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他终于有了名字。
她教会他洗澡,带他吃遍了天下美食,见识奇珍异宝。
她让他活得像个无比金贵的小少爷,然后告诉他:“你比那些凡间的小少爷都珍贵多啦。因为你是我的轩华啊。”
她是双灵根,悟性绝佳。那时候他听别人说,她这样的资质,飞升指日可待。
他问她,飞升是什么?
她说,就是离开这里,去一个永远不会死去的地方。
“姐姐会飞升吗?”
“会啊,”凝华点头,认真道:“我啊,最怕两件事,第一件是死,第二件是老,怕得不得了。日后我会飞升的。”
“那我呢?”轩华仰头认真看着她,凝华面色一僵。
轩华资质不好,他飞升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从她面色中窥见了结局,认真道:“那如果凝华不能飞升,姐姐可不可以等我死后再走?”
“可是,如果你死后,姐姐就走不了了呢?”凝华皱着眉,轩华露出苦恼之色,想了半天,哭丧着脸道:“那……那姐姐就走吧。”
凝华大笑出声来,轩华几乎快哭出来,抬起脸道:“可是,姐姐一个人飞升,哪怕长生不老,却不会寂寞吗?”
“寂寞?”凝华抬手绕过头发,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呢。”
这是他们唯一一次说这样的话题。后面他慢慢长大,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像年少时一样,用这样天真而委屈的话,去质问她了。
修真界人想的都是飞升,她也一样。他拦不住她,也不想拦她。
他只觉得,她活得更好,是一件再好,再好不过的事了。
梦里女子的声音萦绕在耳畔,轩华慢慢张开了眼睛。
天剑宗大殿空旷而安静,月光亮亮照在地面上,反射着他英俊的容颜。
两千三百年,似乎都没有任何改变。
而他前方的画像里,女子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姿势,含笑而立,仿佛能从画中,看向远方。
“两千三百年……”轩华叹息出声,有些绝望:“我终究,是要失去你的。”
“可是凝华,”他抬起手来,沙哑道:“我已经懂得什么叫寂寞了,你呢?”
没有人回答。
月光凉凉如秋水,映得一地波光涟漪。
而幻音宫中,苏清漪撑着下巴,听着云虚子讲着往事,倒是颇有些诧异:“所以,凝华老祖最后到底是飞升了吗?”
“飞升了啊。”云虚子认真点头,竖起了拇指:“是我们天剑宗最早飞升的人呢。”
“那轩华老祖怎么办?”
“单着呗,”云虚子撇了撇嘴:“老道都单身一千年了,道侣都没有过,也没啥啊。”
“师祖你不一样。”苏清漪摇摇头:“如果你没遇见过那个人,那么有或者没有,都是一样的。如果你曾经遇见过那个人,却再失去,那就再也无法接受这种感觉了。”
云虚子没说话,似乎是在认真思索着苏清漪的言语。好久后,他略有些悲伤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原来老道快活这么多年的原因,是从来没有享受过!”
苏清漪:“……”
“清漪啊,”云虚子叹息了一声,抬头望着天空,认真道:“那如果,你失去子忱呢?”
苏清漪没说话,一时安静得可怕。云虚子吹着口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在苏清漪即将跳过这个话题前,云虚子接着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苏清漪抬头看他,老道眼中温和道:“子忱不是你生命的全部。”
“我知道。”苏清漪认真开口:“可是道理说服得了别人,却说服不了自己。”
前些时日,她也是这么告诉秦子忱的。
可直到这个人以如此措不及防的方式消失在她的世界,她才明白。
漂亮的话多么容易。
关注自己的心,多么不容易。
慢慢闭上眼睛,苏清漪拼命想,子忱,你在哪里呢,过得好不好呢,有没有想我呢?
而另一边,秦子忱看着面前看着书的萧溯,感觉到周边灵气的波动,皱眉道:“发生什么了?”
萧溯抬起头,有些诧异道:“哟,居然提前好了呢?”
说着,她站起身来,拍了拍秦子忱的脸,温和到:“我出去瞧瞧,这一次要是成功,静衍,你再也不必害怕了。”
“我害怕什么?”秦子忱皱眉,萧溯苦涩笑了笑,低头道:“你以前不是总是害怕,我飞升不带上你吗?那时候你总和我说,一个人活着,太寂寞,我当时以为是你年纪小,太爱伤春悲秋,等后来我才明白,不是你年纪小,是我太迟钝。”
说着,萧溯探出手去,抚着秦子忱的发,温和道:“静衍,”她注视着他的眉目,眼里全是热切和认真:“我逆天改命,这一次,绝不会抛下你了。”
话音刚落,猛地一震地动山摇,萧溯一个法诀加固了结界后,便走了出去。侍女匆匆忙忙来报,着急道:“宫主,邪气阵破了!”
话音刚落,十几个高阶修士前前后后就落到了萧溯的院子里,黑山上前一步,着急道:“搞什么鬼!现在要怎么办块说罢!不然我等可要保命先走了!”
“各位前辈稍安勿躁,”萧溯拱了拱手,同沉竹道:“沉竹前辈,此刻时机可到了?”
沉竹抬起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还有天空上方若有似无的绿烟,皱起眉头道:“阵法可成。”
而苏清漪坐在椅子上,围着桌子打着转道:“师祖师祖,咱们还不过去吗?现在走吧?不然等一会儿邪气肆虐,可真的是封都封不住了!”
“再看看,”云虚子将自己的家禽一只一只抱进笼子,笑眯眯道:“年轻人,千万不要太焦躁啊。这么着急,你是要吃亏的。”
苏清漪:“……”
话音刚落,邪气猛地炸开,朝着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众人面色一变,沉竹皱起眉头,萧溯叹息出声,有些遗憾道:“呀,破了呢……”
第66章 沧州之五
邪气朝着周边散去的那一瞬间,众人就立刻联手布出一个结界,将所有邪气困在了结界之中,而后按照沉竹的指示站在了各自的位置上,将灵力灌入阵法。
阵法上的纹路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苏清漪和云虚子赶到时,阵法已经亮了大半,苏清漪一看那阵法,就觉得有股怪异之感。
所谓阵法符篆上的字符,其实也相当于一种语言,每一个阵法由阵法师独创,说了什么内容也只有那个创造阵法的符修知道,所有人之后也不过就是将阵法背下来使用而起。然而对于苏清漪这种在符篆阵法上造诣已经到了自创阵法的人,多多少少能感觉出一个阵法大致方向,苏清漪看着那阵法,总觉的……这不像一个镇压什么东西的阵法。
“云老贼,你还不快些!”
黑山看见云虚子慢慢悠悠站到法阵中去,怒骂了一声。云虚子哼了一句:“老道腿脚不便,赶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
“你还小老子一千多岁,你大爷的老道!”黑山骂出声来,催促道:“快些!”
云虚子不再说话,悠悠转头看了苏清漪一眼,见苏清漪紧皱着眉头,便悄悄退出了些阵法边界,只灌入一小股灵力进去。
所有人默认苏清漪是金丹期,也就没有安排她在阵法中的位置,她在阵法外围走了一遭,停在满头大汗的沉竹身后,皱着眉头道:“沉竹前辈,你这阵法是从何而来,你自己绘制的吗?”
“苏道友说笑了。”
沉竹虽然输入灵力已是勉强,却仍是个极其耐心的人,听见苏清漪问话,仍旧强撑着道:“此阵乃星云门邪气肆虐后众修士合力绘出,沉竹于阵法之道并不擅长,并未参与此事。”
“沉竹前辈不擅长阵法……”
苏清漪低沉下声来,回忆起当年星云门时的往事,记忆中并没有邪气肆虐星云门一事。所以这个阵法,必然是在她离开星云门后所制。她离开星云门后,顶尖的阵法师就只有冉姝和谢寒潭,后面还可能有些她不认识的小辈。镇压邪气这样大的事,星云门没有派顶尖的阵法师来,却派了个沉竹这样的符篆师来,这是为什么?
“沉竹前辈,既然你不擅长阵法,星云门为何派你前来,而不是冉姝前辈?”
听到这话,沉竹皱起眉头,似有些不悦:“苏道友,此时情况危急,苏道友问这些是作甚?”
“这阵法有问题!我们先研究清楚再说!”苏清漪焦急出声,话音刚落,黑山就冷笑起来:“你一个金丹剑修,懂什么阵法有没有问题?你让我们现在退了,若邪气日后再封不住,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我……”
苏清漪话未出口,一声龙啸突然从西边传来,苏清漪猛地回头,下意识大吼:“退开!!”
出声瞬间,她一把抓住最近的沉竹,就将他从阵法中直直拉了出来!
云虚子早有准备,早在龙吟出现的瞬间就用尽全身灵力击向阵法,然后接着反弹的力道冲出了阵法之中!
阵法飞快转动,仿佛一个巨大的罗盘卷起漩涡,苏清漪口中念咒,手握无道,携着大乘期修士的灵力,一剑重重劈砍了下去!阵法有片刻停顿,也就是这瞬间,几个高阶剑修破开阵法冲了出来,重重砸在地面之上!
苏清漪还想故技重施,然而天空却传来了一个女子猖狂的笑声:“苏道友果然不凡,看来本座并未眼瞎。”
听到这声音,苏清漪下意识朝着天上看去,便见到空中一个女子立于剑上,面上带着金色面具,手握竹笛,用仿佛看死人一般的眼神注视着他们众人。
渡劫期威压从这女子身上毫无保留传了过来,众人皆是面色一变,便就是苏清漪,也是强撑着自己不愿跪下,内心却全是想要跪下的冲动。
不远处幻音宫上方乌云密布,仿佛是有大能渡劫,低低的龙吟声一声一声从远处传来,苏清漪此刻已经确定,这又是一个十方八煞阵,而不远处,必然又有一条邪龙正在孕育。
她握紧手中长剑,同云虚子传音道:“师祖,你和其他人拖着她,我去斩了那条邪龙!”
“哦,”云虚子仰头看着面具女子的眼神,淡道:“我觉得,她好像对你更感兴趣。”
在云虚子和苏清漪讨论谁去砍邪龙的时候,这厢,秦子忱却觉得,自己已经快疯了。
从第一次地面震动后不久开始,这个屋中所有绘在墙上的阵法就亮了起来。
这些阵法的样子让他觉得熟悉,他在玄天门似乎见过,在蓬莱岛也似乎见过。虽然有很多地方似乎都有了改动,但是大体上几个特殊的地方,却都一模一样。
他不是符修,他不懂得这些阵法意味着什么,只发现从这些阵法开始一根一根线亮起来开始,周边似乎就有了很多人在诵经的声音。那些经文变成金色的字符装满了整个屋子,配合着地面的阵法,一串一串字符贯穿了他的身体。
那些念咒的声音念得他头疼,期初他还能打坐默诵清心咒抵抗,然而后面却是完全扛不住了。
灵力从阵法下拼命涌入,他的经脉仿佛都要爆掉一般。他忍不住在整个屋中翻滚起来,也顾不上伪装不伪装,掩盖不掩盖,灵气成剑,一道一道砍向屋中的石壁!
整个房间被他砍得不断晃动,他是在忍不住,嚎叫出声!然而声音一出,他就发现不对,那不是他的声音!那分明……那分明是一条龙的龙啸之声!
秦子忱脑海中猛地闪过宋茜半人半蛇的样子,他整个人颤抖起来,扶着额头艰难道:“不要……滚开……萧溯,你滚出来!!!”
然而他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一声声龙吟,每一次出声都使得天地为之颤抖。
周边灵气越来越盛,他的元婴贪婪的吞噬着灵气,然而他的身体却也开始慢慢长出了鳞片。
他要变成怪物了……
秦子忱无比清醒的意识到。
然而他无法阻止一切的发生,只能看着自己的双脚慢慢消失,合并成一条龙尾……
他闭上眼睛,痛苦出声:“清漪……”
而苏清漪在远方,又听得一声龙吟,这次龙吟和之前的都不一样,似乎凄楚而绝望。苏清漪皱了皱眉头,同旁边云子虚道:“师父,你绝不觉得,这条邪龙好像和以往的不太一样?”