子依旧是麻麻的,冲了好半响钟龙才关掉花洒,虚浮地走到了小虎房间。
小虎还没睡着,睁大眼睛看着他,说,“哥,你不穿衣服。”
钟龙浑身燥热,冷水澡冲完活像吃了春’药一般,哪儿还愿意穿什么衣服,可小虎的目光直指下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很不要脸的样子,堪堪围上了浴巾,发丝上的水珠滴下来浸透了被子一角。钟龙帮他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发,“你先睡。”
“什么时候放,烟花?”小虎说,“我想看。”
“还早着呢,等下到时间了,我叫你。”说完他阖上了房门,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冰啤酒,把煮花生放进微波炉里打热。继而在客厅地上垫了几张报纸,坐在地上一个人喝了起来。
刚才喝了那么多,一顿凉水澡下来也醒了大半。也正是因为他没醉,才想要多喝一点,最好能一醉不醒。
客厅的窗外风景很好,离游乐场有一定距离了,不嘈杂,墨蓝色的夜里密密麻麻的星光一片,高大闪耀的摩天轮最是惹眼。来这里住的这些天,小虎常常都会坐在这里往外望,拿梅跃送他的小本和松鼠笔画画,画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小虎一点儿也不傻,钟龙清楚地知道那孩子只是失忆了,只不过常识也丢了。而现在正慢慢好转的状态始终让他有些难过,心里自私地想着要是小虎一直那么傻就好了,一直傻下去,一直想不起来,那他就可以独占小虎了。
一罐啤酒下肚,钟龙已经有些恍惚了,他侧身躺在地板上,又拉开了一个拉环。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只看见地上歪七扭八地倒着许多啤酒罐,微黄的酒液倾倒了部分在报纸上,纸张被吸收了大半水分,余下的渗透进干燥的木地板缝隙了。
这时候,城市的天空开始零零碎碎地绽放开一朵两朵的烟花,升空的声音穿透了墙与窗户,钟龙扶着桌凳站了起身。
他叩响了门,“小虎?”
但是没人答应他的话,他又喊了一声。小虎用鼻音嗯了一声,钟龙低声道,“还看烟花吗,快到点了。”
“……唔。”仍在睡眠中的小虎从棉被里露出小半张脸,脸侧在枕头上肉嘟嘟的脸颊让钟龙忍不住捏了下。也只有小虎不省人事时,他才敢做这么大胆的举措,他低下头,用鼻尖去蹭小虎的脸,满口酒气吐在他面颊上,“今晚跟哥一起睡好不好?”
小虎推了推他,处于一种半醒状态,颤动的睫毛扫到了钟龙的皮肤上,也扫进了他心里。
钟龙一动不动。
他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喉头滚动声,他双手支在柔软的枕头上,借着无处可抓的力道面对面地贴得极近。钟龙声音放得极轻,“小虎?”他说着,轻轻发出一声响动,像是在清嗓子,“……醒了吗?”
没有动静的回应把钟龙藏得很深的念头与胆子一股脑抓了出来,像从井里打水那样被绳子给一下拉上去了。他摸了摸小虎的下巴,酒精麻痹了他的理智与思考,让他俯身将唇贴在了小虎的唇上。
他屏住呼吸,像是怕人醒了,也像是在体味这种安然的亲吻。
一阵重甸甸的沉默中,他把手伸进了被子里,整个人压到了小虎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一下把小虎给闹醒了,他反射性地把钟龙给推开,钟龙却制住他,吹了他一脸的酒气,在他脖子上吸了一口后,又往脸上胡乱地亲着,笑道,“醒了啊……小虎,遇到你,是哥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啊!!!”小虎惊恐地叫出了声,眼睛瞪大,他剧烈地挣扎了起来,钟龙那惊人的力量被他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掀开来,小虎跌下床,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钟龙在他后面追了几步,可一个醉汉,走不了几步就摔了一跤,他在酒精作用下挺足了时间,这一摔便是神志昏沉。
防盗门被猎风吹得砰的关上,也关上了钟龙两年累积的努力。
方起州留到了十二点,卫斯理回了美国,他一个人开车过来的。方义博原本坚持让他睡在这里,可方起州对着不亲的两个姨娘和弟弟妹妹,全然没有继续处于一个屋檐下的想法,方义博只好把新车的钥匙给他,不容置喙道,“你啊,就是太严肃了,这车颜色鲜亮,以后都开这辆。”
钥匙标志表示是辆法拉利,而方义博出手送礼,自然不能是什么普通版本,想来也是限量车型,方艺巍有些红了眼,“爸,我呢我呢?!”
方义博轻飘飘地看他一眼,“你的在院子里,自己去看。”
方艺巍一下傻了,“您说那辆土不拉几的哈雷?!”他进来时就看到了,还纳闷是谁呢。
方义博点头。
他炸了起身,怒气冲冲道,“凭什么他是法拉利?!”方艺巍一下觉得委屈极了,往年时候,方义博总是只给他一个人送,豪车别墅马场小岛。虽然方艺巍已经有足够多的车了,从成年累积到现在,可没有哪一次像今年一样,一个破烂哈雷就把他打发了不说,两个儿子之间的差别对待才是让方艺巍最气愤的地方。
“爸,偏心不是这么个偏法吧!”
“你大哥这么多年才回来一次,行了行了,也不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说完后,方义博愈加觉得一辆车太少了,转头又对方起州温声细语道,“你住在游乐场那边,爸把游乐场送给你吧,那儿还有个海岛,你平时没事可以带朋友去玩。”
“朋友?他哪儿来的朋友,才回国多久啊?!”方艺巍不依不挠,已经在心里把这个初来乍到的大哥给千刀万剐了,方义博从来没这样忽视过他。
方起州始终面无表情,他冲方义博点头,“爸,我走了。”
崭新的红色法拉利就停在车库,方艺巍追了出去,一看更不得了了,火都要从头上冒出来了,他冷笑两声,“行啊,国内第一辆啊……”
方义博对他最大方的时候也没这种手笔,他爸对车没什么研究,每年送他都是问手下人,都是牛气的车,但车展上一般都能寻到。
据他所知,这车只打算生产五十辆,前几天才发,今天就从国外空运过来了?!
方艺巍终于理解到母亲说的,他们母子俩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了长子的一根毫毛这句话了。
从方义博家里出来,要经过层层关卡,哪怕是年三十,警卫也一点儿不松懈,在方义博心里,第一重要的就是他的命了。车子驶上大路,汽车引擎声响亮极了,路上一辆车也没有,也没有多少人影,只有数不清的烟花在天上绽放,城市一下从夜晚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白天。
游乐场仍是热闹的,可转入住处的那条路上就要寂然许多了,路灯每隔五米设置一个,在烟火的映照下显得昏暗,方起州的车速缓慢,在雪上滑着。车灯的照耀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单薄的人影,方起州慢吞吞地行驶过他,却倏地在后视镜里瞥见那个人影仅仅穿了睡衣而已,被雪打湿的乱发底下的脸庞还很眼熟。
第8章
方起州又往前开了几米,踩了刹车。过了会儿,车子缓慢地倒退,方起州摇下车窗,“还记得我吗?”
那小孩儿有点失魂落魄的模样,整张脸煞白,肩头和发顶落了不少雪,因为他还穿着睡衣,所以方起州寻思这小孩儿是不是和家里吵架了。
“今天过年,这么晚你还在外面瞎转悠。”他熄了火,“你住这儿附近?”
小虎没说话,嘴唇冻得发乌,连眼神都是涣散的。
方起州看了他一会儿,掏出手机来,“你家里电话多少。”
小虎抿着唇,垂着眼睛,“不……不回家。”
方起州一听就知道他猜对了,“不回家你住哪儿?”换做平时,他不会这么多管闲事的,但是他对这小孩儿有印象,知道他有点傻乎乎的,这路上虽说没人,也不安全,而且穿着睡衣,很容易冻出毛病来。他看着小虎的脸色,车窗外的冷空气和车内的暖气形成了北极与暖流的差距,方起州拨了110,接着下了车,“你先上车,别冻坏了……”他声音弱下去,这才看到这小孩儿居然没穿鞋!
派出所的电话接通了,方起州一边说话,一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小孩儿给推了进去,他只不过轻轻一碰,小孩儿就一栽,显然是没力气了。方起州皱着眉,对着电话道:“我在路上看到了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儿,他不肯回家。”
“先生,请问是多大的小孩?”
方起州把外套脱了下来,递给他,示意他把脚包上,“大概十六……也可能十七八岁。”
“先生,我们没有接到家长的报案,而且这么大的孩子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不是,这孩子有点儿……”方起州欲言又止,见小孩儿只是把自己的外套放在了一旁,抓着安全带死死缩成了一团。电话那头的警员说,“这样,您描述一下他的外貌特征,有名字最好,接到报案后我们会通知您的。”
方起州叹了口气,知道这接电话的警员没把这案子放在心上,也是,十七八岁了,这么大年纪了离家出走,多大点儿事儿啊。可警员这话就让方起州背负起了责任来,方起州只得依言道,“一米七五的样子,男孩儿,穿了件……神偷奶爸的睡衣,黑色卷发,眼睛很大。”
“名字是?”
方起州问他,“你叫什么?”
小虎无声地看着他,方起州头偏了偏,“他不肯说。”
挂掉电话后,方起州把车内暖气调到了最大,对他说:“脚不冷啊,我说你这么大了,跑出来不加衣服怎么还不穿鞋呢?”那雪地大概堆积了三四公分厚,光脚足以全部陷入,方起州不知道这小孩儿这么在外面呆了多久,可看他状态,可能真的冻坏了。
方起州揉了揉太阳穴,“这样,你现在不肯回家,我先带你去酒店……算了,明天,明天一早你就乖乖回家懂吗?”
小孩儿没出声。
方起州再一看,那孩子已经闭着眼睡过去了。方起州拧着眉,发动了汽车,几分钟就到了家。保安见他抱了个看不清脸的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他们经理交代过,这位少爷的私生活,无论看见了什么都不许出去乱说。
方起州把外套搭在了小孩儿脚上,抱起来的时候,意外的很轻。他进了门,先把人放在了沙发上,又拿了厚毯子给他盖上,接着把屋里地暖和空调都开上了。在灯光下,这孩子脸更白了,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冻人的颜色,方起州接了杯热水,伸手在他额头上碰了下温度——这一碰不得了,烫的骇人。
他只好给卫斯理打了越洋电话,问他医药箱在哪。
卫斯理一听登时急了,“小洲你生病了?怎么回事!”
“你别管,不是我,告诉我在哪?”
“在厨房哪个柜子里,你找找看,你听好了啊,生病了别一个人硬抗,我给你的名片还收着吗,那个杜医生就住在这儿附近,不行我得让他去一趟……”
方起州应了一声,果然在厨房柜子里找到了医药箱。“舅舅怎么样,替我跟他说一声新年好。”
卫斯理说,“他说近些日子可能要回国,他来看看你。”
方起州找到了体温计,正在研究用法,一听这话一愣,接着问他,“这体温计怎么用的,含嘴里吗?”
“你发烧了?”
“不是我……嗯我看到了,夹腋下。”方起州把说明书放一旁,怕卫斯理又乱紧张,“我先挂了。”
方起州把沙发上安静躺着的小孩儿的手臂抬起来,解开了几颗纽扣,将体温计放到他腋下,他手挺暖和的,这么一碰显得这孩子体温更低了。小虎像是察觉到什么,四肢乱扑腾起来,方起州按住他,把小孩儿手臂折到胸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小声让他,“别乱动啊。”
大概是听见了,他说完后小虎便安静下来了。
这会儿看着倒是乖巧了,怎么有脾气大半夜这副模样往外跑?方起州叹了口气,找到了退烧药,又对着说明书的剂量纠结起来,儿童一次两片,成人四片,那该吃几片?可他总不能因为这种问题去问卫斯理吧,只好自己上网查了起来。
查了一通,看见有人说退烧要用冰毛巾敷前额,方起州便照着做起这些事来,他给小孩儿喂了三颗药片,吞水的时候呛得狠了,方起州又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从小到大,他这还算第一次照顾生病的人。方起州隐约听见他在含糊不清地呓语些什么,像是烧糊涂了,仔细一听,又像是呜咽。他取下’体温计一看,脸色一凝,39.2c,高烧。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去医院一趟,突然,屋子里电话铃响了起来,方起州接起来,是楼下值夜的安保。
“方先生,这儿有个说是您私人医生的人……”
“私人医生?”方起州立即猜到是卫斯理叫来的,他说,“让他上来吧。”
杜医生进门后一看,这位方先生好生生的,一点儿不像生病的模样。方起州指着沙发,“真是抱歉这么晚还叫你来一趟,他烧得挺严重的。”
杜医生这才看到沙发上还有个人,他一愣,电话里头可没说啊。他拎起大医药箱走过去,“量过体温了吗?”
“39度。”
“烧得这么厉害?”杜医生脸色凝重起来,“吃过药了吗?”
“吃了退烧药的。”
杜医生说,“这样不行,见效不快,得打吊水,要么打针。”
方起州说,“打针吧。”
杜医生撩起病人的袖子,对方起州说,“还得来床被子……”又感受到病人睡衣上不同寻常的湿润,“他衣服怎么湿成这样?”
方起州这才想起,“外面下雪,不知道他在外面呆了多久了。”他摸了摸鼻子,“怪我。”什么都想到了居然忘了给小孩儿换套干衣服。说着,他往卧室方向走去,“等会儿,我拿套新睡衣给他穿上。”
杜医生始终拧着眉毛,不知道这位方先生和病人什么关系,但年三十呆一块儿想来也不能是什么普通关系了,他用手背测量了一下病人的额头温度,却猛然瞅见病人脖子上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