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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二早晨,李氏带着姐妹俩来到方府。
一位满脸带笑的圆脸妇人带着数名婆子站在门口候着,一瞧见姐妹俩便好一顿夸赞,又夸赵夫人养女有方,说得又十分自然,毫无生硬之感,几句话就让她们因初来乍到产生的生疏感荡然无存。
这妇人姓尤,是方夫人身边服侍的,总是笑容满面,加之嘴巧话甜,所以时常由她迎客。
方府粉墙青瓦,漆黑的大门上两个硕大的铜鎏金兽头门环,绕过一面玉石浮雕照壁,就见一个极大的花园,园中树木枝繁叶茂、花草蓊郁,显得十分幽静雅致,远远隔开了街道上的喧闹。
穿过游廊,跨过一道葫芦形的月门后,再进去就是另一重天地,小径通幽,曲折迂回,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富丽。
尤妈妈将她们引至一座楼前,方夫人在那儿迎接她们。
赵晗与赵采嫣一起过去见礼,方夫人笑吟吟地应了,给姐妹俩一人一个红包作为见面礼。
进楼后登梯至二楼,视线豁然开朗。
二楼房间朝南的十六扇落地明造槅扇门都向外敞开着,外面是个特别宽阔的长阳台,放置着几套酸枝木桌椅、一台百鸟朝凤苏绣屏风,上有长檐遮阳遮雨。桌上用八色描花碟子摆着新鲜水果与精致糕点。
方老夫人、方二夫人、方娴与方萱等方家女眷都在阳台上坐着了。一见到赵晗上楼来,方萱就从椅子滑下,朝她小跑而来,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方娴则优雅地起身,跟着母亲方二夫人身后缓步过来见礼:“赵夫人早安,采嫣姐姐,晗姐姐早安。”
李氏笑着拿出准备好的的红包给方家姐妹俩,接着带采嫣赵晗过去,给方老夫人行礼。
方老夫人也笑眯眯地拿出两个红包给赵氏姐妹。
赵晗捏着红包里面圆鼓鼓一粒,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便先让从露收起来。
她注意到,二楼房间虽然相互隔开,阳台却是横贯整栋楼的,中间只用一道华美的苏绣屏风隔着。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屏风后有淡淡的人影晃动,略作思忖便明白了,这一边阳台上都是女子,那一边想来就是方家男儿了。若是只有他们方家自己人看戏,这道双面绣屏风就不用摆了。
此刻时辰尚早,日光偏斜,从东略偏南方向照过来,刚好会把东侧的人影投射到屏风上。
果不其然,等这边寒暄见礼的声音静下来之后,屏风后轻咳一声,绕出来两人,正是方泓墨、泓砚两兄弟过来向李氏行礼请安的。
赵采嫣前世经历过一回,早有准备要见心上人一面,但当她真的面对面见到他时,仍然忍不住心跳加快。
他是如此俊美不凡,那对动人心魄的桃花眼微微眯着,浓密的眉梢斜斜挑着,白皙的脸庞上满是迷人的笑意。
他光是这样望着她,她就浑身发软了。
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了这一天受过多少煎熬!他不知道,在寂静的深夜里她偷偷流过多少眼泪!他也不知道,她能为他做到何种地步……
对他来说,这只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而已。
赵采嫣深深吸了口气,全力让波澜起伏的情绪平静下来,只向方泓砚回以一个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
方泓砚不禁心头一喜,却不敢一直盯着赵采嫣看,把目光转向李氏。
方泓墨刚绕过屏风,就在人群中一眼瞧见了赵晗,她今日穿着月白素绸袄儿,纤细的腰间拴着一道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柔黄百褶绫裙,在五月灿烂的阳光里,仿佛一朵盛放的金丝海棠,生机勃勃、充满朝气。
每次见到她都给人不同的感觉。
夜色中飘然若仙,日光下明媚如花。
与方泓墨目光相触的时候,赵晗微微点了一下头,又转眸去看方泓砚,发现他果然是望着采嫣在笑,看来今日来方家看戏,果然是为了方泓砚与采嫣的婚事。她只是个陪客罢了,李氏哪里会真的上心替她找夫婿呢?
方泓墨瞧见赵晗眼神移向自己二弟,心中莫名不快,但李氏已经转向他们等着了,他便朝李氏微微躬身,双手作揖:“赵夫人安好。”
方泓砚也急忙跟着行礼问好。
李氏笑容满面地说道:“大公子二公子不必多礼。”
那晚在绥靖公府虽然在门口巧遇这两兄弟,但光线不佳,看得不是太真切,如今在大太阳底下看人,那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方家两兄弟都是一表人才,俊朗潇洒。不过她还是更喜欢温润如玉的二少爷。大少爷看着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见了长辈行礼时嘴角居然还绷着呢。
更何况方家大少玩物丧志、不务正业,是个标标准准的败家纨绔。她起初听采嫣说过后是半信半疑的,后来去仔细打听过,大少爷确实风评不佳,她是绝对不能让采嫣嫁给这种人的。
一番客气寒暄结束后,方氏兄弟回到屏风那一边,众人纷纷落座。
赵晗朝阳台下望去,观戏楼下方有个圆形的小湖,湖边草木郁郁葱葱,碧玉般的湖中央有一座方方正正的戏台,坐在这二楼的阳台上,能淸楚地看到整个戏台。
二弦拉起,戏台上很快传来开场的锣鼓弦鸣,演的是开国太.祖夺取天下的戏,这个时代的历史与赵晗所处世界完全不同,且她对戏曲并不太热衷,因此她只随意地看着,并不投入。
因为坐得离屏风较近,她不经意往另一侧瞄了一眼,偶然发现屏风后仍有人影晃动,看动作与阴影浓度,此人八成是趴在屏风后面向这边偷看,不禁暗暗皱眉。
这么做可太过分了,若是要看人,刚才正大光明地见面不行吗,这么趴在屏风后偷偷摸摸地看就让人心生膈应了,也不知是方家什么人这么孟浪。
赵晗扫了眼周围,戏台上正演到太.祖统领全军激战前朝大将的戏码,一众龙套刀来枪往,杀得热闹非凡,众人都在专注看戏,没人注意屏风这边。
于是,她装着倒茶,将茶盘里一枚空杯子藏在手心里。再瞄了眼屏风后那道身影,估算了一下距离和高度,不动声色地一扬手,将杯子丢过了屏风,刚好砸中那团阴影。
赵晗心中不免一阵得意,当年她坐在教室前排中间,一扬手就能准确无误地把废纸团扔进教室后方垃圾桶的水准依旧还在。
就听见另一边“哎呦”一声呼痛,嗓音低沉却略带青涩,似乎是个少年,接着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赵采嫣坐得离她最近,虽然戏台上锣鼓喧天,却还是听到了点动静,狐疑地转过头去看屏风那边,又瞧了瞧赵晗。
赵晗专注地看着戏台上的表演,一付与己无关的样子。
赵采嫣没瞧出什么名堂,屏风那边又静悄悄的再没什么动静,她便什么也没说,把这事儿放一边。
屏风那一边,十五岁的少年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环视四周寻找是什么东西砸了他的头,眼见身边地板上一只咕噜噜直转的茶杯,自然凶器就是它了。
他捡起杯子,看着屏风另一边的方向,心中暗自嘟哝了一句母老虎,悻悻然回到自己座位上。
方泓砚好笑地看着他,脸上分明写着——你自作自受。
先前让泓睿一起过去打招呼,他却害羞不肯过去,偏要趴在屏风后面偷看,难怪那边姑娘要拿杯子丢他了,活该!要不是大哥不喜看戏一早走掉的话,一样会骂他活该,谁让你偷看人家姑娘了?
也不知是谁丢的……五妹的性子没这么泼辣,何况泓睿是她亲哥哥,六妹太小了更不可能是她,祖母、母亲或婶婶若是真的发现了肯定会过来训斥泓睿一顿,不会暗中丢个杯子砸他。剩下就只有赵氏姐妹了,就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丢的呢?
方泓砚低声问泓睿:“瞧见谁丢你了吗?”
方泓睿忿忿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拍:“黄裙子的那个。”
原来是她,方泓砚好笑地拿起茶杯把玩着,这位二小姐也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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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晗本不爱看戏,坐久了气闷,再加上方才有人偷看一事,不想再坐这里陪下去,便向方夫人与李氏说了声要去净房。
方夫人贴心地命一名丫鬟为她带路。
初夏时分,草木越发葱郁,一丛丛蔷薇开得好不热闹,粉红粉白,走过时便有阵阵芬芳随风而入。
赵晗净手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处亭子,名为环翠亭,果然绿荫环绕,颇为僻静。她便停下脚步,对那名带路丫鬟道:“这亭子倒也僻静雅致,就请麻烦告知方夫人,我走得累了想在这里歇会儿。稍后再回观戏楼。”
今天主角是赵采嫣,她这陪客就不去凑热闹了,不如在这清净处看看书,戏演完了要走的时候她们总会叫她一声的。
☆、第19章 飞鸟环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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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露在石头凳面上铺好干净缎巾,从霜等赵晗坐下后,把带来的书递给她。
赵晗接过书后道:“都没别人在,你们俩就坐下休息吧。”
“是。”两个丫鬟高兴地应了,也在凳面上铺好手帕坐下。夫人小姐们坐着看戏,她们可得在后面站着伺候,虽说是有戏可看,站久了到底还是累的。
从霜年纪小好奇心重,刚坐下就问道:“小姐,你不看看老夫人给的红包是啥?”
赵晗半开玩笑地斥道:“就你财迷。”转眼看向从露,“反正这里没人就拿出来看看吧。”
从露从怀里拿出那枚红包,不是普通红纸包着的,而是一只绣工精湛的荷包,从露拉开抽绳,往里面瞧了眼,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掌心。
那东西光滑溜圆,金光灿灿,竟是枚足有龙眼大的金珠子!
从露和从霜都是禁不住倒抽了口冷气,好贵重的见面礼,方老太太出手可真是大方啊。
赵晗知道那整盒南珠在前,瞧见这颗金珠子在后,倒也没从露从霜那么震惊,不过仍是有些儿讶异的。这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只是份见面礼就这么贵重了,可见方家是挺看重这门婚事的,看来采嫣颇有希望嫁入方家了。
可按理长子应该先成婚,方家这是为方泓墨说亲呢?
从露从霜还在那儿嘁嘁喳喳,兴奋不已地赏玩金珠。
赵晗突然有点心烦气躁,再看那枚金珠就莫名反感起来,微皱眉头嗔道:“收起来吧,要是给方家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从霜顿时噤若寒蝉,从露也知趣地闭嘴,赶紧把金珠收起来。
赵晗打开书,定下心神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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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赵晗带路的丫鬟回到楼上,禀明方夫人:“赵二小姐说走得累了,想在环翠亭歇息会儿,怕夫人担心,让婢子回来传话。”
方夫人微微一笑也不点破,走得累了自然是借口,来去净房这么点路哪里会走累。这位赵二小姐只怕是和泓墨一样不爱看戏,泓墨是戏一开场就派小厮过来传话,说他不看戏先回房去了。她还算是陪着看了几场,终究也找借口离开。
方夫人自己其实也无心看戏,走过场的时候,她便把李氏请到房间里细谈,一坐下就向李氏夸赞起她的两个女儿来。李氏自然是懂的,接过话头捧起了方家二子。
方夫人看着有戏,便坦言有意结亲:“赵夫人,我这儿呢,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到了合适年纪,你们家正好有两个知书达理的女儿,年纪也正好,不如我们两家结成亲家?”
李氏闻言一愣,这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今日过来,本是想为采嫣说成亲事,可方夫人话里意思是两兄弟分别要娶她两个女儿的意思?
她显出为难的神色:“实不相瞒方夫人,我这次来,只是为长女采嫣相看方二公子的。”
方夫人却微笑着摇头道:“泓墨为长兄,总得先定下他的婚事,才能轮到泓砚啊。”
李氏可不愿采嫣嫁给纨绔子弟。她低低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相不中了。正想要拒绝方夫人,没想到方夫人却又问:“不知二小姐可曾许配人家?”
李氏摇头:“不曾。”
方夫人闻言抚掌道:“那不正好,我也正是为泓墨相看赵二小姐,为泓砚相看赵大小姐的。”
李氏更是意外,按常理来说,自然是长子配长女,次子配次女,怎么方夫人却是反着来的呢?
她迅速地考虑着这种可能,略带犹豫道:“那不是乱了吗?”本来长幼有序,可若是按方夫人的提议,长幼颠倒,采嫣变成辈分小的,赵晗倒成辈分长的了。
方夫人莞尔:“哪里会乱呢?出嫁从夫,真是嫁过来了,自然是按照夫家的辈分称呼来叫的。”她出身商家,为人处事不拘一格,懂得变通,虽知此事异于常规,但却是最顺遂两个儿子心意的安排。
她见李氏仍有犹豫,又劝道:“姐妹同嫁,亲上加亲。又都是知根知底的,总比和陌生人做妯娌来得好吧!”
这话倒让李氏很是意动,照目前情况看,长子不成器,长房将来肯定是倚靠次子方泓砚,采嫣嫁方二公子以后是享福的。但她也担心还有变数,万一方大公子娶妻娶了个厉害角色,自小被娇宠着、呵护备至地养大的采嫣就会吃亏了。
若赵晗也一并嫁过去,她们毕竟是姐妹俩,且赵晗性格清冷,不喜争抢,就不会压过采嫣,还能帮衬采嫣在方家稳固地位……她越想越觉得这么安排一举三得,采嫣既能嫁得心上人,婚后也不会挨穷受苦,赵晗同嫁,还能多一倍的礼金。
如此一拍即合,两位贵妇很快定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